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自然,”張家那二小子幹的事兒林主簿心裏一清二楚。說到底,就是一樁官宦子弟當街縱馬草菅人命的案子。案情簡單,難就難在時隔三年,許多證據早就被抹除幹淨。當時的目擊者方大河如今也成了張二公子的狗腿子,更不可能出來作證。


    “主簿老爺,”周攻玉忽然道,“嬸子的案子要查,我們也要報官。”


    雖然西風食肆被人汙蔑是明擺著的,但這事兒不能糊弄了事。若是不給個懲罰,豈不是往後誰看西風食肆不順眼就都能這麽來一手?


    “這位都保正帶著人就擅闖食肆,紅口白牙汙蔑我食肆吃食毒死人。也該給個說法才是。”周攻玉不疾不徐道,“畢竟就算是京城的衙差辦案搜查還得拿搜查令呢。咱們這方都保正可真是威風,無憑無據的鬧了這一場,我往後的生意還怎麽做?”


    安琳琅冷笑,“主簿老爺我告他私闖名宅,汙蔑誹謗,栽贓嫁禍!”


    “你這算什麽民宅!”方大河氣死。


    林主簿瞥了一眼老爺子,見老爺子臉色沉沉的,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方大河的臉有些發白。他這些年做過的事兒可經不住查。這要是查,先不說吃進去多少得吐出來,指不定人都要進牢裏吃牢飯去。當下就顧不上還有外人在,他讓身後的二流子將隔壁的矮冬瓜給請過來,昂著脖子警告林主簿:“林主簿,你可別忘了張二公子還在鎮子上!“


    林主簿本來不大想撕破臉,此時被他這態度給激了。冷笑道:“哦?”


    “你應當是清楚的。”方大河這三年仗著縣令公子的威風,連鎮長都沒放眼裏,“二公子可不是個好脾氣。你就不怕今日動了我,他迴去讓他爹罷了你的官!”


    ……能說出這樣的胡話,也確實證明桂花嬸子的話沒有假。


    這方大河連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主簿雖低縣令一頭,但也是貨真價實的朝廷任命。區區一個縣令就想罷了主簿的官,未免異想天開。林主簿都被他這句威脅給氣笑了:“你大可試試看。我倒是瞧瞧,張大人可有那等本事罷了我的官。”


    方大河見林主簿不僅沒怕,反而被他激怒,心頓時就有些慌。


    林主簿一聲暴喝:“來人!把人都給帶出去!”


    一聲令下,林家的家仆就衝進來。


    先前喊著毒死人那婦人臉白的跟紙似的,被人抓住胳膊就尖叫起來。


    她不過是個撒潑的鄉下婆子,哪裏見過這等陣仗?早就嚇蒙了。她劇烈掙紮著,尖戾的嗓音能刺破天:“不關我事啊!主簿老爺!真不關我事!”


    她就是拿了一筆銀子來哭幾聲,順便鬧幾出大戲把這家食肆的生意給攪混了:“小人也是被人逼的。是方大河逼老婦人來西風食肆鬧的,他說隻要訛到了就給賞!那些什麽打死人,殺人的,我真不清楚啊!這地上的人也不是我兒子,是他們拖過來的乞丐,真的跟我沒關係啊……”


    但是任由她哭喊,抓著的人就是硬生生把人給拖走。


    看了這麽一出戲,路人都是津津有味。人被帶走,連哭訴的桂花嬸子也一起帶走,他們咂了咂嘴意猶未盡地散了。離開之際經過旺客來,這家心虛的連門都給關了。看客們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將陷害西風食肆的罪名釘死在了旺客來的頭上。


    “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劉掌櫃看著挺老實,結果竟然是這麽個人!”


    “老實什麽老實啊?你是不曉得,那邊布料鋪的老板娘。兩人整日眉來眼去的,指不定私下裏都搞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還有這事兒?”又聽到一個八卦,可把他們給高興壞了。


    “自然是,你瞧哪迴那寡婦去哪兒,隨後旺客來的東家不過會兒就跟上去的?”


