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幹的墨跡在日光下泛著一點柔潤的光澤和鬆煙的香氣,與那紙上的“隻願君心似我心”看起來竟又一種意外的驚人相宜。


    常瑛在心下默默念誦了一遍,被隱去的下半句幾乎唿之欲出。


    定不負,相思意……


    她按了按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靜靜等待那紙上的墨跡幹透,這才伸手去拿那桌上散落的一遝請柬。


    一個、二個、三個……


    直到那桌上的帖子都被她一一撿起,那最關鍵的一張紙還沒有等到她的手指,孤零零地待在躺在了書案上。


    趙恪緩緩眨了眨眸子,鴉羽一般的睫毛輕輕搭在眼瞼上,眸光溫柔且耐心。


    ——他相信常瑛會拿起這張契約。


    這種毫不慌亂的篤定,顯然激起了常瑛的逆反心理。


    她原本確實準備收下那張君心我心,可如今卻不願如趙恪所願,被他奪走這場交鋒的主動權。


    忽地抬手壓住那張紙之後,她借著自己俯身的優勢,抬手便勾起了趙恪的下巴。


    在少年緩緩睜大的眸子中,猝不及防地傾身親了他一口。


    ……


    第53章 又猜中了“我不信什麽紙張,那便在你臉上蓋個戳兒,可好?”


    她湊到趙恪的耳畔,輕聲慢語地留下這一句,上揚的尾音仿佛小勾子一般,一氣鑽進趙恪的心裏。


    常年浸染在複雜的香料之中,讓她乍一靠過來便有幽香暗度,混著少女曼妙的體香,讓趙恪的睫毛不自覺地顫動,一雙眼瞳微微失神。


    等到他心跳如擂地緩過神來,常瑛早便抽身而去,擱在桌上的那張宣紙也不見了蹤影。


    趙恪急切地轉頭去尋,也隻看到那條青青綠羅裙的一角,輕盈地消失在了門外。


    仿佛方才的曖.昧,是一場幻境……


    可發燙的耳尖和恍惚的心神,無疑不在提醒他,剛剛真的有雙柔軟的唇瓣,在他頰上一觸即離……


    *


    八月的天氣秋高氣爽,等待了近一年的秋闈終於開場。


    常瑛仔仔細細地替趙恪收拾完書袋,親自站在夔州州府的貢院之外,目送趙恪進了考場。


    此前的縣試府試院試不同,鄉試一共三場,每場都要連考整整三天。


    三天之內,這些平日裏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讀書人都要獨自一人待在自己的號房之內,吃喝拉撒睡都不能出狹小的號房一步。


    故而對許多人來說,這種壓抑的氣氛和體力上的巨大消耗,也是不小的考驗。因為支撐不住被提前從號房之內抬出來的人,每場都屢見不鮮。


    趙恪前些年在常家村裏實打實地吃了不少苦,這些日子也沒有放棄鍛煉體魄。此時看起來身板雖稱不上健壯,可身體素質還是超出這些小公子一截,堅持到底總沒問題。


    不過關心則亂,這等重要的時刻常瑛等在香坊之內也有些坐立難安。一連數次差點把手下的賬目盤錯之後,聶三娘可算是看不下去了。


    伸手奪了常瑛的活計示意自己幫她來算的之後,她推了一推魂不守舍的少女,示意她不要再壓製自己:“今日已經八月十六,正是小郎君出場的日子,大掌櫃可別在這苦坐著了,早早去貢院之外接趙小郎君迴來吧。”


    糾結了半天的常瑛這下可算是解脫了,一氣把手底下的賬目通通交給聶三娘,自己迅速打馬揮鞭出了門。


    可不一會兒,她又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又匆匆折返迴來,命令夥計牽車套馬,換上馬車前去。


