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蛇爬過的存錢罐裏,存在著她無法忘記的氣味——那個舉刀砍斷她尾巴的天師,他的味道混著鮮血深深刻在腦海裏,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弄錯。


    她對周子寂尚且還能容忍。那個無知又傲慢的人類總想掌控她, 將她占為己有, 但是想養個活的,對她不曾生出過殺意。


    周懷仁不同。年近半百的天師半生浸淫殺戮,手上沾滿了妖怪的鮮血和怨恨,看她的眼神就是劊子手看牲畜的眼神, 手起刀落天經地義, 就是奔著要她命來的。


    她也一樣。


    如果周懷仁此刻出現,她在謝燼身邊學到的克製和理智全都會蕩然無存。她隻想化出利爪, 用最兇狠的力與速撕扯他的喉嚨,把自身承受過的痛苦全部奉還給他。


    謝燼聽見她喉嚨裏發出小獸般的嗚咽, 包含著無盡的委屈和不甘心。


    他身邊沒有出現過蛇類動物, 也沒讓她見過。今天才知道她這麽害怕蛇,或許是天生的, 乍一看到這樣的場麵,又被爬了一身, 實在可憐。


    “嚇到了?”謝燼柔聲道, “這裏是安全的,我會讓應眠把蛇妖趕去林子裏收拾。”


    奚言搖了搖頭, 原本打算解釋, 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迴去, 隻應了一聲好。


    “別怕。我會在院子裏再設一重結界,不會再有小蛇闖進來了。”謝燼有意逗她寬心,“她們都睡著了, 給你施個咒也好好睡一覺?”


    她破涕為笑,乖乖地躺到床上,拉好被子閉上眼睛。謝燼俯身輕觸她的額頭,指尖泛起微光,看著她眉心舒展,唿吸放緩平息,才無聲地轉身帶上門出去。


    不多時,奚言翻了個身背對著門,悄悄睜開眼睛,抱著被子難過地蜷起身體。


    謝燼的手法很溫和。隻能讓她入眠數個小時的昏睡咒,有意抗拒就能夠抵製。


    她沒有對謝燼撒過謊。可還是瞞了他,沒有說出周懷仁的事。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走出陰影,不再執迷於過去。可原來不行,隻要她嗅到那個天師的氣味,就會記起曾如何在他手裏吃過苦頭,甚至差點丟了性命。


    她殺心難消,卻不想被謝燼知道。


    他一定會很失望。


    或許有辦法既能給自己報仇,又可以不被謝燼發現?


    謝燼向來不幹涉任何人的自由活動,也從沒明令禁止過她去向天師複仇。


    那麽她就自己想辦法去悄悄報仇,隻要不被謝燼發現,應該就沒事了吧?


    奚言想到半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次日早晨大家都起床,也跟著坐起了身。


    除她以外的三個女孩都已忘了前一晚的變故,隻覺得是光怪陸離的夢境碎片,甚至沒人提起。


    一切照舊。隻是遊曦經過奚言床邊時,不經意地問了一句,“誒言言,昨天晚上沒抱著你小狐狸睡覺?”


    她每天都要把存錢罐放在床頭,睡前還得摸一摸,同宿舍自然都知道。昨晚事情發生後,她對存錢罐上的氣味有點膈應,才放到了離床遠的桌子上。


    “我……忘記了。”奚言沒說實話,和蝴蝶的幻術一起圓了謊。


    這天是跟周子寂定向約會的最後日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奚言答應了周子寂的約會邀請。


    周子寂在樓下等她。寬敞的長沙發一人獨占,架起雙臂搭著靠背,儼然勝券在握。


    謝燼沒出房間。


    就像女生宿舍裏有整套漂亮的桌椅茶幾,男生宿舍裏也有一套小沙發。應眠前一晚追查蛇妖蹤跡,天亮時才迴來補覺,這會兒還躺在床上,看著窩進沙發裏悶聲不吭的老朋友,故意一本正經道,“謝先生,你書拿倒了。”


    “……”


    謝燼看都沒看,抬手把書扔到他臉上。被他笑著抓住放到一邊,又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認真的話,“不想讓她去?真那麽在意,直接出去攔不就行了。 ”


    謝燼說,“她有她的想法和自由。”


    “太自由了未必是好事。”應眠語重心長道,“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大概明白孟黎為什麽要把謝燼忽悠來參加這個節目。


    謝燼生性淡泊,很少為自己求什麽,也不勉強別人。看起來大度,其實是對別人不抱什麽期待。


    “不屬於你的再怎麽樣終究勉強不來”——是這種想法。


    但這個節目不一樣。微型社會裏,競爭關係無可避免,那種慢慢來日久見人心的悠閑節奏不吃香,找對象是需要搶的。


    孟黎就是要他把得失心和占有欲都撿起來。


    “再者說,小狐狸也不一定是看上那個姓周的了才要去。”應眠道。


    “你要是不想當壞人,那就得相信她。讓她自己去處理。”


    **


    “你似乎很喜歡這對耳墜。”


    燈影搖晃在江畔高層餐廳的全景落地窗上。周子寂看著相對靜坐的女人,率先開口搭話時,心裏有陌生感油然而生。


    從學校裏不歡而散到現在的短暫間隔裏,她又變了很多。在那張一對三的晚餐桌上,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陌生的驚豔感就始終令他萬分在意。


    他厭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也不想承認奚言在離開他之後光芒更盛。


    她明明是那個穿著寬鬆睡衣在家裏跑來跑去,天然純淨的少女,卻開始拿這些錦衣華服,珠寶首飾來裝飾自己,變得俗不可耐。


    “這個嗎。”奚言摸了摸耳墜,大方地告知,“是謝燼送給我的。”


