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東是沈陽的一名的哥,四十一二歲,一米八的個頭,身體還算強壯,給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雙大大的憂鬱的眼睛。下麵講述的就是他的故事。

    沈陽的一些地名叫得蠻好聽,比如大東區有個地方叫蓮花,叫小河沿;沈河區有個地方叫杏林,叫梅杉,叫風雨壇;和平區有個地方叫紅霞;皇姑區有個地方叫塔灣;鐵西區有個地方叫豔粉;東陵區有個地方叫泉園,叫長青……還有,大東區有個吉祥,沈河區有個順通,皇姑區有個永泰、民富、太平莊,鐵西區有個貴和、興順、馬壯。另外沈陽有幾座公園的名字也十分好聽?;——萬柳塘、碧塘、魯園、百鳥等等。

    這些名字聽起來清新,喜悅,充滿了詩情畫意,充滿了美好想象。

    本故事中的主人公開著一台破舊的桑塔納出租車成天就在這座紅塵滾滾,物欲橫流的城市中穿梭奔忙。這輛老爺車不是他的,他是一名下崗工人買不起出租車,靠給別人賣手腕子養家糊口。

    鄭東的妻子陳娜和他同歲,心髒不太好,下崗後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也同樣長了一雙讓人難忘的大大的憂鬱的眼睛,人們都說他倆有夫妻相。他們有一個兒子叫鄭旭,今年十六歲了,學習成績很好,在一所重點中學讀書。他也長了一雙憂鬱的眼睛。

    鄭東是這個家庭的唯一經濟依靠,為了妻子,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他開著那台桑塔納疲於奔命地掙錢。除了妻兒,他最愛這台車了,因為他需要它,雖然車不是他的。

    喲,快四點了,時間過得真快。鄭東瞟了瞟計價器上的時間自言自語。今天的活拉得還可以,去掉租子錢和汽油錢,能掙五十塊錢了,還有兩個小時交車,再拉個三十二十的應該沒問題,他心裏想。

    鄭東開車走在南運河旁的濱河路上,看著那婀娜的垂柳同時尋找著向他招手的乘客。他發現前麵幾十米處有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車旁有個女人在擺手。一看她的穿著就知道是個同行,那個女人胳膊上戴著長長的套袖,那是防曬的,夏天的陽光太毒了,曬得人們容易得皮膚病,還有她腰間掛個巴掌大的小包,那是裝錢的。肯定是車壞了,看她急得那樣,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用在出租車身上千真萬確。這時有兩輛出租車從鄭東車後飛馳而過,那女人擺手車子沒停。“車上也沒乘客呀,怎麽不停呢?光想著自己拉活了,就好象他的車從來沒壞過從來沒求過別人似的。這兩個壞蛋。”正想著鄭東的車到了女人身邊停了下來。“大哥,”女人扒著副駕駛的車門對鄭東說,“車壞了,幫幫忙,拽到修理廠。”女人用手往前指了指,“大哥,不遠,就在前麵。”鄭東望著眼前這個女人,她至少比自己大十歲,黑瘦黑瘦的,頭發都花白了,還一口一個大哥的叫著自己,讓人聽了心酸。鄭東十分同情開出租車的女人,他一直認為女人不該幹這行。這是什麽活呀?一天天十二個小時坐在車裏,沒星期沒禮拜的,什麽人都得接觸,交警,酒蒙,不講理的——挨著累受著氣。他要是有別的本事絕不會開出租車的!他最瞧不起那些女人的丈夫,認為他們不心疼自己的妻子。幸好自己的妻子沒有象她們那樣,盡管自己累點,盡管家裏窮點。“大哥能幫忙嗎?”女人焦急的喊聲打斷了鄭東的思緒。“行行,沒問題。”“大哥,太謝謝你了,不瞞你說,我在這裏半個多小時了,有兩台車也停了,可沒有繩子拽不了。”“大姐,你可別管我叫大哥了,叫得我不好意思。”鄭東說著下車來到車後打開後備箱,這時他猛然想起來自己車上的繩子前幾天被車主拿走了。那是夜班司機老王幫別人拽車時被車主看見了,車主不高興了,把繩子拿走了。鄭東一臉的尷尬:“大姐,對不起,不是不幫你,車上的繩子讓車主拿走了。”鄭東發現那個女人一臉的失望:“那,那就算了吧。”她馬上又恢複了常態, “那我也得謝謝你,你走吧,多拉慢跑。”“那你……”“我再想攔車吧。”鄭東象欠了她什麽似的上車把車開走了,一邊走一邊看後視鏡,走了很遠看見那個女人還在攔車。