    “我的天啊……”


    “不過西風食肆的菜當真那麽好吃麽?竟然叫林主簿都站出來給她撐腰了。”


    “我吃過,味道確實是好,”有那住西街上的人小聲道,“聽說這家東家當初還沒開食肆,就經常去給林家做席麵吃食,味道不好林主簿那人能這麽稀罕?”


    “倒也是……”


    人雲亦雲,一場鬧劇就這麽謝幕。看客們咂咂嘴,意猶未盡地離開。


    桂花嬸子因為兒子的事,被林主簿帶走。安琳琅店裏少了個打下手的,加上鬧了這麽會兒,準備吃食也來不及。想著那婦人竟然把屍體拖到屋裏來,安琳琅就覺得膈應。


    於是招唿了周攻玉,兩人合力把大堂重新打掃一遍:“得好好消個毒,不然晦氣!”


    周攻玉沒幹過打掃的活兒,做起來有些笨手笨腳。雖然他是不在意屍體,畢竟從小就習慣了一句話奪人生死,對屍體的敬畏確實沒多少。想想,他去後廚端著鹽罐子過來,高高大大的人站在門口,一隻手抓著鹽罐子一隻手抓鹽往外頭撒。


    安琳琅拿著掃把把大堂裏裏外外掃了一遍,扭頭沒看到周攻玉的人。心想著工具人了不得啊,打掃的時候居然偷懶。於是抓著掃把找了一圈,最後在大門口看到人。她


    死魚眼看他:“……你在幹嘛?”


    “去除晦氣。”周攻玉一把鹽撒出去,“怎麽了?”


    “額……啊?這就是去除晦氣?”撒鹽去除晦氣難道不是日本的做法?華族古代也這樣?安琳琅差點脫口而出無知的話,連忙壓迴去,“撒完就算去除晦氣了麽?”


    “不然呢?”周攻玉看著她,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鹽罐子,試探道:“……難不成你想請法師?”


    安琳琅:“……”她隻是想問你為什麽偷懶。


    重新收拾一番,西風食肆這邊的鬧劇都傳出千裏。傍晚的時候,方婆子跟方老漢從外頭迴來,聽了一路的風言風語,臉色都不大好看。方婆子是打心裏可憐桂花的,聽到她做這個糊塗事差點牽連了食肆,心口澀澀的:“……桂花真的藏老鼠藥毒死人?”


    “不是她下手。”


    方老漢也問:“那老鼠藥是從她屋裏搜出來的?”


    安琳琅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淡淡地歎了一聲:“是她,許是要下手,但是沒下成。”


    ……這麽說是真的。方婆子心裏頓時難受,桂花是她開口讓老頭子送來食肆幫工的。原本是好心想拉拔她一把,結果反倒是害了自家。


    須臾,方婆子歎息了一聲:“桂花心裏苦……”


    幹巴巴的一番話落地,大堂還是鴉雀無聲。方木匠也沒說話,坐在門檻上啪嗒啪嗒地抽旱煙,眉頭緊鎖的。他這些日子在村子裏忙著磨竹筒杯子打磨碗筷,好久沒來鎮上。這才多久沒來,就出了這種事。雖然說沒有礙著食肆什麽,但到底有些膈應。


    門關起來,四下裏都靜悄悄的。如今已經是三月下旬馬上就要到四月,天黑也不來算冷。風穿過門縫吹得屋中燭火搖曳。一屋子人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清。


    安琳琅端坐在桌子的後麵,沒光映照得她臉頰白皙,一雙眼睛幽沉如深潭。


    她其實也不是說在怪桂花嬸子,一個人如果仇恨蒙住了眼睛,確實會顧不上其他人。隻不過自己是被牽連的無辜者,免不了有點說不清的微妙:“……爹娘來得匆忙,用晚飯了嗎?”


