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雨聲淅淅瀝瀝。拍打在窗戶上,敲擊出一層一層的水花。玉池人家早早地關了門子,尚且可以聽得到,後院門子被風吹動的聲音。攪擾的人睡不下覺,輾轉難眠。


    風動花落,淋漓盡致。隔著窗子聽去,唯有滿天滿地的灰色水花,在地上拍擊出無聲的色調。迴身正要關上門子,忽見樓下一點燭火搖晃。初晨一時疑惑,便披了衣衫下樓去看。


    櫃台一角,隻見一襲單薄衣衫的穆辰軒。正拿著一壺酒,自斟自酌的飲著。樓下很冷,沒有生炭火。而且從門縫兒裏刮進來的風,凍得人瑟瑟發抖。燭火也被吹得微微搖晃,可是穆辰軒卻是毫無察覺。


    燭影被拉得悠長,冰涼的酒水灌入喉中。辛辣,酸苦,卻是難抵內心的思念。這個時候的巧巧,會是到了那裏?還有同去的晚妝,她可是帶足了衣衫?遠去的尺素,是否達到了東麓?


    聽聞,那群官兵明天就要出發。目的地好像是江城,此時距離巧巧和晚妝離開,隻有兩天的時間。他們官兵快馬加鞭,必然會超過巧巧的。如果一旦被他們提前達到江城,那麽一切便會前功盡棄。


    “公子這麽晚了,還不休息麽?”初晨笑意盈盈的走過來,輕聲問著。她看得出來,穆辰軒的眉頭緊鎖,定然是有了心事。這段心事,在初晨看來。大約是在擔憂晚妝吧。


    想到這裏,初晨的心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不斷地剜著心口,不停地流著鮮血。雖然她知道,穆辰軒是不會喜歡自己的。自己又何苦,對他念念不忘呢?也罷,隻要能夠看到他,便好。


    可是如今,他不快樂。初晨心裏也很難過,看著他一杯一杯的飲酒,她的心裏很不好受。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穆辰軒如此傷感。以前就是再大的困難,也沒見到他如此消沉。


    初晨靜靜的陪在一邊,為他燃上炭火。與他一起飲酒,雖然穆辰軒不會喜歡自己。可是隻要陪著他,初晨已然心滿意足。她的要求不夠高,看到他快樂就好。因為初晨,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可誰想到,這樣簡單的願望,都未曾滿足於她。讓她看到信封上,那個大大的“歿”字的時候,心兒碎了一地。她顫抖的雙手,如何也承載不住,這張薄薄的信箋。


    有的時候,期許太多,總歸是要落空的。對於初晨而言,這樣的結局讓她不曾想到。她望著空中徘徊的大雁,劃破長空時的淒婉。讓人心裏分外難過,她想哭,確是掉不下一滴淚來。


    是因為她的淚水,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流幹了。她不想讓穆辰軒看到自己傷心,她在他的心裏,永遠都是快樂無憂的。仰望蒼穹,那片湛藍的天空,掩埋著對穆辰軒之間深深地思念。


    她是因為相信,相信穆辰軒是會迴來的的。這份相信,一直支撐著初晨。多年後的大漠,在玉池人家旁。總能夠看到一襲紅衣,在風口處靜靜的等待。她在等那個人的歸來。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薄薄的霧氣,籠罩著這片大漠。宛如一段仙境,呈現在人們麵前。推開窗子,唿吸裏盡是春天的味道。仿佛還可以聽得到,春天梔子花開的聲音。


    藍藍的天空,飄蕩著幾縷白雲。悠然自得,頗有一種畫卷的感覺。南風拂麵,吹動著楊樹的嫩芽。這邊關的春,才略帶醉意姍姍來遲。大漠兩旁的綠楊,生的高大挺拔。


    迎著風沙,他們將一切浮華虛名,讓給了牡丹,讓給了桃花。倘或沒有這綠楊的遮擋,大風便會席卷而來。所以初晨,很是喜歡這些綠楊。即便是沒有水分,他們也會伸出二十多米的根莖,尋找水源。


    如此堅定不移的樹,讓初晨明白了許多。她也要做一棵這樣的樹,執著的等候穆辰軒歸來。或早或晚,都已然無謂。多年後的初晨,還在大漠邊緣等待。這份情懷,成為大漠一段美麗的傳說。