    六點鍾,鄭東和夜班司機老王到加油站加油然後交車。

    別人交車後要麽迴家要麽找朋友喝酒,而鄭東交車後卻來到兒子鄭旭的學校。鄭旭的學校六點半放學,鄭東等兒子放學後二人一塊迴家。鄭東是個孤兒,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妻子,兒子,他在乎她們。鄭東看看表,離學校放學還有十多分鍾他找個小賣店買了一瓶啤酒,一邊喝一邊等著兒子,眼睛望著前麵樹上的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兒,讓緊張了一天的神經放鬆下來。

    灑喝完了,學校放學了,遠遠看見長得又高又大的兒子向自己走來,鄭東把手揚了揚,一天的疲勞消失了大半。鄭旭快步走過來:“爸,今天掙了多少錢?”這是兩人見麵的第一句話,早已成了慣例了。鄭東知道,鄭旭也知道他們家需要錢。“今天還行,掙了八十塊錢。”“好,祝賀你。”鄭旭說著話把胳膊搭在了爸爸的肩膀上,這是鄭東最為高興的動作。俗話說的好,多年父子成兄弟。二人肩並肩往家走著,快到家時鄭東看見自家七樓陽台上那熟悉的身影——妻子陳娜在向他們招手。

    迴到家鄭東把錢往桌子上一放:“媳婦,拿著,八十。”“看你倆高興的樣子就知道今天的活拉得不錯。”陳娜笑著把錢拿在手裏看了幾秒鍾又仔細數了數,她何嚐不知道,她這個家全指望丈夫出去掙錢才得以維持,不然這家庭的狀況簡直不敢想象。

    這是一個非常需要錢的家庭。

    吃晚飯的時候到了,這是一家三口人最為輕鬆和快樂的時刻,盡管是粗茶淡飯,僅僅把肚子填飽而已,但三口人邊吃邊嘮倒也其樂融融。鄭旭邊吃飯邊開口說: “今天下午我們班有一節課自由活動,班長提議以‘我是最富有的’為題,讓每人講一段話。你們猜怎麽了?”鄭旭那雙大大的憂鬱的眼睛充滿了詭秘。鄭東和陳娜對視了一眼,他們心裏明白富有這個詞距兒子太遙遠了。“別賣關子了,快說吧。”陳娜等不及了。“我們班同學迴答這個問題千奇百怪,有的說他們家裏有奧迪,有的說爸爸給自己留了兩套房子——連孫子的都留出來了,有的說去過東南亞……總之吧,一個個都挺能吹。我聽得都煩了,就站起來說,我才是最富有的!”鄭旭停頓了一下,看看旁邊的爸媽,那雙眼睛放著一絲光芒。“你是最富有的?你就在那吹吧,咱們家的經濟條件在你們班能排前五名——倒著數。“鄭東說。”爸,媽,你們聽我說呀!“兒子有些激動,”我當時這麽說的,我才是最富有的!我告訴你們,你們聽清楚了,我的媽媽從來沒要求我必須考100分,我的爸爸一到我放學的時候就來學校等我一塊迴家,寒來暑往,風雨無阻!你們不要以為我爸爸是擔心我的安全,那完全是一份難得的父愛,難得的親情!“鄭旭更加激動,”爸,媽,你們猜我說完後班裏怎麽樣?“不知道。”“當時我們班鴉雀無聲,讓我震住了!我還沒表達夠呢,我又給他們唱了一首歌——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麗又安祥……“鄭旭說完後十分得意,大口大口吃著飯菜。鄭東和陳娜不約而同把目光集中在了兒子身上,內心充滿著感動。

    “快到五點半了,起來吧,”陳娜輕輕推著依然熟睡的鄭東,那雙憂鬱的眼睛有幾分複雜。鄭東醒了,“知道了,再眯一會兒。”心裏想時間過得這麽快呢,又到點了。鄭東躺在床上懶得起來,一天天十二個小時的工作量累得他疲憊不堪,他也想歇一歇緩一緩,然而麵對妻子,麵對兒子,麵對這個需要他撐著的家,他不能。他知道自己出去一天至少能換迴家裏一天的飯菜,總不能讓老婆孩子喝涼水,喝西北風吧。

    鄭東迷迷糊糊躺在床上,隱隱約約聽妻子小聲說:“你爸還不起來,都叫三遍了。”“讓我爸再睡會兒,”那是兒子的聲音,“他多累呀。”聽到這些鄭東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洗過臉,三下五除二把飯吃完了。