    “還沒,得了信兒就趕緊過來了。”方婆子搖了搖頭。她心裏有愧,腦袋耷拉著有些可憐巴巴的。


    一旁的方老漢也是一樣。夫妻倆都是那等典型的奉獻型老實人。出了這樣的事兒也沒想起來怪誰,就光惦記著別人可憐。方婆子囁嚅了幾句,說起桂花嬸子在村子裏被親娘按在地上打的事兒。安琳琅安靜地聽著也不好說什麽苛責的話,隻道:“我去下兩碗雞湯麵。”


    安琳琅剛要走,那邊方木匠從門檻上站起來,抬頭看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又低下頭去。須臾又抬起頭,欲言又止的,顯得有幾分掙紮。


    “怎麽了?”


    方木匠歎息了一口氣,“沒,沒什麽。”


    說完又低下頭。


    周攻玉坐在安琳琅身邊,洞悉了方老漢的心思,他很幹脆地就拒絕了:“桂花嬸子是不能在用了。”


    方木匠訥訥道:“她是個可憐人。孤寡的一個人……”


    確實是可憐人,但如果西風食肆真倒了,可憐的就是方家一家子。


    周攻玉其實也不想那麽冷酷,畢竟當初他跟安琳琅都是方木匠發善心救迴來的。但是人都是自私的,他心裏,方家在前,可憐別人在後。但是看著方家老兩口的模樣,是沒打算怪桂花嬸子。畢竟兩家住在附近十來年,鄰裏關係又和睦,確實也不好真斷。


    “她家裏那畝田被叔伯妯娌給搶了,連三間小茅草屋也被人給占了……”


    “何時的事?怎地沒聽桂花嬸子說?”


    方木匠歎息道:“就幾日前。她人不在家,三件空屋子就被人給用了。她家妯娌在她屋裏養了雞鴨,一間空屋子都沒給她留。真要不用她,她迴村裏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


    ……這迴是徹底的安靜了。連安琳琅都不知該說什麽。


    “要給桂花嬸子一份活兒也可以,但決不能讓她在食肆裏待著了。“經此一事安琳琅也算警醒了不少,幾次三番發現桂花嬸子情緒不對都沒去細問。若是追問了,怕是能省不少事兒,“左右以後要招不少人,桂花嬸子隻能幹別的。幹不幹,得問她。”


    安琳琅鬆了口,但話沒說死。方木匠心裏愧疚,連連點頭:“琳琅安排就是了。”


    安琳琅撇了撇嘴沒說話。


    周攻玉卻開了口:“招人不如買人。”


    招來的短工隻是幫主家幹活兒,沒什麽衷心的。但買來的人是自家的財產,先不說能不能幹活,首先就不會擔心有外心:“每天早上瓦市都有人來賣人,買幾個手腳靈便的。”


    “銀子有多少?今日賺了多少?”


    周攻玉:“十一兩五錢。加上之前掙得,三十五兩有了。”


    安琳琅被這白花花的銀子給激醒。她坐直身子,幹脆利落地點了頭:“買。”


    次日一早,周攻玉剛到瓦市就聽到關於西風食肆昨日鬧得那一出事兒傳遍了。人人都在說這個旺客來歹毒。說著說著,又聊到旺客來東家跟布料鋪的寡婦的貓膩。這小老百姓最愛聽得就是那麽點桃色花邊,聊起來津津有味。關於西風食肆倒是沒人說,就算說,也都是在問西風食肆的菜是不是當真有那麽好吃。


    “那可不!林主簿也說好!我昨兒親口嚐過,好吃的咧!”


