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聘聘婷婷的雲朵兒散逸開來。宛如薄紗,緩緩的拋灑在半空。薄薄的日頭,穿過雲層,像是給世間萬物鍍上了一層金邊兒。和煦的春風吹來,縈繞著周身,感覺甚是舒坦。


    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野花兒,開放的興高采烈。紅的似玉,粉的似霞,白的似雲。有的花兒連成一片,像是一座大花圃。有的則是單獨綻放,傲立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引人駐足流連。


    然而最是引人注目的,還是柳林坡西南角下的一叢梔子花。那是蕭易寒養傷的時候,精心栽培的花苗。曆經了寒冬的苦楚,最終在初春時節,迎來了最明媚的春光。


    此情此景,將蕭易寒的思緒,拉迴到了那個梔子花開的午後。那時的午後,夕陽安逸。梔子花開的正好,婉凝站在自己麵前笑靨如花。而今景色依舊,卻再也找不到昔日的情懷了。


    當初蕭易寒帶領著邊關軍隊,與江苓嫣的人馬匯合京都時。才發現西戎已經占了上風,他拚死抵抗,終是慘敗而歸。靠著最後一絲執念,他在浴血中活了下來,因為他要活著見到婉凝。


    守候著最後一線希望,幸而有彥麗兒的救助。他才撿的一條命,在這清幽的柳林坡養傷。隻待傷好後,便去找尋婉凝。隻是麵對前來的柳子煜,蕭易寒頓時起了一層戒備之心。


    本來昔日好友,而今卻要心懷叵測。蕭易寒不知道柳子煜所來何意,也就隻是寒暄客套。後來方才明白,是玉池要柳子煜聯合蕭易寒。連同於尺素和林一凡一起,在京都做好準備。


    這也算是,複國的一項任務吧。隻是蕭易寒想到玉池,想到楚君顥。便會想起婉凝,如果不是楚君顥。婉凝或許就不會入宮,或許就不會幫助君顥的。這一切的一切,讓他有些怨恨。


    縱使婉凝沒有入宮為妃,卻到底念著君顥。每每想到於此,蕭易寒便會痛心不已。何況昨日得來的飛鴿傳書,讓他更是疑惑不解。那首《貴妃怨》,分明是有所指!


    一年一念長相憶,宮苑相逢未尋覓。可知君心多感恩,奈何人生便如戲。烽火狼煙起邊塞,大軍壓境落兵敗。複國路途茫茫然,怎知成敗與人議。若待來生再相見,偏不負奴心情意。


    細細的讀著這八句話,讀著這六十四個字。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在敲打著蕭易寒的心。什麽貴妃怨,分明是侍女淚!他不會相信,這封信是婉凝所寫,她的字跡他認得。


    小的時候看婉凝學寫字,第一個寫的便是“凝”字。這卻是沒有懷疑的,因為那個“凝”字少了一筆,這對於蕭易寒來說,更不會錯了。他曾告訴婉凝,遇到自己名姓要減一筆的。


    “你怎知,燕姑娘要你性命?”柳子煜在一旁看得分明,蕭易寒的心中是欲說還休。如果要拉攏蕭易寒,看來婉凝還是關鍵所在。聽著柳子煜的問話,蕭易寒不覺苦澀的笑著。


    若待來生再相見,偏不負奴心情意。明明白白的要告訴自己,為了不給複國增添麻煩,為了不要西戎發現自己所在。倒不如自行了斷的好,不然西戎早晚會找上來的,不是麽?


    玉笛蕭瑟,隨風飄揚。拂動著柳枝上的每一片柳葉,和著陽光的色彩,舞動著生命的韻律。原來塵世間的萬物,總歸都是有情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曾經有過歲月的印痕。


    再次看著那首《貴妃怨》,每一個字符好似一把刀子。生生的剜著蕭易寒的心,他不知道婉凝為何會這麽做。難道是因為楚君顥的緣故,是了,婉凝一定是被逼才這麽做的。


    早先聽聞婉凝雙目失明,怎會寫出這首詩來,難道是她的眼睛恢複了光明?他焦急的詢問柳子煜,卻是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如此一來,便是最好。他收好信箋,隔著一道酸楚。


    其實自己的生死,已經被蕭易寒所猜到了。就算是婉凝不寫這封信,他也明白。楚君顥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一則自己曾手握兵權,怕被西戎所挾持。二則,便是婉凝的青梅竹馬。


    於公於私,自己都難以逃脫。糾結的心兒,在柔和的春風下變得越發難熬。他好想飛到婉凝身邊,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隻是這封信,將他所有的希望打碎了,鏡花水月。


