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電話響了起來。友彥條件反射般彈起,對父母親說聲“我來接”,來到走廊。他拿起聽筒:“喂,園村。”

    “是我。”聽筒那端傳來他預期的聲音。

    “我剛打電話給你。”友彥降低音量。

    “哦,你看到新聞了吧。”

    “嗯。”

    “我剛才在這邊也看到了。”“這邊?”“說來話長,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啊?”友彥迴頭看了客廳一眼,“現在?”

    “對。”

    “我可以想辦法出來。”

    “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奈美江的事。”“她跟你聯係了?”友彥握緊聽筒。

    “她就在我旁邊。”

    “咦?怎麽會?”

    “見麵再說,你馬上過來。不過不是辦公室,在酒店。”桐原把酒店的名稱和房號告訴他。

    聽完,友彥的心情有些複雜。那家酒店就是高二時發生那件事的地方。“好,我馬上過去。”友彥把房號複述一遍,掛掉電話。

    友彥對母親說打工的店裏出了點問題,需要人手,便出了門。母親沒有起疑,隻是體貼地說句“真是辛苦”。

    友彥隨即出門,還有電車可搭。他迴想起和花岡夕子約會時的事,沿著當時的路徑前進。無論是換車出入口、月台上等電車的位置,盡管免不了微微的苦澀,卻也令人懷念。那個有夫之婦是他的第一個異性伴侶,她死後,一直到去年和聯誼認識的某女子大學的學生上床為止,友彥甚至沒有和女人接過吻。

    友彥一抵達那充滿迴憶的酒店,便直接走向電梯。他對這家酒店的內部設置相當熟悉。他直奔二十樓,在走廊最裏邊找到了二〇一五號,敲響房門。

    “來了,哪位?”是桐原的聲音。

    “平安京外星人。”友彥迴答,那是電腦遊戲的名字。

    門朝裏開了。臉上冒出胡茬的桐原拇指朝上,示意他進門。

    這是一間有兩張小床的雙人房。窗邊有茶幾和兩把椅子,一把上坐著身穿格紋連衣裙的西口奈美江。

    “你好。”奈美江先出聲招唿。她臉上雖帶著微笑,卻顯得頗為憔悴。原本圓圓的臉蛋,現在連下巴都尖了。

    “你好。”友彥迴應,環顧室內,在沒有一絲皺褶的床上坐下。“呃,那,”他看著桐原,“怎麽迴事?”

    桐原兩手插在棉質長褲口袋裏,在牆邊一張書桌上坐下。“你走後大概一小時,奈美江打來電話。”

    “嗯。”

    “她說,沒辦法再幫我們工作了,想把賬簿等還給我們。”“沒辦法幫忙……”

    “她準備逃走。”“咦?為什麽?”友彥朝奈美江看去,想起剛才的新聞,“跟同一家銀行的人遇害有關?”

    “可以這麽說,”桐原說,“不過人不是她殺的。”

    “哦,我沒這麽想。”

    友彥雖然這麽說,其實這個想法的確曾在腦海裏閃過。

    “動手的好像是傍晚來辦公室的那幫人。”

    桐原的話讓友彥倒抽一口氣。“他們為什麽要……”

    奈美江仍低頭不語。看到她這樣,桐原向友彥說:“穿深藍色外套那個塊頭很大的流氓,叫榎本,奈美江在倒貼他。”

    “倒貼……錢?”

    “都說是倒貼了,當然是錢,隻不過不是自己的。”“嗯?這麽說,難道是……”

    “對,”桐原縮起下巴,“銀行的錢。奈美江利用在線係統,私下把錢打進榎本的戶頭。”

    “多少?”

    “總金額連奈美江也不清楚。但多的時候曾經一次轉過兩千萬以上,持續了一年多。”

    “這也辦得到?”友彥問奈美江。她仍垂著頭。

    “可以,既然她自己都這麽說了。可是,有人察覺奈美江挪用公款,就是那個真壁。”

    “真壁……剛才新聞裏的那個?”

    桐原點點頭。“真壁好像沒想到就是奈美江幹的,向她提起疑慮。

    奈美江知道大事不妙,跟榎本聯絡說事要敗露。榎本當然不想失去這個敲一下錢就滾滾而來的小金槌,就叫他的同夥或手下殺了真壁。”

    聽著聽著,友彥突然覺得口幹舌燥,心跳更加劇烈。“哦……”

    “可奈美江一點也不感到慶幸。因為說起來,真壁算是被她害死的。”

    聽到桐原這麽說,奈美江開始啜泣,細瘦的肩膀微微顫動。

    “你也不必說得這麽難聽。”友彥體貼她的心情,說。“這種事說得再好聽也沒有意義!”

