掛斷電話,換好衣服,誠打開門,猛見雪穗就站在走廊上。他不禁嚇了一跳。她雙手放在背後,靠牆凝視著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和平常的微笑似乎有所不同。“你好慢,我過來看看。”她說。

    “抱歉,我在選衣服。”

    正當他準備下樓,雪穗從背後問道:“那件事是什麽事?”誠差點一腳踩空。“你聽我說話?”

    “是聲音自己傳出來的。”

    “哦……是工作上的事。”他走下樓梯,生怕她繼續追問,好在她沒再開口。

    他們在銀座購物,繼三越、鬆屋等著名百貨公司後,又走進名牌專賣店。

    說是要買旅行用品,但誠看雪穗並無意買東西。他指出這一點,她聳聳肩,吐了吐舌頭。“其實我隻是想好好約個會。因為,今天是我們單身的最後一天呀,可以吧?”

    誠輕歎口氣,他總不能說不行。望著雪穗逛街的開心模樣,他迴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四年時光,重新審視自己對她的感情。是啊,因為喜歡她,才會交往到現在。但是,決心結婚的直接原因是什麽?是對她深厚的愛情嗎?很遺憾,或許並非如此,他想。他是在兩年前開始認真考慮結婚的,因為那時發生了一件意外。

    一天早上,雪穗約他在東京一家小商務酒店見麵。後來他才知道,她為什麽在那裏投宿。

    雪穗以前所未見的嚴肅表情等候著他。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說著,她往桌上一指。那裏豎著一根透明的管子,長度大約隻有香煙的一半,裏麵裝了少量液體。“不要碰,從上麵看。”她加了一句。

    誠照她所言往下看,看到管底有兩個小小的同心圓。他把看到的情形說出來,雪穗便默默地遞給他一張紙。那是驗孕器的說明書,上麵說明若出現同心圓,便代表檢驗結果為陽性。

    “說明書說要檢查早上起床後第一道尿液。我想要讓你看看結果,才來這裏住的。”雪穗說,聽得出她本已確信自己懷孕了。

    誠的臉色想必極為難看,雪穗卻開朗地說:“放心吧,我不會生下來,醫院我也自己去。”

    “真的?”誠問。“嗯,因為現在還不能生孩子吧?”

    坦白說,聽到雪穗的話,誠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來。自己即將成為父親,這種事他連想都沒想過,自然也沒有心理準備。

    正如雪穗所說,她單獨上醫院,悄悄接受了墮胎手術。那段時期,大約有一個星期沒有看見她,後來她的舉止和之前一樣開朗。她絕口不提孩子的事,即使他想開口詢問,她也立刻察覺,總是搶先搖頭說:

    “什麽都別再說了,我沒事,真的。”

    因為這件事,誠開始認真考慮和她的婚事,他認為這是男人的責任。然而,誠現在卻認為,當時自己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事……

    8

    喝著餐後的咖啡,誠看看手表,已經九點多了。

    高宮家與唐澤家七點開始的聚餐,從頭到尾幾乎全是賴子在說話,雪穗的養母唐澤禮子始終麵帶寬容的笑容扮演聽眾的角色。禮子是一位高雅的女士,她的高雅來自於理性。一想到明天也許會辜負她,誠不由得內疚。

    離開餐廳時大約是九點十五分。這時,賴子一如誠所預料地提議,時間還早,不妨去酒吧坐坐。

    “酒吧人一定很多,去一樓大廳吧。那裏一樣可以喝酒。”唐澤禮子首先讚成誠的意見,她似乎不擅飲酒。

    一行人搭乘電梯來到一樓,誠看看鍾,已過了九點二十分。四個人進入大廳時,背後傳來“高宮”的叫聲,誠迴頭,筱塚正向他走來。

    “哦!”誠故作驚訝。

    “你怎麽這麽慢?我還以為計劃中止了。”筱塚小聲說。

    “晚餐拖太久了,不過,你來得正好。”

    假裝交談幾句後,誠迴到雪穗等人身邊。“永明大學畢業的校友就在這附近聚會,我去露個臉。”