    趙恪一連考了十天,沒有好好休息,必然身心疲憊。換上馬車去接人也能讓他在路上閉目養神一會兒。


    她這難得的冒失讓香坊之內的夥計們紛紛掩唇偷笑,罕見地看到平日裏運籌帷幄的大掌櫃這般孩子氣。


    其實仔細算算,常瑛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五歲,一張俏麗的小臉嫩得能掐出水來。


    隻不過在這生意場上她縱橫捭闔的手段老辣,短短一二年的時間便在夔州下的許多府縣都開辟了香坊,叫這一開始便跟著她的夥計們十分欽佩,平日裏對她的態度十分敬重。


    而今這般笑了一遭,倒平白拉進了不少距離。


    ……


    常瑛來得絕不算晚,可貢院之內竟然已經被各家的車馬圍得水泄不通。不論是粗布短打的書童仆役,還是金釵玉環的婦人小姐,全都翹首以盼貢院的方向,滿心期待著自家的主子出來。


    鄉試這一道坎,一旦邁過去是真正意義上的魚躍龍門,超脫了平民百姓的階層,成了官僚階級的一員。


    許多家庭甚至已經努力了三四代,就盼著自家男人爭一爭氣,今科考中。故而當貢院開閘的鍾聲響起時,方才喧鬧的眾人無不屏聲靜氣,充滿期待地盯著出來的每一個人。


    為了拓寬視野,常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站在了車轅上,確保趙恪一出門,自己便能早點瞧見他。


    隨著第一波零星幾人快速衝出來,她挨個兒瞧了半晌卻失望而歸,默默告訴自己趙恪不是這般衝動的人。


    可隨著人潮的大批量湧出,她卻還沒有看到趙恪的身影,隻能安慰自己或許是趙恪不願意同別人爭擠。


    但是,當在貢院外圍的車馬都漸漸離去,趙恪還是沒有出來。


    常瑛心中擔憂更甚,再也坐不住,索性逆著人流去貢院門口去尋趙恪。


    被持刀守衛的衙役攔住之後,還兀自點著腳尖朝前看。


    正當那在旁的衙役差點忍不住要把這人拿下時,趙恪玄色的衣袍終於出現在了視線之內。看到常瑛被攔住的身影,步子頓時急切了起來。


    “阿瑛!”他推開衙役的手臂,把常瑛護在了身後,“諸位官差,這是學生的家人,還望您包含一二。”


    那兩個官差見他年紀尚輕,卻氣度不凡,便也樂得賣他這個麵子,依言後退了兩步,迴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你沒事吧?”常瑛擔憂地出言詢問。


    “無事。”趙恪安撫地幫她順了順淩亂的發絲,“不過是臨時被人叫住,耽誤了些許功夫。阿瑛可是等的著急了?”


    “趙兄,怪不得您如此著急,原來還有這般貌美的小娘子候在外頭呢。”含笑的聲音自後方傳出。


    一襲寶藍錦衣的少年啪得一下展開折扇,行走間衣袂翻飛,赫然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趙恪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把常瑛擋得嚴嚴實實,朝著這人開口的語氣有些不悅:“魏公子,在下方才已經拒了你,你再跟上來,不是有度君子所為。”


    “哎呦趙兄,你不讓我跟著你,可不能攔著我結識一番常姑娘。”他俊朗的眉目滿是笑意,抬手朝常瑛揖禮問好:“這夔州府誰人不知常姑娘這個奇女子,年紀輕輕便手握了夔州的三成香料生意?”


    “不知常小娘子,可聽過在下的名號?”


    常瑛顯然同樣不願意跟這人耗費精力,答得言簡意賅,處處透露著敷衍:“沒聽過。”


    後頭守衛的衙役處似乎傳來壓抑的笑聲,寶藍錦衣的少年臉色黑了一半,卻在看到一輛雕花馬車緩緩駛來之後,又再次恢複了笑意,“暫時不知道也沒關係,等到秋闈放榜那一日,你會記住我的!”


    他啪得一聲合攏了折扇,極有風度地朝二人行禮告別之後,登上了那輛裝飾富麗的馬車。


    伴著車夫利落甩下的鞭花,車內的帷幔被一雙保養得宜的手緩緩撩起,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孔一隱即沒,短暫地朝二人的方向掃了一眼。


    常瑛警惕地與趙恪對視,顯然有些出乎意料:“那是魏夫人的馬車?”