    鄭東拎著陳娜為他灌好的一大可樂瓶子茶水和兒子下樓。在中國早早起來奔忙的恐怕隻有出租車司機和中學生了。走到樓下鄭旭說了句爸爸一天平安後上學去了,那台桑塔納在不遠處停著。鄭東抬頭向自家陽台望去,兩雙憂鬱的眼睛對視了好幾秒鍾。

    鄭東快步走向桑塔納。

    夜班司機老王今年五十多歲,頭發快掉沒了,象個小老頭。他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正在上大學,妻子做點小買賣。為了這個家,為了那對可愛的女兒,老王和鄭東一樣,一天天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老王和鄭東合作有兩年時間了。老王和鄭東一樣不喜歡和車主交接班,覺得車主事多。兩個人都是打工者,彼此合得來。但有一點,鄭東的車要是迴來晚了,老王的臉色馬上就變。這一點鄭東理解,因為老王同自己一樣艱難度日需要多掙錢,不能占用人家的時間自己去掙錢,所以鄭東每天盡量按時迴來,偶爾因為堵車迴來晚了也沒什麽辦法。

    鄭東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老王開著車往加油站開去。一看老王那張陰鬱的臉,鄭東就知道老王白忙了一夜。老王隻有在活拉得不好或自己迴來晚的時候才有這樣的臉。“昨天晚上的活好嗎?”鄭東問。“忙了一整夜才拉了160塊錢,你說好不?”老王使勁抽著煙。鄭東明白這 160塊錢去掉60塊錢租子和70塊錢油錢,老王多說能掙個三十元,也就是說老王開了十二小時的車才掙了三十塊錢。老王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和鄭東一樣,出去一天不為家裏拿迴來五十塊就沒完成任務。

    把老王送迴家,鄭東一天工作開始了。

    鄭東把車開到前麵不遠處的一個炸油條攤旁停了下來。他把車的衛生簡單打掃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一家三口全靠它在養活,必須對它好對它尊重。炸油條的是一對南方夫妻,小倆口兒很會招攬生意,他們邊炸油條邊放著音樂,而且總是放著相同的一支歌。鄭東從來沒吃過他們家的油條,但每天早晨卻在這裏擦車,為的是聽那首三十年代的老歌“漁家女”,那淡淡的有幾分憂傷的歌在空中飄著:“天上旭日初升,湖麵好風和順,搖蕩著漁船搖蕩著漁船,做著我們的營生……一家的溫飽就靠這早晨,男的不吸煙女的不擦粉,大家各自找前程,不管是夏是冬不管是秋是春……

    鄭東開車慢慢走在城市早晨的街路,尋找著向他招手的人。早晨的城市到處是晨練人們,跑步的、做操的、跳舞的、放風箏的、溜狗的……就是沒有打車的。在這個時間開始工作的隻有路上三三兩兩的出租車,對了,還有那些穿著紅馬甲黃馬甲的賣報人。那些八點半上班的公務員此時正唿唿大睡呢。

    鄭東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一天拉300塊錢。這樣,去掉110元租子錢,去掉100元左右的油錢,他大約能為他這個家拿迴八九十塊錢。然而這個目標一個月也沒實現過三五迴。路上的出租車太多了,他的車還舊,丟活。他同時又為自己定下了一個底線——一天至少掙50塊錢和老王一樣。出去一天不掙這個數就等於白白挨了一天的累了。當然實在掙不迴來五十塊錢也不能罵街,也不能自殺。一句話,五十元也好,八十元也罷,努力吧!

    十點多了才拉了六十元,鄭東感到壓力在加大,早上的那份輕鬆不見了。早晨對他來說意味著時間多的是,意味著機會多多。現在小半天過去了,自己才拉這麽一點錢實在不及格。可是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把等公交車的人往自己車上拽吧。鄭東看看路上的同行,大多是空車,到處轉悠著尋找打車的人。鄭東猶如一隻無頭蒼蠅大馬路小胡同的亂闖。

    前方紅燈,鄭東把車停下,左右一看,這四排車道上停了七八輛出租車,馬路對過也停了好幾輛出租車,放眼望去紅彤彤一片,倍感煩燥。鄭東再仔細看這些車,隻有兩台車裏有乘客。再看看那些同行,奇瑞車上的女司機在抽煙,一定是百無聊賴,捷達車上的白頭發正在打盹,另一台桑塔納車的司機正大口大口喝水……一台中華車上坐著兩個老外,那位開中華的老兄正吃著卷餅,也許他正被這貸款買來的車壓得喘不過氣來……“哥們,拉多少錢了?”旁邊一位和自己一樣開著破舊桑塔納的司機向自己說話,他滿臉是汗,脖子上掛著條毛巾。“別提了,才拉了六十塊錢。你呢?”鄭東說。“我也沒比你強多少,比你多拉了十塊錢,一個活就追上了。”“可這活上哪去拉呀?大東沈河我都轉遍了。”“要是去趟機場該多好啊!“想得美!”

