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國,王都,鳳雒城。


    沈棠帶著一身酒氣迴了王庭。


    卻在寢宮內看到一個不該在這兒的人。


    她先是懷疑自己酒醉跑錯地方,後撤一步抬頭看看匾額,確定沒有走錯門,這才推門而入:“這個時間點,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是否能認為大祭司準備自薦枕席?”


    要是即墨秋大半夜出現在寢宮的事情被禦史知道,沈棠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桃色新聞滿天飛的樣子。說不定文武百官還會強迫即墨秋入宮,就算他不入宮也別想再婚嫁。


    即墨秋身上仍帶著夜風涼氣。


    麵對沈棠醉酒後的調戲,即墨秋隻是迎上前扶她坐下。沈棠盤腿坐了一會兒,閉眼壓下酒醉引起的燥熱。心緒平穩才睜眼,一睜眼就看到即墨秋人影重疊,一實兩虛兩個腦袋在眼前晃悠啊晃悠。她搖搖頭,隱約能聽到腦海裏麵裝滿水:“下次不多喝了。”


    即墨秋將醒酒湯盅打開。


    沈棠盯著這玩意兒好一會兒,右手兩次拿空:“……都怪魏樓羅三這幾個……幾個老登,一把年紀……還這麽爭強好勝,拚、拚什麽不好……非得拚酒,喝得我想吐。”


    即墨秋見狀主動將醒酒湯端到沈棠嘴邊。


    要是讓她自己來,一盅最少浪費一半。


    “他們幾個莽夫熱衷拚酒也就罷了,殿下怎麽也跟著喝上頭?”即墨秋看著醒酒湯一滴不剩,冰涼指腹貼上滾燙額頭,凝聚神力於指尖,遊走經脈緩解醉意帶來的不適。


    沈棠雙眼無神看了眼房梁。


    “不知道,突然很想喝。”


    今日確實有些許反常。


    剛穿越那幾年,沈棠沾酒酒醉,小孩兒酒量都能秒殺她。後來斬殺善念,沈棠的酒量也徹底放開了限製。隻是她不喜歡酒精影響大腦,所以喝酒從來都是點到即止,偶爾放縱一兩迴也會用武氣化解酒精,讓大腦始終維持清醒。今夜不知怎的,她就是想醉。


    公羊永業幾個老登估計也是想看她出醜,一個勁兒勸酒拱火猜拳,她都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水,隻記得從酒樓窗戶翻出去的時候,雙腿有些打擺,眼睛視物重影不斷。


    沈棠放鬆力道枕在他膝上。


    若非即墨秋耳力驚人,怕是會忽略沈棠幾乎含在嘴裏的呢喃:“心情莫名不快。”


    明明公羊永業幾個越拚酒越亢奮。


    沈棠反其道而行之。


    她仔細梳理近期事宜,雖說進展不順,但也沒嚴重到讓她emo啊。沈棠想不明白,她擔心自己是不是病了——十幾年的風風雨雨,患個精神病也正常:“我是抑鬱了?”


    即墨秋:“不是。”


    他知道沈棠為何情緒低落。


    “殿下……今夜是不是看到雪景了?”


    即墨秋清晰感覺到沈棠身體僵硬了一瞬,過了會兒才聽她沉沉歎氣:“嗯,是夢淵的妹妹……她的行為我不敢苟同,但看到她自戕的時候,莫名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有機會擁抱希望,哪怕這份希望裹著厚重荊棘,擁抱必然刺個遍體鱗傷,沈棠仍希望對方能順了自己的意。結果她擁抱了死亡,還一意孤行帶走諸多無辜的性命……


    沈棠坐直身體:“何至於此?”


    她這會兒還醉得厲害,也忘了跟即墨秋說發生何事。可她什麽都不說,大祭司也知道為何,類似的場景他曾見過無數次:“每次有信眾走向死亡,神殿都會下一場雪。”


    天時會真實反饋神靈的心情。


    沈棠愣了一愣,找迴幾分清明。


    “……可她們不是信眾。”


    即墨秋:“可她們身負神血。”


    與其說是神血,倒不如說是一道標記,好比養寵人都會給寵物戴上寫有主人信息的物件。哪天小寵物出門了,外人看到物件就知道它是有主的:“神血並非死物,若殿下不認可不情願,散落出去的神血隨時都能收迴。”


    若沒有神明的默許,一夥人類還能從她這裏提取到基因片段,植入其他生命體內?


    這段特殊基因能提取、轉移、延續,還數千年沒有收迴來,背後的含義還用多說?