    趙恪肯定地點頭:“是那位魏夫人,周中丞的嫡妻。”


    “這人是什麽來頭,竟然勞動這位二品誥命夫人親自來接?”


    “並不是他身份尊貴。”少年耐心地朝她解釋,“隻是他同樣姓魏,是這位魏夫人本家侄子。素有才名響徹夔州,惹得魏夫人對他十分喜愛。”


    “那他今日特地在貢院之內絆住你,倒有些來者不善。”她清淩淩的一雙眼睛危險地眯起。


    “左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三場鄉試都已經順利結束,他對自己的成績如何也在心中有了初步的預估,自然不缺巋然不動的底氣。


    就算是閣老總督來了,也沒有辦法睜著眼睛說自己的文章不好。周大人愛惜官聲,不會坐如此下作的事情。


    如今需要防範的,隻不過是這位魏公子求勝心切,放榜之後背地裏使些什麽陰謀手段。


    不過,那畢竟是此後的事情,在他眼中,現在最最重要的,還是趕緊陪著常瑛迴去,養一養精神。


    *


    九月初三,正是偌大的夔州鄉試放榜的日子。


    青壯婦孺不管自己有沒有人應試,盡皆扶老攜幼,紛紛湧向貢院前頭的長街看榜。


    無不想著沾一沾這些舉人老爺福氣,好叫自家的兒孫今後也能出一個文曲星。


    而那些有人參加鄉試的人家,便更加嚴陣以待,頭一天晚上便打發了家仆在貢院前徹夜蹲守,隻等紅榜一張貼出來,第一時間告訴主家結果。


    隨著一隊持戟兵士拉開貢院大門,護送著一身緋色官服的學政提督大人踏出衙門,在門牆之上貼上來今年的中舉名單。


    圍在外頭人山人海頓時忍不住急躁起來,紛紛推搡著上前想要看到結果。


    在裏頭守了一夜的人目光急切地搜尋著自己的名字,幸運地找到了的頓時放聲大笑,狀若瘋癲。


    而那找了三五遍還沒有看到自己名字的人,臉色頓時肉眼可見地灰敗下去。更有白頭老翁,捶胸頓足,當場嘔出一口血來。


    ……


    與貢院之外的亂象不同,常氏香坊之內,常瑛正懶懶地俯在書案上,自在悠閑地聽著趙恪彈琴。


    君子有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鬆陽趙家尚且沒有敗落的時候,趙夫子便曾手把手地交過兒子這些技藝。


    而今趙恪有了閑暇,逐漸一一撿起,彈奏出的一曲《吹夢到西洲》竟也流暢悅耳,頗有高山流水之感。


    一曲奏畢,他恰到好處地睜開眼,靜靜等待著遠處敲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近。


    如院試一般,對於中舉的前三甲州府會安排衙役前來報喜。所以對於已經十拿九穩的趙恪來說,前去貢院擠著看榜,並沒有什麽必要。


    而眼前這喜氣洋洋的聲音,無疑是在明白地告訴眾人,他又再次猜中了……


    第54章 大掌櫃才不舍得那報喜之人陣仗極其盛大,引得整條長街上的人紛紛探頭去看,讓生意本就紅火的香坊顯得愈發熱鬧。


    趙恪整了整衣袍端坐在後院的迎客廳裏,氣度沉穩內斂,絲毫不見喜形於色。見那為首的官差上前問好,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抬手示意他起身。


    真真把氣定神閑做足了個十成十。


    惹得那為首的差役心下暗暗稱奇,感歎這少年將來怕是不凡,說話間臉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幾分:


    “小郎君,賀您大喜!”


    “屬下們奉學政提督之命,前來向您報喜,恭賀您秋闈得中!”


    鋪子裏圍觀的夥計頓時精神一振,紛紛連腰杆都挺直了兩分。他們這鋪子裏,若是出了一個舉人老爺,走出去可不是要羨煞旁人嗎?


    趙恪揚眉一笑,抬手延請那官差坐下喝茶,見他捧起手中的杯子飲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問道:


    “不知名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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