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上了鄭東的車,去一家大型ktv。那二人戴著眼睛,說話細聲慢話,一付知識分子的模樣。拉這樣的乘客鄭東有一種安全感。

    “媳婦,這個月補課你掙了多少錢?”男的問。“有一千塊吧,我買了一身衣服,過幾天參加妹妹婚禮就穿上,讓她們看看。”女乘客欣賞著車外燈火輝煌的迷人夜晚。“咱們學校李老師是特級教師,她補課一個月能掙三千多,比她的工資都多,她在家裏可牛了,什麽活都不幹,家務活讓她丈夫全包了。”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男乘客感歎道,“當初我爸不讓我考師範,說教師的工資少,多失誤啊。”

    “此一時彼一時嘛。我當初也不願意考師範,結果歪打正著了。”

    “哎!”男乘客又說,“你說,你在學校不好好講課,卻利用業餘時間補課掙錢,是不是損了點?”“管它呢,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幹。現在的社會就是這個形勢,人人在為錢忙火,你能改得了嗎?裝什麽清高,咱把錢掙到手,生活過得好,多實際!又沒偷又沒搶,靠本事吃飯嗎。”女乘客一臉坦然。

    鄭東想起了兒子,鄭旭與他的班主任的關係之所以緊張,正由於她讓鄭旭去她家裏補課,而被鄭旭拒絕了。

    鄭東看著眼前的女乘客,覺得她變成了兒子的班主任,那張斯斯文文的臉醜陋之極,他恨不能將她趕下車去!

    ktv門口,二人下車了,慢慢往裏麵走。鄭東衝他們喊了一句:“哎,人類靈魂工程師,你的東西丟了!”

    “什麽丟了?”女乘客迴頭問。

    “良知。”

    ktv門口,又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婦坐上了鄭東的車,準備迴家。

    “今天花了不少錢吧?”女乘客問道。“不多,還不到二千呢。”男乘客抽著煙,慢慢吐著煙圈,“為老婆過生日我能小氣嗎?收幾個紅包就有了。”說得那些輕鬆。“咱們這個家比別人過得好,全靠你了。”女乘客話語間充滿了感激。“一家人那麽客氣幹嗎?你總是說咱們過得好,”男乘客狠狠抽了一口煙,把還剩下一大半的煙丟到了車外,“我和我的同學一比,我都感到自卑,感到自己什麽都不是!我那幾個同學,有的在婦產科,有的分到了腫瘤,比我肥多了!你看看人家,個個有車開,最次的車是捷達,有的開上了別克君威!咱們有嗎?跟人家一比整個一個要飯的。”

    女乘客聽了默不作聲,望著路上的各種轎車,似乎也不滿足了。

    “媳婦,”男人又點了一顆煙。“前幾天一個從農村來的老太太來做手術,她的家屬摳摳搜搜包了一個一百元的紅包要給我。太少了,我沒要。我就對他們說,你們大老遠來的,不容易,你們的紅包我不要了,請你們把心放到肚子裏,我一定給老太太做好手術。真是鄉下人啊,他們聽了我的話要給我跪下要給我嗑頭,我連忙說不用不用,他們又說要給我寫感謝信,我又連忙說不用不用,做好手術是我們醫生的本職工作嘛,媳婦,你想想,他們寫感謝不是坑我嘛,大夥全得罵我,當婊子還想立牌坊!再說了,從農村來的也不容易,咱們還是積點德吧。“那男乘客慢慢吐了一個煙圈,那得意的表情仿佛他做了一件偉大的慈善事業。

    鄭東感覺眼前陣陣發黑。

    他們二人到家了,慢慢往小區裏走,鄭東又衝他們喊了一句:“喂,白衣天使,你的東西丟了!”

    “什麽東西丟了?手機呀?”那個白衣天使迴過頭問。

    “良知!良知丟了!”

    已經過了午夜,喧鬧的城市變得安靜,仿佛進入了睡夢中。隻有街頭那一盞盞路燈在堅持著工作,隻有那一台台像幽靈一樣的出租車在不知疲倦地四處遊蕩。

    一家麻將社旁,鄭東把車停下準備方便一下。這時,從麻將社出來四個人,看到出租車就問:“出租車走不?”鄭東連忙說你們上車等著,我方便一下就走。

    鄭東最討厭打麻將的人了——一個個叼著煙卷,把麻將搓得嘩嘩作響,滿屋子的刺鼻氣味和偶爾的罵聲交織在一起……國人的素質本來就不敢令人恭維,再這樣發展下去更可想而知了。若不是半夜時分活不好拉,鄭東寧可空跑三十公裏都不拉打麻將的!

    “你們去哪?”鄭東冷冷問道。“沒想好呢,你先往前開吧。”“張哥,咱們到底去哪呀?”後麵的人問坐在副駕駛的胖子,胖子說:“讓我好好想一想哪個地方好玩。”鄭東無意中覺得旁邊的胖子好像在哪裏見過。他想起來了,幾天前他路過一個馬路市場,行政執法正在那裏執行公務。一個手拿對講機的人正指揮著手下與小商小販們進行著鬥爭。那個人就是鄭東旁邊的人。

    鄭東頂討厭行政執法了。網上曾流行這樣一句話——過去劫道的沒有了,改行了,當警察了,當行政執法了。

    “張哥,最近工作忙嗎?”後麵有人問。“忙!怎麽不忙?”張哥歎了口氣,“那些小商小販太難清理了。你來他跑,他走他又迴來了,簡直是抗日戰爭,我們成鬼子,他們成遊擊隊了。遇上一些小販,你沒收他東西他都敢和你玩命!沒辦法。”“也不怪人家,下崗的太多,人家也得活著。”說話的似乎有點同情心。“哎”張哥突然問鄭東,“司機,你們開出租車的應該知道,哪個洗浴中心的小姐漂亮?”

    “啊?”鄭東下意識叫了一聲,馬上又恢複了常態,冷冰冰地說:“不知道。”心想知道也不告訴你。張哥聽了鄭東的話有點失望,迴頭對後麵的人說:“要不咱們找小姐唱歌去吧,就去我常去的那家——安全。”

    鄭東下決心不拉他們了。他把車停了下來說:“對不起,車來毛病了,你們下去吧,車錢我不要了。”

    看著幾個人下車遠去的背景,鄭東狠狠吐了一口:“呸!王八蛋!”

    一家舞廳門口,一位四十多歲的舞女上了鄭東的汽車。她長得很憂鬱很好看,和陳娜差不多。鄭東心想,要是陳娜去當舞女,自己就從七樓跳下去。“流氓!不要臉!”舞女憤憤罵道。鄭東心想,你知道舞廳裏有流氓你還去那個地方,活該。他問道:“大姐,這麽晚了才迴家,姐夫知道不得跟你離婚呀?”“我沒和他離婚就不錯了!”女人似乎更來勁了。“老弟,你不知道,我老公長年有病,在家裏躺著呢,我的兒子正在上大學……一天天,把我愁壞了!我不幹這行簡直沒法活了,這個家全靠我幹這行維持呐!”

    一種逼良為娼的味道。

    聽到這些,鄭東對舞女產生了幾分尊重,原來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苦苦掙紮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個出租車司機的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出租車司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出租車司機並收藏一個出租車司機的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