    雖然不是當地人,但瓦市裏來往的人都多,一時間,西風食肆的酸菜魚可算是名揚萬裏了。為了一盤子酸菜魚,縣城來的貴公子都要搶配方。人雲亦雲,謠言傳到後頭都麵目全非。先不說旺客來的名聲臭了,就說西風食肆的酸菜魚,話傳到外地去都成了武原鎮一道招牌菜。


    且不說這酸菜魚名聲響亮以後給安琳琅開分店帶來多少方便,就說昨日那一通生意做完,地窖裏的存貨都吃得差不多。方婆子和方老漢匆匆又去鄉下收菜,安琳琅人在後院煮奶茶。就看到院牆外頭一個石頭啪嗒一聲丟進來。


    她一手拿這個蒲扇,放空式的扇風。原以為石頭是湊巧,就看到又一顆石頭啪嗒丟進來。


    就院牆靠門邊的那塊地方,定睛一看,地上好幾顆小石子。安琳琅想了想,放下手中蒲扇走過去。然後就看到半空中一顆小石頭劃過一道拋物線,精準地砸在了她的腦袋上。雖然不是特別疼,但也有點疼的。安琳琅確定,外頭有什麽東西在給她院子裏丟石頭。


    她轉頭就去門角摸了一根扁擔過來,啪嗒一聲開了門。


    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她伸著脖子,身子還在院子裏麵。左右巷子都看了一遍,沒看到人。正準備將門關上。就看到牆角那邊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貓兒似的竄出來。他小手握著一大把小石子。最賊似的捏住一個又往她院子裏丟。


    這小破孩兒丟得還挺精準,每一個石頭都精準地掉在同一個地方。


    安琳琅眯著眼睛在門邊看著他動作,就在這小屁孩兒預備再丟的時候一嗓子喊住他:“幹什麽呢!給我家院子丟石頭!”


    那小孩兒跟被嚇炸毛的貓似的,四爪爬地地立馬縮迴去。


    等過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將腦袋伸出來。雖然髒得看不出型兒,但那頭卷毛還是很清楚的。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剩下眼白。他見是安琳琅,他記得很清楚,這個人是給過他銅板的。於是挺著小肚子又理直氣壯地走過來:“你家裏在煮什麽!好香啊!”


    安琳琅覺得這小子是不是太自來熟了?用同樣的語氣迴他:“是啊,咋地?”


    “我想喝!”


    第四十二章 (修)   心慌


    安琳琅無語, 這年頭武安鎮連乞丐都這麽橫了嗎?


    小孩兒拽著安琳琅的衣角,眨巴著大眼睛瞅著安琳琅。他人也不高,約莫到安琳琅腰上麵一點的位置。也不曉得這孩子到底是在鎮上哪裏討食的小乞兒, 衣裳破破爛爛, 頭發髒得卷曲打球。仿佛黑磚窯裏打工才逃出來的一般。


    聽他肚子傳出雷鳴般的叫聲, 他仰著腦袋, 理直氣壯地看著安琳琅:“我餓了。”


    安琳琅:“……”


    “我快要餓死了!”小孩兒肚子發出更大的咕咕聲。


    安琳琅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就是欺負她看不得幼崽挨餓唄?


    “算了算了進來吧。”安琳琅放棄自己, “告訴你,隻給你喝一碗,別想賴著我。”


    這小孩兒聞言輕聲哼了一下, 沒答應也沒拒絕。小爪子死死拽著安琳琅的衣角,生怕她跑了, 語氣橫得很:“哼!你想讓我賴著你我還不賴呢!”


    安琳琅懶得跟個小孩兒吵。於是帶他去後廚,拿小碗盛了一碗杏仁羊奶。


    雖然不知道小孩兒能不能喝茶,反正她隻給喝奶。想著小孩兒都愛吃甜便又給羊奶裏頭擱了些糖。正好灶上蒸了些包子。又大又軟的鮮肉包子,剛蒸熟。於是順手又給他拿了兩個:“趕緊吃,吃完趕緊走。”


    小孩兒哼哼唧唧的,捧著碗抓著包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這小子古怪的很, 說話雖然討厭, 但其實語言能力還算不錯。這麽小,安琳琅說什麽都聽得懂。且好在說話算話。說好吃完就走,他還真吃完就走。連趕都不需要趕的,臨走還順便替安琳琅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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