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玄安接口道,“我認識位寫的一紙好訴狀。”


    江霽容點頭,“如此說來,還同人牙子有關。可以順勢銷毀原先契書,再好好清理些人。”


    看她緊張,又補充了一句,“放心,一切都在變好。”說完江霽容有點後悔,飛快地抿唇,自己今日話太多了。


    林繡麵色和悅,重重地點頭。


    一切都在變好。


    第26章 雕花果大賽   糯米釀肉圓+醉蝦仙+七夕


    立秋過後, 一日比一日涼起來。許是辦事效率高,又或許是有上麵施壓,京兆尹介入的極快。該抓的抓, 該判的判, 把人牙子拐小孩一事也牽扯出來。


    午後陽光投在窗格上,細小灰塵也是燦金色的模樣。蘇柔說起此事時仍是淡淡的樣子,隻是臉上多了笑影。


    林繡抓把瓜子和她閑聊, 猛不防手心剛嗑好的瓜子被人奪去。兩人追逐一會, 末了桃枝還倒賠一把。她撇撇嘴,又想起什麽, 很認真道, “按繡姐姐的話說,叫正道的光。”


    幾人都笑, 連珠梨也抿起唇。


    轉眼秋容如拭,花映斜陽。院裏鳳仙花開的正好,林繡伸手掐了幾朵,給桃枝染指甲。


    她原本很喜歡這類小裝飾, 每次小姐妹約著去做美甲,總是衝在前頭。可惜每日做飯不宜如此,便把希望托在了桃枝身上。


    七夕有染指甲的習慣。本朝貴女也有愛蓄甲的, 出閣的高門女子還會佩戴金銀紋繡的甲套,形式繁複, 長長一片。


    七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勉強能當個吉利日子慶一慶。習俗更多有釀酒、繡羅帕、穿針、吃巧果,若是以往還有耍高蹺的。已婚的女子要吃“桂圓, 紅棗,榛子,花生,瓜子”五子,寓意多子多福。


    哪怕是家中規矩最嚴格的閨閣小姐,在此日也能出門。因此不少有心上人的女子都卯足了勁,要借此日子覓得佳婿。或是年輕的小夫妻拋下孩子上街同遊,享受二人世界。


    林繡卻嫌無趣,尤其是牛郎織女這種爛俗故事,她完全察覺不出浪漫。


    奈何陶如蘊哪裏肯放過這玩樂的好機會,遞了帖子邀她今晚出遊。


    坐著陶府馬車行至積玉橋。天還不很黑,河燈亮輝就已直上天衢。


    街邊賣貨的尤其多,林繡看什麽都稀奇。


    尤其是三瓣嘴兔兒爺,淡紅的嘴巴淺淺幾筆,長而細的須還微微顫動。林繡拿起一個欣賞好久,看來古代手工業遠比自己想象的發達。


    沈宜也覺得新鮮,才逛了幾條街,就已經抱一堆在懷裏。


    前麵人頭攢動,沈宜拉著她擠進人群中。仔細一看,是臨街酒館擺出的一溜長桌,正舉行雕花果大賽。


    將甜瓜蜜瓜之類的水果刻上紋飾,是謂花果。“大賽”徒有虛名,不大也不嚴,主要圖個添彩。


    沈宜對此興致缺缺,林繡卻是看上了那係著紅綢的彩頭整整一壇子的好酒呢。


    銅鑼一敲,夥計笑著喊道,“花果雕刻,人人都可上手。”吸引了不少人報名。


    林繡圍著長桌細細揣摩。不難隻是相對的,和那泥塑畫畫都一脈相承。若普通人上手就刻,難免鬧出笑話。


    在門口處取紙箋報了名,林繡仔細挑選著刻刀,不小心撞到別人的胳膊。


    人潮擁擁擠擠,有個推搡也難免。她正要抱歉,旁邊那人卻以袖掩麵,像是故意要和自己拉開距離似的。


    這個身影有些熟悉。再一看,怪不得他躲躲閃閃並不敢直視自己。居然是隔壁棗糕鋪子的老板,剛填好報名的紙箋。


    林繡素來懶得與人比試,此刻卻突然被激起鬥誌。


    招徠路人的夥計嗓門極大,就是街尾的人也能聽見,“由諸位客官打分,得票最多者可領彩頭。”