    “你難道不信燕姑娘?”柳子煜旁敲側擊的問著,其實這次柳子煜來的目的。還有一個,那就是蕭易寒如果不聽命令。那麽就暗中將他除掉,斬草除根最好。柳子煜縱然不忍,也唯有聽命。


    畢竟來的時候,楚君顥曾經許諾,可以為他的姐姐,逝去的柳皇後翻案。重新葬入皇陵,還可以死後冊封。這是一件好事,對於柳家是莫大的感激。麵對蕭易寒,柳子煜存的盡是私心。


    後來的日子平淡如水,當蕭易寒走向斷頭台的時候。冷笑著問道:“當初柳林坡,為何不對我下手?”“我要讓柳家,讓姐姐的亡魂可以安息,”柳子煜的聲音有些低沉。


    還真是一個極好的理由,蕭易寒嘲諷道:“我從未見過你姐姐,又何談害她。何談讓我贖罪,讓你們柳家安息?”這分明,是還在找一個替罪羊罷了。無奈複國路途,總要犧牲幾個人。


    “若不是你為了一己私欲,連同楚君琰和江苓嫣,引狼入室,我姐姐怎麽會死?”柳子煜忽然像是發怒的小豹子,衝著蕭易寒怒吼。或者這樣說,是蕭易寒間接害了柳家。


    不管怎麽說,都是借口罷了。蕭易寒想了想,抬起頭來說道:“我想要見一見阿凝,可以麽?”臨死之前,這是他最後的心願。隻是這份心願,卻被楚君顥所打斷。


    柳林坡下,晃動著舊日的月色。宛如一股清泉,靜靜地流淌在梔子花叢下。蕭易寒的思緒,慢慢的收了迴來。他麵對柳子煜的問話,不覺淡然一笑:“若阿凝要我死,我便死——”


    弦外之音,指的是楚君顥要他死的話。大約他不會遵從了,柳子煜聽著聽著。心裏便明白婉凝在蕭易寒心中的位置。不覺安慰著:“楚公子說了,你肯助他複國,會讓你如願見到她。”


    這算是一條解脫的路麽,蕭易寒疑惑的眼神看著柳子煜。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該去往哪裏。因為念著婉凝,因為那份癡心。他還是答應了柳子煜,一同找尋失散的士兵。


    隻是他不知道,正是自己的癡念。讓柳子煜編織了一個很好的謊言,將蕭易寒自己引入了一個圈套。跳入火坑,再也沒有迴頭的路徑了。於是蕭易寒,再也見不到他的阿凝了。


    四月的風吹拂著梔子的花香,彌漫在半空中。飄散著夢幻一般的顏色,遊走在青梅成熟的時節。陽光將影子拉的分外悠長,幾隻蝴蝶翩翩落在草葉上。夾雜著暮春的味道,濃鬱悠長。


    廊簷上的繡花軟簾,綴著彩虹似的珠簾。映襯著一道陽光,頗有幾點歲月的痕跡。正陽殿的後室內,大插屏後燃著濃濃的檀香,遮掩著端木瑞平屍身的腐臭。遮擋著一道屏風,端木焜就守在這裏。


    經過許久的沉思,端木焜還是聽了尺素的話。獨自一人守在正陽殿,然後一切奏折都有王連瑛送進來。尺素也依然在殿內,吩咐禦藥房熬藥,造成端木瑞平病重的場景。


    於是連著三天,平靜的日子慢慢遊走。卻在端木焜看來,格外漫長難熬。尤其是現在正值初夏,屍身的腐臭會很快蔓延。時間久了,必然會有人懷疑的。到時候,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了。


    他也曾試著與尺素商議,隻是尺素等不到玉池的消息。不敢擅自做主,端木焜便隻好作罷。看著桌案上的奏折,落得像小山一樣高。他不覺皺起了眉頭,可要怎麽辦才好。


    早上的時候,王連瑛來送折子。偏有小太監告訴端木焜,說是在恆河附近。發現了陳國的兵營,晚間還有篝火。素來陳國歸附於東麓,而今怎麽忽然集結出兵。端木焜不明白,難道是陳國有變。


    那時的端木焜自然不會知道,就在三天前。王啟波去往陳國,請求支援兵力一事,已經得到了陳國國君的同意。這才一點一點的往京都這裏,調集兵力。有一條恆河做掩護,西戎不會有所覺察。