    樓梯口,一段悲傷彌漫於此。初晨緩緩走來,看著穆辰軒悲苦的飲酒。心裏愈發悲涼,還是因為妹妹麽?初晨沒有問,昨天的時候,就已經喝了很多酒的。這次,會發生什麽。


    隻是此時的初晨哪裏想到,為了安全起見,穆辰軒將那份聖諭交給巧巧。可是他哪裏會想到,官兵們會在半路將巧巧攔下。不僅拿走了聖諭,還抓住了巧巧!突如其來的危險,令所有人都不會想得到。


    本欲要巧巧盡快到達江城的,如今卻是害得巧巧被抓。穆辰軒這個做哥哥的,真是後悔的牙疼。如果他知道結果,就一定不會讓巧巧單獨去的。不過好在,還有一個晚妝跑走了。


    也好,總比都被抓住的好。幸而晚妝帶去了消息,多少讓穆辰軒欣慰幾分。可是巧巧卻下落不明,他氣憤的想要尋找。偏巧在此時,空中盤旋的信鴿,讓穆辰軒頓時安心了不少。


    是那個大理寺卿救了巧巧,並且專程寫信要穆辰軒放心。雖然巧巧逃出了魔掌,可是穆辰軒的心還是不安。他至今不知,所謂的大理寺卿究竟真假。所以心裏很是擔心,夜裏也睡不下。


    可憐的巧巧,長到十六歲。第一次走出江城,第一次遠離家人獨自生存。讓穆辰軒很是憂慮,尤其是跟一個陌生男子。誰知道,那個大理寺卿會是什麽樣的人。此時他們蹤跡全無,去哪裏尋找呢?


    這個時候,穆辰軒忽然想到了初晨。每次遇到困哪的時候,初晨總會有法子的。當他無助的眼神,望向初晨的時候。初晨的心裏泛起暖意,原來自己還是有用處的。隻是如今,她真的是有心無力。


    以前的時候,有妹妹晚妝在身邊幫襯。而今晚妝下落不明,初晨也是憂心忡忡。她很想幫助穆辰軒,也不想看到他為難的樣子。便笑著安慰道:“放心,之前晚妝打探過,大理寺卿人品不錯。”


    這一段謊言,希望可以安撫他的心。看著他慢慢平複的眉頭,初晨的心裏也隨之放下。她要看到他不再憂心,才會安下心來。暮色盡,窗外雲霞滿天。鋪滿了天地,一片廣闊無痕。


    風拂柳葉搖動,花落小徑幾重重。幽深小巷,鬱鬱蔥蔥。水池旁,已經生出了許多野草野花。在暖風的吹拂下,撩撥著春天的氣息。遠遠望去,接連著一片苔蘚的綠意。


    有幾株小小的梔子,頑強地向上而生。這不禁讓婉凝,想起了正陽殿的梔子。不知哪裏的梔子,是否安好。微閉雙目,腦海裏是揮之不去的苦澀迴憶。人心微寒,卻總是難以釋懷。


    不管以前如何,今後怎樣。婉凝都隻相信自己的心,她從來沒有想過。蕭易寒與她而言,是太多的愧疚。他不過是要快樂,平安。可是這樣的念想,確是讓人誤會重重。


    以至於在今後的征程中,始終未能得到婉凝的諒解。就是在多年以後,婉凝安靜的澆灌著梔子。麵對等候已久的小太監,方才應允。要將蕭易寒的屍骨運迴京都,恢複他大將軍的職稱。


    拋開一切的權利鬥爭,蕭易寒卻是一個很好的男子。風度翩翩,不失優雅。為了一個承諾,癡癡等候了五年之久。如果換做他人的話,一定會被感動的一塌糊塗,為他的執著感激涕零。


    然而再迴東麓,一切變得太快。讓他無法接受,於是與婉凝誤會深深。本欲好好對待婉凝的那顆心,也隨著權利而變得毫無意義。就是最後戰死沙場,也未能得到婉凝的一聲諒解。


    此生唯一遺憾,是沒有解除與蕭易寒的誤會。痛苦,傷心,難過,壓抑。所有心情襲上心頭,讓婉凝陡然心兒顫抖。她知道蕭易寒的心,如何不知呢?難道那五年,終究是白白而過了?


