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目調休了很久,佛光打在他身上,似乎天道指引,最終才緩緩賜予他一線生的力量。


    謝湛用這一絲好不容易恢複的力量,費力地將儲物袋裏的星羅盤取出,


    刹那間星芒大振。


    羅盤分九層,每一層皆有人名,有多至少,悉數遞減,唯有第九層,什麽名字都沒有,空空蕩蕩,仿佛是一片死地。


    他掌背用力撥弄羅盤,將星盤倒翻,在第一層到第二層之間的位置上,他看到了一個格外眼熟又黯淡的名字。


    ——程安。


    “……”


    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許久,最終才算認清自己沒有錯看。


    羅盤在他掌心翻飛,如同星鬥倒轉,而在程安身邊,還有一個熟悉卻陌生的名稱,曲無謀。


    這兩個名字連在一起,一直在往上走,從不停下,看位置,應當是破妄階內。


    謝湛眉頭忍不住緊鎖。


    平心而論,九道塔中任何阻礙,他也好,修祈也罷,都不當一迴事,唯有入口的破妄台,是最最要命的東西。


    他們的名字既然在一起,那便是修祈與程安用一個羅盤。


    他雙手虛虛握起,沉黑的眼瞳無聲息布上寒氣,殺氣森寒,襯得有幾分鬼魅恐怖。


    破妄階中,同用一個羅盤兩人可以代人償血。


    以曲無謀的奸詐,知道破妄台的效果,他定然會隨意哄騙一個人進來替他還血。


    厲鬼還血本就隻能還精血,成千上萬滴精血,讓程安死多少遍都不過分。


    他不再去想,眼前豁然浮出一柄重劍,他手覆在劍柄上,利用大巧不工的時寸撐著自己起身。


    “……你不會要迴去吧?”時寸中,曾經的長神謝芒,今日劍靈時寸忽然開了口,“九道塔不允許迴頭路,你不會不知。剛從破妄裏走出來,你又要去以身犯險?”


    謝湛看了時寸一眼:“不知又如何,知又如何?”


    時寸見他最硬,半是無奈:“知不知,都不要去。”


    佛像見他要往下層走,也十分應景地發出金燦燦的明光,似是暗示,也似是警告。


    可是那光落在謝湛的玄袍上一瞬,便由他的神力消失,代表他並沒有將大道的警告當一迴事。


    時寸大為頭疼:“你先冷靜。他們的名字既然還在往上走,就證明那個小姑娘還沒有死。否則,她的名字應當已經消失了。”


    明明自己


    這個劍主從前一直冷漠冷靜得駭人,為何碰上這個叫程安的後生事情,便不大做得到絕對公平謹慎了。


    謝湛隻是聽了一聽,略一沉思,又道:“讓名字不消失的方法,有很多。據我所知,沒有一種是讓人舒服的。”


    時寸沉默片刻,直接從劍中跑了出來。


    時寸的模樣,與長神謝芒一模一樣。


    一個散發著微光,眉眼和謝湛有幾分相似的人,足夠讓他平靜下來,可是謝湛還是要起身。


    時寸虛影透過他的虛影,試圖將他重新扶迴去。


    “你大可不必將他想得太壞。”見他執拗,時寸神情即便,最終道:“無謀兄…未必真的要讓那小姑娘替他還血。”


    聽他念出這個名字,連謝湛也愣了一愣:“…你記起來了?”


    “我終歸不是謝芒,隻是九道塔離大道太近,他封存劍中的魂流出,讓人看過他的些許記憶。”時寸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複雜。


    謝芒記憶裏,除了謝湛,出現最多的人,竟然是…鬼神曲無謀。


    “謝芒從重神那裏救過曲無謀,他們便成了友人。”時寸臉色越發詭異,“曲無謀切實沒害過謝芒,他甚至用魂魄造了一棵血樹試圖挽下他的魂魄…當年害謝芒離世的水患……是……”


    話音戛然而止,似乎顧忌什麽事情,他不再繼續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總歸,我敢斷言,曲無謀並非眾神所說的忘恩負義。劍主,流言害人不淺,以片麵之語斷定一人,淺薄了些。”


    謝湛聞言,順勢沉思下去。


    確實,他有所偏頗。


    正如上一世那個突然而離奇的九子母陣。


    九子母明明說要滅世開三千世界,可是那一個陣,隻有滅世。


    吃力不討好,曲無謀作為一隻暗中潛伏了幾萬年的狐狸精,這種事情,他自然不迴去做。


    曲無謀,或者說修祈隻是要逼迫他謝湛迴溯時間,保得程安和平。


    登上九道塔巔峰的人,可以問出自己的問題,能夠感知大道的人能清楚是誰登上了九道塔巔,卻不能知道對方問出了什麽。


    曲無謀既然知道他手裏


    時寸擁有能夠迴溯時間的溯天流,那他第一次登塔,隻能是為了問這一點。


    總而言之,還是為了程安。


    如果真是如此,他第二次登九道塔,斷然不會讓程安替死。


    謝湛的眉頭依舊沒有鬆下去的意圖。


    這就很有意思了。


    修祈有害程安的可能,他震怒、憤慨,覺得程安受人欺騙,修祈保程安,他又有些不對味,心髒如同螞蟻啃噬般憋悶難耐。


    大概,這就是……求而不得,怎樣都是錯。


    .