    整個下午到晚上她都是這樣。一口一個謝燼,即使聲如鶯囀,聽起來也討厭得很。


    周子寂臉色瞬間陰沉了不止一分。連旁邊的攝像都露出猶豫的神色,對於這段該不該拍沒能拿準主意。


    “麻煩關一下機器。”他習慣性地發出命令。“我們有點私事要處理。”


    “……”


    奚言正合意。


    從下午錄到晚上,她耐著性子按照節目流程跟周子寂耗到現在,就是不想以此工作謀生的人們感到為難。


    現在素材錄得差不多了,節目組提前退場。她看了眼自己麵前未動過的食物,抽出膝上的餐巾丟在桌上。


    “怎麽,怕胖?”連著兩頓晚餐她都表現如此,周子寂嘲諷道,“也是謝燼教你的晚餐不能吃?”


    她從前不是這樣端腔作勢的,胃口很好想吃就吃,即使是在旁邊看著也讓人很有食欲。


    可那晚她也是這樣,食物碰都不碰,直到後來的三人落座,謝燼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她才欣然動起刀叉。仿佛被馴服得連吃東西都得經過他的允許。


    周子寂想,她認錯了主人。


    “謝燼沒有那樣教過我。”


    奚言也覺得麵前冷掉的食物很可惜。但相比之下,她更珍惜自己性命,“我隻是不想再失去意識,被你隨便處置了。”


    她還記得那晚的情形。


    周子寂心頭一緊,鎮定道,“隨意處置你?我可以解釋。”


    奚言靜靜地聽著他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周懷仁的身上,不算意外,心裏也沒什麽波動,“他叫周懷仁嗎?那個砍我尾巴的天師。”


    她說得如此平靜。周子寂直覺卻並不樂觀,心裏沒有放鬆半分,緊接著又聽她問,“周懷仁在哪?”


    周子寂反問,“你找他幹什麽?”


    奚言不迴答,隻是執拗地重複:“告訴我他在哪。”


    這是她今天來赴約會的唯一目的。


    她被砍斷尾巴時,在場的第三人唯有周子寂一個,問他是最快的。


    周子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嘲諷地笑了,“謝燼讓你來問的?他應該不是什麽純種的妖怪吧,也不是人。他的話你也敢聽?被當槍使還樂在其中,我怎麽不知道你會蠢到這種地步。”


    即使無法深挖,但了解個七八分他還是有手段達到的。謝燼地位特殊,他迴報給本家的消息裏帶著引導傾向,懷疑謝燼扣留奚言是想借此挑動戰爭,跟天師一族對立。


    這也是他對謝燼的行為最堅信的猜測。


    妖怪哪裏懂人的感情?奚言即使逃過了周懷仁的斬妖刀,也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被利用。無親無故,謝燼對她的好意必然都帶著目的性。


    她在被謝燼當作挑起人類與妖怪之間戰線的導火索,自己卻還深受感動,渾然不知。甚至還胳膊肘往外翻,替那個不人不妖的畜生說話。


    “謝燼不是你說的那樣!”她氣得紅了眼,忍住踹翻桌子一腳踢到他臉上的衝動。


    “你要是不知道周懷仁在哪,我就走了。”


    或許今天來就是多此一舉。周子寂周懷仁,既然都姓周,就是一家人。肯定會互相掩護著,問也問不出來。


    “我不知道他在哪。”


    周子寂果然這樣說。


    但他其實說了實話。周懷仁是家族中難得一遇的天才,嫌在家裏被管束太不得勁,年少時就獨自闖蕩四處獵殺妖怪,威名遠揚卻始終遊離在家族之外行蹤不定,能找見他需要靠運氣。


    奚言是不信的。


    浪費了這麽大半天的時間,她失望地看著麵前冷透的食物,很不甘心又開始生氣,腦子裏在想到底是要直接走還是踹他一腳再走。


    這裏是別人的店,萬一打起來損壞了桌椅餐具,她肯定還是需要謝燼來收拾殘局。


    那麽叫到外麵空曠的地方去打一頓再走?


    夜色初上,在隱蔽的街角巷道裏應該沒人會發現。


    正在心裏計較時,周子寂的助理姍姍來遲。晚餐開始前他被去取了什麽東西,這會兒才迴來,雙手捧著一隻扁平的大盒子,卻是放在奚言麵前。


    所謂的約會裏,節目組還要求送一份代表性的禮物。即使現在攝像機都撤走了,周子寂親自起身,打開盒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夢幻的白紗。


    “這是你曾經為我穿過的。”


    周子寂一字一頓,緩慢而鄭重地宣布:“你可以為我再穿一次。”


    “隻要你迴到周家,我就會承認你周太太的身份。”


    讓一隻妖怪進入天師的家庭是多麽大的榮耀,又是多麽大的讓步。


    他願意給這隻狐狸真正的妻子身份。她還有什麽可不滿意的?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奚言看到盒子裏美麗的白色婚紗,不知怎麽,怒火反而平息了,隻覺得他天真得有些可悲。


    他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堅信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執拗地活在過去的設定裏,還試圖把她也拉迴去,按照他的思路活著,不肯接受現實。


    “可是我從來都不想留在你家,無論是默默無聞還是名正言順。”


    奚言說:“你搞錯了,願意為你穿婚紗的人並不是我。”


    那個無論如何都想留在他身邊的女孩的確存在過。可他從來都不屑一顧,於是她絕望得從山崖上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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