    沈棠抓了把發髻,本就鬆散的發型亂成雞窩:“身負神血也不能代表是信眾……”


    突然又想到什麽,訕訕閉嘴。


    根據有限的記憶來看,這位神靈一身反骨且任性,不管信眾有無信仰她,她隻喜歡有個性的。越是有脾氣的小人兒,她越是喜歡。


    小人兒消失便會心情失落,人之常情。


    沈棠用混沌腦子得出以上推論,跟著懷疑道:“這也不對,如果這種血脈的人死了就傷心下雪,那我怎麽沒聽說幾次這種異象?”


    眾神會清算前,這個群體規模不小。


    如果死一個就下一場雪,還是不分四季地下雪,那各地縣誌應該會頻繁記載才對。


    即墨秋:“因為這次讓殿下看到了。”


    離家出走的寵物死在外頭,神靈沒有看到,自然不會給予天象反饋。即墨秋原先都準備脫衣睡覺了,結果木杖躁動不止,他掐指一算才知出了什麽事,特地煮了醒酒湯。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竇娥冤。”


    論冤情,她們確實比得上竇娥。


    隻是沒想到根源會在她身上。


    狠狠發了一場大汗,沈棠神思恢複清明。活動一下身體,發現黏膩的觸感讓她渾身不舒服,好似有螞蟻在體表爬來爬去。她起身讓宮人準備熱水,準備去洗個澡再睡覺。


    房梁上的親衛:“……”


    這位大祭司怎麽還沒有走?


    準備脫衣的沈棠也扭頭看即墨秋。


    然而即墨秋隻是伸手,沈棠看他動作也下意識將衣裳遞出。於是乎,空氣又沉默了數息,沈棠這才意識到對方這是要服侍自己沐浴:“大祭司,你這……不太方便吧?”


    “哪裏不方便?”


    即墨秋熟練將衣裳折疊掛好。


    “您是殿下,亦是國主。”


    就是沒有男女,所以不會有男女之別。


    她不管是以殿下這重身份,還是國主這重身份,她以外的存在都是非人。非人沒資格,也沒膽子對她的身軀萌生原始的衝動。即墨秋不覺得此舉有任何不妥的旖旎成份。


    沈棠:“……”


    她早習慣身邊有輪值暗衛,各處宮殿有宮娥內侍,但即墨秋……額,還是頭一次。


    看著霧氣蒸騰的水麵,她後知後覺發現即墨秋似乎心情不好:“能告知原因嗎?”


    沈棠問,他就迴答。


    “待殿下一統,收迴神血吧。”


    “收迴……神血?”


    即墨秋熬湯似得往浴池撒各色粉末,浴池顏色一下紅一下綠,最後變成看著就挺好喝的奶白色。一邊撒一邊道:“導致殿下上一次隕落的殺身之劫便是因族人而起……”


    殿下以前養“寵物”就不知節製,這次更是默許神血肆意遺落在外,一養一大片。


    萬幸這群“寵物”不爭氣,日子過得苦哈哈,沒給殿下惹出太多因果。但凡能抓住一次機會,早就殺出腳下這顆星球,不知禍害到哪裏。這些因果,最後都要記她賬上。


    沈棠聽得有些雲裏霧裏。


    “……有,這麽嚴重?”


    即墨秋聲音難得冷厲幾分:“不說殿下‘信眾’,若是殿下派遣他國的使者,使者最後闖出多大禍,這筆賬是不是要算康國頭上?”


    沈棠點頭:“那肯定是康國買單。”


    按照這個邏輯推算——


    “寵物”在外闖禍,也是主人買單。


    天道可能會懲罰“寵物”,但懲罰“寵物”之前肯定要先清算養“寵物”的主人。


    “殿下也不想渡劫再失敗吧?”


    “瞧你說的,‘我’以前就沒成功過?”


    即墨秋唇角帶點兒莫名詭異的弧度。


    “殿下全族,無一成功。”


    整個戶口本的渡劫成功率為零。


    這份戰績放在哪個時代都很炸裂。


    沈棠:“……”


    即墨秋以前似乎說過,再聽一遍還是很有衝擊力。可她又不知道怎麽收迴神血。說到底她隻是沈棠,不是即墨秋口中的神靈。他說統一之後收迴,現在提這些還太早了。


    “收迴神血會如何?”


    攜帶這段特殊基因的人會如何?


    “那些人會死嗎?”