    程安這一路走了很久,卻發現周圍的氣溫似乎越來越低。


    “我為何覺得,脖頸有些涼。”終於,不斷湧出的枯骨中,終於有一隻朝向程安的慘白指骨,即將搭到程安脖頸。


    “…再往上走,會更涼的。”


    她看不見的地方,修祈總是噙著笑的薄唇失了血色,可是他還是慢悠悠解釋。


    “九道塔頂,氣溫比極寒之地,還要冷幾分,我帶了狐裘和辟寒丹,要給你嗎?”


    他一邊溫柔體貼地說著,一,穩穩抓住要吸食程安精血的枯骨,握著他們手裏的骨刺,笑了一聲。


    隨即,他將不該屬於自己的業障骨刺戳進自己的胸膛。


    不是要血嗎?


    左右隻要看得見,誰的血,都可以。


    “鬼怎麽會冷。”程安摸了下自己眼簾上的白紗,笑他忽然沒了常識,“你不如給自己用。”


    “說得也是。”不知不覺中血液一滴一滴流逝,一大半的血跡已然帶走,力氣的迅速喪失讓人有些難耐,又有些發涼與眩暈。


    即便如此,他身形依舊挺峻,甚至溫聲笑道:“早知道,我就不專程去打那隻白狐狸了,多害一條性命。”


    麵前枯骨消失,白骨零散的縫隙透出的,前方幾乎可以見到頭的去路。


    修祈稍稍睜了眼:“馬上就到了哦。”


    “那我能摘……”


    “不能。”


    “哦。”


    他笑著輕柔地拍了下程安的腦袋:“在耐心等等,上去再說。”


    他從來深謀遠慮,論智計無人可敵,哪怕是蒼天,他也有興趣爭上一爭。


    可是,他失算了。


    自己布下的局,成了束縛自己的網。


    那一日,他收斂鬼息,失了近乎全身精血,最終走上了三千台階。


    隻為向從未祈求的大道求解一件事情。


    ——安安,如何救。


    第103章 我與狂龍


    最後踏上平地時, 程安徐徐鬆了口氣,她沒有動作,頭後傳來輕柔溫度, 如玉箸的手將白紗取下。


    “到了。”修祈將白紗收好, 麵色如常, 沒有什麽不同, “這裏便是九道塔第二層。”


    眼前是一處羅漢堂,菩薩林立, 縹緲的空中響起佛音。


    佛塔二層與三、四層相連,整個空間極大,羅漢堂外是黃沙漫天,似乎永遠都沒有邊境。


    程安本來拿起星羅盤,想看看他們所處位置,肩膀上卻忽的傳來些許力量,修祈環著她的腰, 將頭靠在她肩上, 白玉重袍虛虛攏住她的身形, 他眼睛倒是閉了,似是小憩。


    幾絲頭發話落在她掌心,柔涼如黃昏織就。


    “…阿祈?”


    想著自己這一路平坦無阻, 程安無由來有些心慌,抬手下意識去探他的鬼息。


    “那些聲音吵得很。”修祈並沒有阻攔她的動作,任由著她靈識進入,睜開眼緩緩而認真凝著她,唇畔帶了笑,眼角溫柔彎起,說出的話真真假假, 莫名有種耍賴撒嬌的意味:“隻是累了,我們休息一會?嗯?”


    他那個尾音低沉聽得人有些酥麻。


    程安探了一番他的氣息,還算平穩,隻是有些虛浮,似乎並無大礙。


    “是破妄階……”程安有些愧疚地皺了眉。


    修祈心境看起來堪稱圓融,她確實沒想到,破妄階對他的影響竟然這麽大,反倒是她耳畔隻有細微到不可聽聞的響聲,很難不去懷疑修祈是不是做了什麽。


    修祈騙人素來很是有一手。


    就算程安真的起疑,也不過是懷疑他是否在心境這點小事上做了手腳,而不會懷疑他瞞了破妄階本身的機製。


    修祈裝模作樣地苦笑道:“境有心生,從前的事情,潛移默化間終歸有些影響。上次來時也是這樣。問題不算大,歇息一陣便好了。”


    程安瞧他看了好一會,最後應了一聲,牽著他在羅漢像下坐著,又從儲物袋裏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三粒大小不一的通明藥丸,遞到他薄唇唇畔。


    “你且吃下。”


    他倒是一點都沒懷疑,也沒問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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