    十一點多了,鄭東的錢數依然沒有增加。天氣越來越熱,陳娜灌的一大瓶水喝了一多半,光喝水不撒尿。鄭東舍不得開空調,油價太高了,開一天的空調需要十多塊錢呢。十塊錢對別人來說是一盒煙,對他來說十塊錢足夠妻子到菜市場買一天的菜了。他舍不得,挺著吧,有什麽辦法。

    鄭東正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時終於看見前麵有一對戀人在向他招手。他連忙把車開過去,然而那對戀人嫌他的車又破又舊,又打了一輛新車走了。大熱的天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向自己招手的就這樣失去了,鄭東的心情有些低落。也難怪,現在的新車這麽多,人家憑什麽坐你的破車?“今天要夠嗆。”鄭東心想著,想到等他掙錢養活的妻子和兒子他都不知道車往哪個方向開了。還好,鄭東剛走不遠又見一個人向他招手,他把車開了過去。“你的車沒有空調啊?”打車的中年人問到。“有 ——壞了。你上來吧,一會兒就到了。”鄭東陪著笑臉生怕這個人再坐別的車走,恨不能下車把他拽進車裏。那個人稍稍遲疑了一下,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鄭東長長出了一口氣。

    兩個人在車上嘮了起來。“空調壞了你得修理呀,大熱的天你多遭罪呀。我再熱也就挺那麽一會兒,你一坐就是一天哪。”“湊合著吧。”鄭東苦笑著說。“剛才看你態度不錯我才上你的車,不然早換空調車了。我開車必須開空調。“大哥是開什麽車的?”“豐田4500。”鄭東最喜歡豐田4500了,外表硬朗,像個十足的男子漢,尤其是墨綠色的那種。每當在路上遇見這款車,鄭東總要情不自禁的多瞧它幾眼,那留戀的眼神如同自己的戀人將要與自己分別了一樣。提到了4500鄭東來了精神頭兒:“大哥,車是自己的嗎?”“不是,是單位的——事業單位。我也是司機,這不我坐你的車就是迴單位取4500,然後拉著領導出差。”“去哪兒呀?”“上海。”“啊?”鄭東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句,“開著4500去上海?從沈陽?多費油啊!開著4500去上海的油錢比沈陽到上海的機票都貴!”又一想自己操那麽多心幹嗎?又沒花自己的錢,自己把活拉好得了。

    把乘客送到地方,計價器上顯示十四元。

    這十四塊錢是鄭東忙了一個上午拉的最大一個活。

    快一點了,鄭東還在餓著肚子。鄭東從來不在司機盒飯吃飯,中午必須迴家吃飯,這是陳娜對他的要求。他知道陳娜希望他中午迴家看她一眼,她再為他灌滿茶水。他與妻子有個約定,下午一點之前不迴家吃飯就迴不來了,因為出租車哪兒都跑,他不敢保證能準時迴來。現在差十分鍾一點,陳娜一定在陽台等著他。遠遠望著家中的陽台,陳娜也看見了他這台桑塔納,向他揮著手臂……就在這時路邊有個人向他招手,他猶豫了一下,拉他還是不拉?拉他吧,自己到現在還餓個肚子而且快到家了,不拉他吧,好不容易碰上個打車的人。還得拉!鄭東把車停在打車人身旁。“大哥,幫幫忙,把這兩個紙箱子放進後備箱裏。”打車人說。鄭東下車和乘客把紙箱子放進後備箱後,他迴頭望去,陳娜正往這裏看著,臉上的表情充滿了苦澀。

    中午飯沒吃上又上路了,這對鄭東是常事,他的胃病就是這樣落下的。小孩子都明白,一個人的健康比多拉一個活重要得多,鄭東心裏也清楚。但是每當遇到這樣的情形理智往往敗下陣來,拉乘客所掙的八塊錢十塊錢絕對占了上風。