    “不會,隻是少份神眷。”


    “相當於少了一層氣運buff加成?”沈棠放心了,“說這麽多,大祭司有何求?”


    她今天反常,即墨秋似乎更反常。


    大祭司不言語,隻是側首將冰涼臉頰貼上沈棠濕漉漉掌心。浴池蒸騰熱氣給他雙眸蒙上一層朦朧薄紗,也掩蓋不住點漆星眸後的虔誠:“求殿下勘破劫數,許以朝暮。”


    他這話落在沈棠耳中自動翻譯如下——


    努力當全村第一個渡劫成功的大學生。


    _(:3」∠?)_


    原先還很有信心的沈棠瞬間養胃。


    社畜睡了一個時辰就被宮人輕聲喚醒,半睜著惺忪睡眼,任由宮人幫忙洗漱穿戴,吃個早膳也在夢遊狀態。大祭司的醒酒湯很管用,但宿醉後的頭疼還是讓她吃了大罪。


    莫名有種抱著被子睡迴籠覺的衝動。


    “我就不能再睡一會兒嗎?”跟電視劇一樣,派個宦官出去喊一聲“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文武麵麵相覷無話可說,然後沈棠就能順理成章獲得半天假期,計劃完美。


    奈何打工人就是要007的。


    今天朝會爭議不多。


    二十多個官員依次出列上奏,該討論討論,該同意同意,該駁迴駁迴,朝會流程順利進入尾聲。一般沈棠會再問兩句,有事繼續,沒事兒就散,一起去吃廊食補充體力。


    直到有個官員硬著頭皮鑽出來。


    核心意思就是希望主上能注重倫理。


    有些事情,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臣鬥膽懇請主上為即墨氏加封侍君。”


    天天無名無分夜宿中宮,傳出去不好聽。


    別問他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因為他昨夜上值發現即墨秋入宮出宮登記時間有問題,再加上民間瘋傳主上跟即墨秋兄弟的事兒,官員覺得作為臣子還是有義務提醒一下主上的——睡了人家記得負責。


    不能幹那種提裙子就不認人的事。


    沈棠:“……”


    哐當哐當,不知誰的笏板掉地上了。


    文武大臣的眼神相當精彩。


    褚曜一手提起官袍衣擺,一邊彎腰用去撿掉地上的笏板,恰好跟另一位對上視線。


    太師的笏板安靜躺地上,被捏碎一個角。


    沈棠算是知道什麽叫跳進黃河洗不清:“……孤知道愛卿很急,但愛卿先別急。”


    “外敵不除,內患不平,何以為家?”


    “主上家事亦是國事!”


    這不是“成家”,這是“立國”!


    沈棠:“……”


    原先還要拖半個月,一下子快得像是拉滿進度條,僅僅三天就搞定全部。戶部不刁難了,兵部不墨跡了,工部要啥給啥,禮部刑部假裝很忙,吏部提前半年給出今年百官考核指標——某些官員迎來有史以來最偏考題。


    部分文武也是前所未有和諧。


    沈棠:“……”


    早這樣默契不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抱怨歸抱怨,康國這邊反應確實夠快了,從籌措調度再到出兵,前後不到月餘。大軍分作三路,先後出發。前線各處提前收到戒嚴消息,謹防敵人偷襲關隘——如果說之前的中部聯盟還有試探心思,在檀渟妹妹炸掉那座山的時候,這幫人一刻也等不得了。


    沈棠也是從那名獵豹武者口中得知此事。


    【……這些年,中部分社世家耗費巨資深入民間,搜羅東北、東南以及中部境內所有血脈,所有人都在這兒了。西南跟西北因為某些特殊原因,還未來得及被滲透……】


    【這裏就是全部了?】


    沈大娘子也能證明這點:【嗯。】


    沈棠不太相信隻有這些人,轉念一想又覺得合理。要知道眾神會主社耗費千百年,私下對這批人斬盡殺絕,篩了又篩,再加上傳承的特殊性——生不到女性就意味著支脈延續斷絕。久而久之,這個群體真剩不下多少人。


    中部分社隻能將目光落向西北西南兩地。


    這一戰,不再是單純清繳想統一大陸的康國,更是為了生活康國境內的特殊血脈。


    【……給你一個撿迴小命的機會,用最快速度將夢淵送至前線,有些人也該血債血償了!】烏有並未斬殺獵豹武者,說完看向檀渟,【夢淵,你現在還能振作起來嗎?】


    檀渟拔出屍體上的匕首,用掌心抹去上麵的血:【我要讓中部分社,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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