    “何必在這時候去呢?”賴子顯然很不高興。

    “有什麽關係呢?和朋友之間的來往也很重要。”唐澤禮子說。

    “不好意思。”誠向她低頭道歉。

    “要盡可能早點迴來哦。”雪穗看著他的眼睛說。

    “嗯。”誠點點頭。

    一離開大廳,誠便和筱塚衝出酒店。值得慶幸的,是筱塚開來了愛車保時捷。

    “要是超速被抓,罰款可要你付。”說完,筱塚立刻發動。

    公園美景酒店距品川車站五分鍾路程。接近十點時,誠在酒店大門前下車。

    他直奔前台,說要找在此住宿的名叫三澤千都留的女子。頭發剪得幹淨利落的酒店職員禮貌地迴答:“三澤小姐的確預約了,但尚未入住。”他還說,預定抵達時間是晚上九點。

    誠向他道謝,離開了前台,環視大廳一周,在附近的沙發上坐下,那裏可以清楚地看見前台。

    不久,她就會出現,光是如此想象,心髒便加速跳動。

    9

    千都留於九點五十分抵達品川車站。整理房間、準備迴家,比預期花費的時間要長。

    她隨人群走過車站前的十字路口,向酒店走去。

    公園美景酒店的行人專用入口雖然在馬路上,但要到正門,必須走過酒店的庭院。千都留提著沉重的行李,在蜿蜒的小路上前進。燈光照亮了五彩繽紛的花朵,她卻無心欣賞。

    總算接近酒店正門了,一輛輛出租車陸續駛進玄關,讓乘客下車。千都留想,來這種酒店,畢竟還是坐車才有派頭。酒店門房似乎也對徒步前來的客人視若不見。

    正當千都留準備穿過正門時——

    “小姐,打擾了。”背後突然有人叫她。迴頭一看,是一個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

    “很抱歉,請問您現在要去辦理入住手續嗎?”男子問道。

    “是啊。”千都留頗有戒心地迴答。

    “是這樣的,我是警察。”說著,男子從西裝內側翻出黑色的證件讓她看了一眼,“有件事務必請您幫忙。”

    “我?”千都留非常驚訝,她自認為並未涉入任何案件。

    “麻煩移駕到這邊。”男子往庭院走去,千都留無奈地跟著過去。“今晚您是單獨住宿嗎?”男子問。

    “是的。”“您一定得住這家?後麵也有酒店,不能住那邊嗎?”“倒也無所謂,但是我預約了……”

    “所以,我們才想請您幫忙。”“怎麽幫?”

    “其實,有個嫌犯住在這家酒店,我們希望就近監視。可是很不巧,今晚有團體訂房,酒店騰不出房間。”

    男子想說的,千都留已經明白了。“所以想要我的?”

    “是。”男子點頭,“要已經入住的房客換房間太困難,而且如果有異常舉動,恐怕會被嫌犯發現。所以,我才會在外麵等候已經預約但還沒有入住的房客。”

    “哦,這樣……”千都留看看對方。仔細一看,他給人的感覺相當年輕,可能是新警察,但他整齊的西裝和極有誠意的態度博得了她的好感。

    “如果您能體諒,我們會負責您今晚的住宿費用,並送您到酒店前。”男子說。他有一絲關西口音。

    “後麵是皇後大酒店吧?”千都留向他確認,那家酒店比公園美景可高檔得多。

    “我們保留了皇後大酒店四萬元的房間。”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提到房間的等級。

    那是絕對不會自掏腰包去住的房間,她想,這讓她打定了主意。“既然這樣,我無所謂。”

    “謝謝您!現在我送您去。”男子伸手接過千都留的行李。

    10

    時間超過十點半,三澤千都留仍未現身。

    誠攤開別人留下的報紙,目光卻沒有從前台離開。這時,他並不急於表白,一心隻想快點看到她。心髒的跳動依然急促。

    一個女人走近前台,他登時精神一振,但發現長相完全不同,又失望地垂下視線。

    “我沒有預約,請問還有房間嗎?”女性客人問。“您一位嗎?”前台裏的男子問。

    “是的。”“單人房可以嗎?”

    “嗯,可以。”

    “好的。我們有一萬二千元、一萬五千元和一萬八千元三種房間,請問您要哪一種?”

    “一萬二的就可以。”

    原來沒有預約,空房也很多啊,誠想。今晚這裏似乎沒有團體客人。誠一度將視線投向入口,接著又呆望著報紙。他看著文字,內容卻完全沒有進入腦海。

    即使如此,仍有一則報道引起了他的興趣,內容與竊聽有關。自去年起,共產黨成員遭警方竊聽事件頻傳。為此,各界對維護公共安全的做法議論紛紛。

    但是,誠關心的並不是這類政治議題,他在意的是發現竊聽的過程。

    電話噪聲增多和音量變小,是促使電話所有人委托ntt(日本電報電話公司)調查的原因。

    我家應該沒問題吧,他想,他的電話也出現了報道中描述的情形。隻不過,他實在想不出竊聽他的電話有什麽用處。

    正當誠折好報紙時,前台職員來到他身邊。“您在等候三澤小姐嗎?”來人問道。

    “是。”誠不由得站起身來。

    “是這樣,剛才我們接到電話,說要取消三澤小姐的預約。”“取消?”霎時間,誠全身發熱,“她現在在哪裏?”

    “這一點我們沒有問。”來人搖頭,“而且,打來電話的是一位男士。”“男的?”

    “是的。”來人點點頭。

    誠踉踉蹌蹌地邁開腳步,不知如何是好。但至少他可以確定,繼續在這裏等下去已毫無意義。

    他從大門離開。門前停著一列出租車,他搭上最前麵的一輛,交代司機到成城。

    一陣笑意不覺湧現,對自己的滑稽感到可笑。他想,自己與她之間終究沒有命運之繩相連。平常極少有人會取消準備投宿的飯店,現在這種偶發事件竟然發生了。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中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作祟。迴顧過去,他曾有無數告白機會。或許他一開始就錯了,不該平白錯過良機,蹉跎至今。

    他從口袋裏取出手帕,擦去額上不知何時冒出的汗水,這才發現那條手帕是千都留送給他的。

    他想起明天婚宴的程序,閉上了眼睛。

    注釋:

    [1]當導體有缺陷時,會造成渦電流局部方向改變,渦電流探傷指借渦電流檢測材料表麵的缺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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