    時間在車裏過得飛快,快三點了,才拉了一百五十塊錢,費用都沒出來,更別提往家裏掙錢!“上哪兒去拉活呢?“焦慮的情緒籠罩著鄭東,”忙了大半天了,要是掙到錢了餓了肚子也就認了,可現在……今天不往裏搭錢就不錯了。“鄭東邊開車邊看著路麵上的同行,他們不比自己好哪去,過一個是空車過一個又是空車,雖然那台奇瑞上有乘客,說不定是它轉了兩個小時才拉上來的呢。

    午後的天氣格外炎熱毒辣的日頭仿佛向人示威,樹葉被曬得卷曲了,小草打蔫了……那一望無際的馬路泛著灼人的白光,讓人望而生畏。儀表盤被烤得燙手,完全可以烙熏肉大餅了,烤得鄭東那雙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馬路上行人都少,哪裏有什麽打車的人?鄭東看見一座樓房的陰影裏一台出租車四個車門大開,兩隻腳從裏麵伸了出來,司機在休息。鄭東一看就知道那個人是車主,車是人家自己的,多拉少拉無所謂。既然活不好就可以不跑了,人不挨累,車也節省了。而自己行嗎?早晨一出車就欠了別人二百塊錢,他必須先把這二百塊錢掙出來,然後他還必須為自己這個家掙迴來錢!難啊!一天又一天就是那麽十塊八塊一點點積累著……

    沮喪之際鄭東猛然發現前麵很遠的路旁好像有人在招手,而且招得很急的樣子鄭東頓時來了精神,他那雙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大,象餓了幾天的野獸突然看見了獵物一樣興奮。他開車衝了過去。他從後視鏡發現自己身後也有一台出租車發現了目標,和自己一樣也在加大油門向目標衝去!後麵是一台新捷達,車速明顯比自己的老爺車快。“不能讓他把活搶了!” 鄭東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的聲音變得恐怖起來,終於搶先一步到了!隨後那台新捷達也到了。這時鄭東才發現,這哪裏是什麽打車的人,那是樹下晾曬的一件衣服,它的一隻袖子在風中搖動……

    已經五點多了,快交車了,才拉了二百二十塊錢,白玩了一天。鄭東的心情有些沉重,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時間了,再能拉個十塊八塊的就不錯了。他準備往迴走了。當他走到大北門時,一位女士向他招手要去西站。這個時候去西站迴來交車肯定得晚,迴來晚就得看老王的臉,鄭東有些猶豫,可不拉她自己算白忙了……一想到妻子兒子,他一咬牙:還得拉!妻子和兒子的臉比老王重要!就這樣他把桑塔納開上了東西快速幹道箭一樣飛了出去,那雙大眼睛瞪得更大,一動不動死死盯著前方,見車就超,什麽叫風馳電掣?什麽叫追星趕月?如果車有兩隻翅膀,他完全可以讓它飛起來!“大哥,你慢點開,不要命啦?”女乘客終於忍無可忍,“你不想活了,我還怕死呢!再這樣開我投訴你!”“大姐,不好意思。快交車了,時間不多了。”“你沒有時間可以不拉我呀。你看看你們這些出租車司機為了掙錢拿乘客的生命開玩笑,太不像話了,素質太低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鄭東邊高速開車邊陪著笑臉。平時三十分鍾的路程居然十五分鍾就到了。計價器上顯示三十五元錢。女乘客下車扔下三十塊錢就要走,鄭東連忙說:“大姐,你少給了我五塊錢。”“今天少給你五塊錢,”女乘客依然怒氣未消,“這車開得嚇死我了。”

    鄭東再也沒有說什麽,他已經很知足了,甚至內心很感激這位女乘客,正是這個女乘客的三十塊錢讓他完成了一天的任務。

    一想到老王的臉,他必須再飛速把車開迴去。說來也湊巧,迴去的路上有三份打車的人向他招手,他擺手表示不拉了,心裏在罵:“他媽的,這個時候擺什麽手?”

    迴去時依然風馳電掣,見車就超。在快速幹道上什麽奔馳寶馬一概落到身後。鄭東心裏明白,人家奔馳寶馬開起來比自己的車快,隻是人家沒必要象他那樣開罷了。

    老王的臉色可想而知。

    當鄭東快步走向學校時,學校早已經放學了,兒子鄭旭在那裏等著爸爸。

    一進門鄭旭便說:“媽,我爸今天掙了五十塊錢,完成任務了。”而鄭東二話不說直撲桌上的飯菜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作為一個的哥的妻子,陳娜心裏明白,這五十塊錢來得何等艱難,仿佛丈夫用命換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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