    他高舉今年的彩頭,是一小壇子常意坊最好的酒。


    林繡在長桌前站定,不由嘴角一抽。眼前的瓜果竟比從前都小了不少,明擺著提升難度嘛。


    夥計笑著解釋,“貴在精巧,不必恢弘。”


    她捧起個蜜角瓜顛一顛,心中有了判斷。


    不到一炷香,時間已到。夥計此時兼職起賣藝人,手中銅鑼震聲,“此刻比賽結束。”


    看熱鬧的人群早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


    各色動物是最多的,大有遊龍飛鳳,小有貓狗雞鴨。也有應時而做,雕了對牛郎織女。可惜時間太短,瓜又不足夠大,隻能勉強看出來,是個男人和女人的輪廓。林繡瞥一眼不遠處,那棗糕店老板雕了座鵲橋,線條流暢,巧而不俗。


    過路人七嘴八舌地評論起來。


    “我看這鵲橋最有意思。”


    “要我說還是白兔更像,眼睛還粘了兩粒黑瓜子呢。”


    沈宜也不甘示弱,伸出腦袋道,“我覺得這位姑娘的最好。”


    夥計走至她麵前,是盞雕花燈。仔細一看,也點頭。雕燈的也有幾個,這盞確實更細致好看。


    林繡霽顏,“煩請拿一隻短燭。”南瓜燈她見多了,香瓜燈是第一次做,碧瑩瑩的還挺別致。


    花燭很快送來,林繡輕輕一掀瓜柄,旋開蓋放進去。夥計這才驚奇地發現,這盞燈竟然是空心的。


    燭火點點,朦朧微黃。薄薄一層香瓜壁極通透,照得好像亮堂的琉璃盞。圍在最前的人不由輕唿,勝負已見分曉。


    後頭的爭著往前擠,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拔得頭籌。


    林繡接過彩頭,莞爾一笑,“手藝總在自己手上。”


    那人逃也似地奔走。旁邊有知道八卦的,“這不是粥鋪的林娘子嘛。”


    “他們家也有炊餅,後來口味不好賣不動才撤下。現在想來,莫不是偷學人家的方子。”


    有人皺起眉頭,“怎麽還有這等人”又覺得說錯話,忙岔開話題。


    林繡抿嘴一笑,轉頭進店。既喝了人家的好酒,不拐進店裏吃頓飯,就有點說不過去。


    陶如蘊咂咂嘴,“哪有這種說法,明明就是你想吃。”


    接過菜單一看,糯米釀肉圓幾個字十分顯眼。


    素宴裏有糯米燒油豆腐來偽肉圓的,怎麽吃也是差了點味道,還得是真豬肉才能燒出腴肥口感。


    陶如蘊堅持,“一定要加芡粉,攪打上勁,裏頭的肉才細嫩不鬆散。”


    沈宜家原是從徽州沈氏,吃慣了清淡的江南菜。


    “一定要入口即化,再加菠菜煮湯。”小小肉圓盛在碧湯中,粉白可愛,湯清味美。


    肉圓之爭很是激烈,兩人誰也不讓。


    林繡是中庸派,覺得兩種都好,幹脆點一例嚐嚐。


    小二端上盤子笑道,“是炸出來的。”


    外殼脆而酥鬆,並非勾濃芡的黏稠,而是撒著五香粉。


    林繡夾起一個,幹香而不硬,裏外完全兩種天地。純肉做的反而不夠細膩,加了糯米更柔嫩,和獅子頭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她總覺得想具化食物的滋味很難,捏在手上時、放入嘴中時、細細咀嚼時、咽進喉嚨裏,都難以原樣描繪。