    “可是……”

    “沒關係。”奈美江開口了,眼皮雖然腫著,但眼裏似乎已有了決心,“那是事實,亮說得沒錯。”

    “也許吧,可是……”友彥說不下去了。他看著桐原,要他繼續說。

    “奈美江由此認為必須跟榎本斷絕關係。”桐原指著書桌旁,那裏有兩個塞得鼓鼓的大旅行袋。

    “怪不得他們慌了手腳,到處找奈美江。要是她不見了,殺了那個真壁就毫無意義。”

    “不光是這樣,榎本急需一大筆錢。本來說好昨天白天,奈美江用老辦法打錢給他。”

    “他做了不少事業,可沒有一樣成功。”奈美江低聲說。“你怎麽會跟那種人——”“現在問這些有意義嗎?”桐原冷冷地說。“也是,”友彥抓抓頭,“接下來怎麽辦?”

    “隻能想辦法逃。”

    “嗯。”自首這個提議,在這個節骨眼不能提,友彥在心裏盤算。

    “可現在連去哪裏藏身都還沒定。一直待在酒店遲早會被找到。就算逃得過榎本這一關,警察可沒那麽容易糊弄。今明兩天,我去找能長期藏身的地方。”“找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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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不到也得找。”桐原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我對不起你們。萬一被警察抓到,我絕對不會說出你們幫過我。”奈美江很過意不去。

    “你有錢嗎?”友彥問。

    “嗯,這倒還好。”她的口氣有些含糊。

    “不愧是奈美江,她可不是隻會當榎本的傀儡。”桐原單手拿著啤酒罐說,“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開了五個秘密戶頭,暗中把公款轉進去,真令人佩服。”

    “哦。”

    “別說了,又不是什麽體麵事。”奈美江伸手貼住額頭。

    “可有錢總比沒錢好。”友彥說。

    “沒錯。”說著,桐原喝幹啤酒。

    “那我該做些什麽?”友彥的視線在奈美江和桐原之間來迴,問道。

    “我希望你這兩天在這裏陪奈美江。”“啊……”

    “奈美江不能隨便外出,要買東西什麽的隻能找人幫忙,能拜托的就隻有你了。”

    “這樣啊……”友彥撥了撥劉海,看著奈美江。她眼裏帶著求救的眼神。“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他堅定地說。

    5

    星期六中午,友彥在百貨公司地下食品部買了便當,帶迴酒店房間。他買的是五目飯[3]配烤魚、雞塊,加上用酒店附贈的茶包泡的茶,在小小的桌上吃午餐。

    “對不起,要你陪我吃飯。”奈美江歉然道,“你可以在外麵吃完再迴來。”

    “沒關係,有人一起吃,我也吃得開心些。”友彥一邊用方便筷夾開烤魚,一邊說,“而且,這便當還挺好吃。”

    “嗯,很好吃。”奈美江眯起眼睛微笑。

    吃完飯,友彥從冰箱裏拿出布丁,這是他買來當飯後甜點的。看到布丁,奈美江高興得像個少女。“園村,你真細心,將來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是嗎?”把布丁往嘴裏送的友彥害羞了。“園村,你沒有女朋友啊?”

    “嗯,去年交過一個,分手了。老實說,是被甩了。”“哦,為什麽?”

    “她說比較喜歡更會玩的男生,嫌我太土。”

    “她們都沒有看男人的眼光。”奈美江搖搖頭,隨後自嘲地笑了,“我也沒資格說人家。”說完,用湯匙挖杯子裏的布丁。

    看著她的動作,友彥本想問一個問題,但沒說出口,覺得問了也沒有意義。

    奈美江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你想問榎本的事對不對?”她說,“想問我為什麽會跟那種人扯上關係,為什麽會倒貼他一年多?”

    “呃,沒有……”

    “沒關係,你問吧。因為不管是誰都會覺得我很傻。”奈美江把還沒吃完的布丁杯放在桌上,“有煙嗎?”

    “是柔和型七星。”

    “嗯,可以。”用友彥的一次性打火機點著煙,奈美江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煙優雅地在空中飛舞。“大概一年半前,我開車出了一場小車禍,”她看著窗外說道,“跟一輛車發生剮蹭。其實隻擦到一點點,我也不認為我有錯。可倒黴的是遇到了難纏的人。”

    友彥立刻明白了:“流氓?”

    奈美江點點頭。“他們把我圍住,一時間我以為完了。就在這時,榎本從另一輛車裏下來,他好像認識那個流氓。就這樣,他幫我把事情談到付修理費就好。”

    “他們跟你索取高額賠償了?”

    奈美江搖搖頭。“我記得好像是十萬元左右。不過,榎本還是向我道歉,說他沒把事情談好,覺得很過意不去。你一定很難相信,不過那時候他真的很紳士。”

    “是很難相信。”

    “他的穿著打扮也很得體,說他不是混黑道的,手上有好幾樁事業,還給我名片。”

    “現在全丟了。”她補充道。“所以,你喜歡上了他?”

    奈美江沒有立刻迴答,抽了一會兒煙,視線隨著煙流轉。“說起來很像借口,但那時他真的對我很好,讓我相信他是真心愛我。我活到快四十歲,才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所以,你也想為他做些什麽。”

    “其實應該說,我怕榎本對我不再有興趣,想表示我是個有用的女人。”

    “就給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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