    畢竟此時此刻,端木焜還在愧疚著端木瑞平的事情。他也不敢有所動作,不然外麵的端木康就會衝進來。午後黃昏,王連瑛來報,說是端木康要探視端木瑞平,他沒有攔下來。


    “父汗的身子可好?康兒來看望父汗了,”端木康一麵高聲說道,一麵大踏步走進來。王連瑛一邊往裏跑去,一邊悄聲告訴尺素。尺素聽了心中甚喜,她的計劃終是有所進展了。


    但見端木康才要走進內室,便被端木焜攔了下來:“父汗吃了藥,才剛睡下。康弟還是迴去吧,我會向父汗說明的。”“我看不見得,”端木康看著藥碗,“藥還好好的,父汗定是沒有休息。”


    不待端木焜有所解釋,端木康就要踱步而進。端木焜忙將他拉至一旁,低聲道:“父汗不喜歡有人打擾,你又不是不知……”他說著,便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端木康心裏明白了什麽。


    他上下看了端木焜一會兒,不覺冷笑了一聲:“不喜歡有人打擾?哼,即使如此。你為何還要在這裏?我看定是你暗做了什麽,不然父汗怎會不見大臣,怎會連我都不見?”


    到底是心虛了一些,端木焜的額角出了一層冷汗。透過淡淡的夕陽,這一切被端木康看在眼裏。他若有所思的自語:“我以為大哥被收了兵符,會對父汗懷恨在心,所以……”


    風兒撩動著湖水裏的漣漪,一圈一圈。晃蕩開來,像是端木焜的心事。他的心事已經被端木康看了出來,幸好有風吹過。將他的汗水吹得幹透了,他才覺著不那麽悶。


    晚霞燦爛,均勻的平鋪在半空中。像是一縷彩帶,纏繞在雲朵兒之間。山巒後的最後一縷夕陽,將那抹餘暉盡數散去。一場盛世煙花,絢爛綻放。正陽殿內,端木焜正在靜靜地看書。


    樺木林裏的熱氣已經散去,鳥兒也都撲棱著翅膀,迴到巢裏睡覺去了。喧鬧的一天就要過去,留在耳畔處,唯有悄然的暮色降臨。安逸的時光,慢慢遊走其間,讓人不忍卒讀。


    “安王爺,軍機大臣劉大人求見,”王連瑛拱手請求,他本是攔住了的。隻是劉大人跪在殿前,不肯離開。王連瑛隻怕是露出馬腳,隻好求見端木焜,看看接下來怎麽辦。


    聽了王連瑛的話,端木焜不覺慢慢合上書。方才揮手,意思要王連瑛將劉大人哄走。這個時候的端木焜,不想再節外生枝。可是誰想到,那個劉大人竟是忽然衝內室來了。


    “若不讓我見大汗一麵,微臣這便求死!”劉大人說著,就要往柱子上撞去。幸好王連瑛攔住了,究竟是什麽事兒。要劉大人以死相抵,端木焜不耐煩的說道:“父汗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


    “那就該請個禦醫!”劉大人氣衝衝道,“接連幾天不上朝,又不讓我等見大汗。而今陳國陳兵恆河,不日將要渡河北上。我西戎就要亡矣——”一連串的話語,聽著甚是悲傷。


    這一次,劉大人的話語被端木焜聽得給外清楚。他不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難道昨天的那個宮人所言,都是真的麽?如果是這樣的話,還真是棘手。


    兵符不在自己手裏,如果要端木康幫助,說不好端木康會趁此之際拿走王位。那麽自己苦心積慮的一切,可就付諸東流了。不可以這麽做,端木焜在心裏否定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端木康忽然走了出來。他指著端木焜狠狠說道:“劉大人所言不差,如果安王爺你不讓我等見大汗,做出抉擇,我們可就要闖宮了!”他說著,便連同劉大人一起往內室而衝去。


    “慢著!”端木焜忙要王連瑛攔住他們,繼而沉思道,“父汗病重,兵符又不在我手。我也是很糾結,不如等我去問明了父汗——”“我看是你做主吧,”端木康反問道。


    而今這個局麵,端木焜自然成為眾人懷疑的對象。唯有讓端木瑞平出來,便可解釋一切。隻是端木瑞平已死,如何走下一步。端木焜的心裏很亂:“不如先去打探,然後再找兵符調兵。”


    “那就不必勞煩安王爺了,”端木康故意低沉著語調,從衣袖裏拿出兵符來,得意著笑道,“兵符在我這裏,不如要我調兵。事後再向父汗稟明,安王爺你看可否?”


    可不是兵符麽,端木焜看得仔細。當初被父汗收走以後,就一直收在父汗哪裏。難道是父汗,暗中將兵符給了端木康。兵符代表著王位,是不是父汗心中的王儲,早就給與了端木康。


    想到這裏,端木焜才明白。為何端木康會如此鎮定,皆是因為他知道了一切。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得裏屋尺素的聲音:“大汗?大汗——”緊接著是一陣哭聲,端木康迅速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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