    此刻若是有台高清攝像機展現在人眼前,畫麵必定勾人。


    不需別的形容,光視覺上的“金黃”就足矣讓人讒涎大動。脆脆的薄漿糊稍後膨脹成輕盈麵衣。肉捶打到起膠,此時有點太稠,糯米就填補空缺。嚼起來類似炸豬排,不過並非絲絲肉感,而是柔細緊實的一團。


    很像是炸小肉丸,不過並不“小”。殼和肉極分明,外脆裏嫩,再拍攝一個汁水爆裂的近景鏡頭林繡突覺職業病又犯了,忍不住笑自己。


    沈宜細嚼幾下,驚道,“怎麽比豆腐糜還軟。”


    陶如蘊小心翼翼咬開一個,汁水卻沒濺出來,半個空殼竟也能鼓脹。


    釀肉圓香而燙,油汁四濺,兩派都呲牙咧嘴地投降了。


    菜品陸陸續續端上來,這盤白白的卻不知何物。林繡定睛一看,是從未吃過的醉蝦仙。


    蝦醉,人亦醉。這道菜並非傳統生吃的做法,畢竟酒樓裏多是雅人。隻需酒醉後略一過水,再倒少許花雕去腥。


    青蝦可煮熟,白蝦宜生吃,都很是解饞。這盤蝦不需用手吃,筷子上下一擠,嫩生生的白肉就“吐嚕”一聲爆出來。肚腸處理得幹幹淨淨,隻需蘸著香醋與薑汁,細品還有花雕的絲絲清香。


    吃著碗裏的,她想起老杜的那句“自摘金橙搗膾齏”。杵爛橙汁蘸刺身吃,味道如何先不論,色彩與意境想必也極美。


    各飲一碗豆腐湯,幾人都吃得臉色微紅。


    飯用得差不多,小二滿臉堆笑,“今日七夕,特贈幾位貴客巧果一盤。”


    她往日所見,都是棗木模子裏壓出來的,點染為七色,用長線穿串。又或拴上紅線拋至屋脊上,比誰拋得遠。


    今日這盤卻個個小巧玲瓏,滿是奶香。又綿又軟,不像是蒸出來的,更接近現代的烘焙技術。


    林繡又捏起輕嗅,沒有生胚的蛋腥。小二見她對此有興趣,解釋著,“是廚師貼餅子一樣在鐵鍋裏烘出來的。”


    陶如蘊捉起一個細看,“果然別致。”


    小二得了賞錢,更是滔滔不絕解說其來曆。此刻不好飲酒,林繡要了壺茶,聽得有滋有味。


    幾人吃飽了慢慢踱步,走至護城河畔,官家子弟可乘官船遊覽。


    正想著,臂上一緊,陶如蘊一把拉她上前。


    船尾高翹,雕花描金,林繡有點心虛。倒不是她妄自菲薄,隻是今來的魚龍混雜,保不齊有人借著自己發揮。


    沈宜笑著和她咬耳朵,“船上樂師舞姬之類多著呢。”


    晚間風大,畫舫行得穩當,並不晃悠。此處無人,林繡趴在船欄上透風。


    晚來天涼,容易風寒,有小丫鬟追上自己,塞進懷裏件外袍。


    眼前水波疊蕩,看得她眼暈。正要走迴去,忽聽見船尾有低低爭吵聲,接著就是“啪”的一記耳光。


    安陽郡主身上沾了茶水,呆呆坐在原地。


    陶如蘊不知什麽時候轉到她身後,悄聲道,“是王妃。”


    林繡瞬間腦補出灰姑娘與繼母的故事,莫非郡主非王妃所出?


    沈宜搖搖頭,“親生的又如何,為世子鋪路罷了。”


    陶如蘊很看不上這一家所為,攏攏袖子看熱鬧。


    王妃隻當此地無人,又奚落幾句後轉身就走。


    似是聽到悉悉索索,安陽郡主朝這邊看來。陶如蘊也不避著,從黑暗中轉出,抱著臂定定看她。


    “是你。”被風一吹,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


    陶如蘊翻個白眼,“安陽,你的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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