    大約權利太過傷人,讓尺素和林一凡陌路。拆散了君琰和麗妃,挽不迴一段曾經的情感。這份失落,又有誰去填補?捫心問自覺,直到婉凝看到了故事的結局。方才明白,身不由已的意思。


    “姑娘,該吃藥了,”這幾天,一直都是纖雲在照顧自己。真好,至少自己有一個伴兒。也不會那麽孤單,隻是這藥難以下咽。沒柰何,為了君顥,也為了自己,婉凝還是硬著頭皮咽下。


    若不是當初為了君顥,哪裏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她本可以,告訴蕭易寒真相,說雙目失明為君琰所害。也許會化解這場鬥爭,然而又會引起另外的紛爭。罷了,罷了。


    看著婉凝吃下藥,纖雲算是放了心。就隻是夜裏做夢,總是夢到尺素。那個對自己充滿怨恨的妹妹,自己如何做,才要化解她的心。纖雲很是苦惱,卻又不好對婉凝說,這樣會更讓婉凝擔心的。


    許是對尺素的虧欠,纖雲更希望尺素會幸福。她默默祈禱著,可以讓尺素平安。不管她的身份如何,也不管她為誰做事。隻要安全,對於纖雲來說便是最好的安慰。


    因為小的時候,沒有好好照顧妹妹。而今姐妹相見,卻又是無法相認。這份苦楚,纖雲唯有自歎憐惜。其實她本可以,告訴尺素一切的。隻是纖雲不想,這場鬥爭把尺素也牽連進來。


    暮色微寥,鴻雁來時,幾多思量。惆悵無語對黃昏,總歸何處是他鄉。不知今夜月明處,但見昨夜淚痕濕。獨倚小樓醉彷徨,盡是無限悲傷。雙目極盡處,隻是一片模糊的印記。


    想要努力睜大眼睛,看清周圍的世界。卻總是悲苦無常,那裏才是自己的歸宿。婉凝有些歎氣,她知道此時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卻總是想著,可以為他做些什麽。至少,自己不會那麽無聊。


    一杯暖暖的茶,溫暖著婉凝的心房。她想著昨夜,蕭易寒說過的話。心裏無限委屈,怎麽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不問青紅皂白,便冷冷質問:“你可知那封信,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那是江苓嫣從宮裏寄來的,起初被纖雲收了來。婉凝心裏清楚的很,宮裏目今情況複雜。而且楚君琰的心思捉摸不透,哪裏會知道下一步計劃是什麽。就連那道“格殺勿論”的聖諭,也令她大吃一驚。


    隻是好在一切,還來得及。命運似乎走入了一個分岔路口,到底往左還是往右,皆無定論。婉凝沒有迴答,隻是安靜的坐著。她需要知道,現在的蕭易寒到底需要什麽。


    許是話語重了些,蕭易寒慢慢平複了心境:“阿凝,我從未要求過你什麽。隻是這一次,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兒上,暫且收手的好……”妹妹?嗬!真是可笑。似乎印象中,並未有何關聯。


    大約除了一份血緣關係,再無任何牽連了。這番話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婉凝便忽然想起了九月份。江苓嫣找自己做冬衣,還誣陷自己是為了他人而做。那時的委屈,現在才明白。


    原來一切都隻是她的計劃,每一步都是棋子上的格局。輸贏似乎早就分出了,無奈婉凝卻還是糊裏糊塗。不管怎樣,婉凝對江苓嫣這個妹妹。已然不會,再有什麽好的印象了。


    隻是她沒有想到,蕭易寒會忽然說起這個。難道他們之間,做了什麽交易不成?又或者說,其中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看她如此傷感,纖雲不覺安慰著:“姑娘保重身子要緊……”


    如今她眼睛有些模糊,記憶也總是不大好。上次還問起纖雲,有關薛梓若的事情。也是好笑,過去了那麽長時間,到底還是念著那個人的。畢竟她是表叔的女兒,心裏多少有些念想。


    現在迴想那封信,似乎宮裏等不及。要蕭易寒盡快調取戎兵,難道會是君顥在暗做準備?婉凝心裏很是欣慰,至少君顥是安全的。可她哪裏會想到,信箋是楚君琰發出去的!


    楚君琰要蕭易寒帶著戎兵迴京,說是“護衛皇位”。其實是想借此機會,除去蕭易寒。理由便是蕭易寒私下勾結西戎,如此好的借口,再恰當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又派去士兵誅殺蕭易寒。


    這樣的結局,讓婉凝頓時啞然。她若知道,一定會護他周全。不會要他離開江城的,隻是一切太過遲緩。讓婉凝,連一絲絲的後悔,都來不及。以至於最後,隻剩下滿地的落紅還在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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