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搖大擺真的好嗎?


    她看向修祈,一抹金色的印記在他額間刻著,越來越亮,也越來越明顯。


    “死人,便不需要處理。”


    修祈微笑道,從容輕握起掌心,碎裂的聲音又一次傳來,而這一次,如同雷鳴,眼前的謝府場


    景一寸一寸皆碎,腳下的紅石瓦磚化為一馬古怪的黑色平川。


    平川如同暗湧,好像在隱約間流動。


    看清楚腳下踩著什麽,程安瞳仁一縮。


    這根本不是什麽黑色平川,而是無數隻之前在深淵看到的海葵怪們擁擠在一起,不停的翻湧,周身不停地往外滲出不明紅黃液體。


    論數量,比深淵地底的那些海葵怪們,多了至少十個數量級!


    他們昨夜,踩在海葵怪上?


    程安感覺自己胃部都在翻湧。


    合著所謂的監視者,並非一人,而是一群!


    無頭屍們彼此吱吱嘎嘎地叫喚,像是金屬在地下水溝摩擦出的刺耳聲,又像是蝙蝠叫喚,惹得人頭疼欲裂。


    忽然間,她感到頭頂有重量傳來,喧囂聲隨著鬼息遠去,一隻鬼息凝成的結界從她腳下升起。


    “放心,很快就好了。”


    修祈輕描淡寫落下一句話,抬手一撚,緩緩從虛空中抽出一柄素劍。


    這是程安第一次見修祈實際意義上的動手。


    滿天地的無頭屍在他們麵前如一道不可攀的黑色巨浪,嘰嘰咕咕叫著讓人聽著便反胃的符號。


    修祈拂過劍身,一種從未有過的,空前絕後的,劍意在他身上爆發。


    他雖仍是笑著,可笑容透著輕蔑,磅礴的鬼息在他身後迸發而出。


    劍出遊龍,詭譎難測,素劍所至,橫屍遍地。


    無根黑氣從天而降,凝成液滴,鋪天如雨淋大地,每一滴落在無頭屍上,對方便應聲倒地,全身被泥沼侵蝕,升起一股白煙,化成一塊怪異的石頭。


    縱是有屍能在泥雨中存活,也為一柄素劍斬為兩段。


    修祈在怪物群中,依舊是從容的笑意。


    每一隻海葵怪死去,都有一縷黑色的力量,從他們身上抽出,融入修祈手中的血石裏。


    讓他如割草般斬殺的無頭屍,每一隻起碼是低階鬼將水準。


    修祈……


    程安深吸一口氣,神情一凜,向前一步,走出修祈給她留下的鬼息圈,視線落在半空中站在群屍麵前的白袍鬼王身上。


    一人力,戰群將。


    這才是修祈真正的力量。


    一隻無頭屍見她走出讓它們畏懼的鬼息結界,咆哮一聲向程安襲來,離得極近,甚


    至程安能聞到一股子抹布味惡臭。


    她彈指一揮,突然橫出冰錐將這隻無頭屍紮了個對穿。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冰錐散成絲線,將他體內的黑線扯出,遞到程安麵前,讓她一口吞下。


    嗯……


    真抹布味。


    海葵怪們傻在原地,麵麵廝覷。


    這人好可怕。


    這人竟然吃鬼。


    程安操著鬼氣,朝著無頭屍最多的方向奔去,鬼氣如同蜘蛛網補開,捉住每一隻落網的怪物,忍著惡心,取出黑氣,吞噬。


    不斷重複。


    她每往前一步,都有一隻無頭屍被掛在蜘蛛網上,而沒掛一隻,都有蛛絲纏繞,將黑氣纏著送到程安麵前。


    網越結越大,她吞噬的力量也越來越多,甚至倒在她麵前的怪物,比為黑雨吞噬還要多。


    程安撐得難受,還是堅持往前走,直到一步步踏過倒地的無頭屍,走到持劍的修祈身邊。


    “阿祈。”


    修祈微怔之後,笑意更甚。


    “很厲害。”


    等程安一步步踏著倒地的無頭屍,走到修祈麵前時,他如此中肯地評價。


    “如果是你的話,對上他們,或許也不是難事。”


    “他們,還有這些神屍……”程安敲了下有些發脹的腦子。


    “你會知道的。”


    “你聽我說完。”程安有些氣惱道。


    “嗯?”修祈轉過身,笑吟吟看她。


    一隻海葵怪趁他轉身,大叫一聲就要咬來。


    一道黑劍憑空而起,在他背後將海葵怪斬為兩截,噴射出血跡為鬼氣遮擋,沒有一滴濺到他和程安身上。


    他將一塊絹布遞給程安。


    “和你定下契約的人,還有控製這些怪物的人。”程安接過,將臉上之前沾染的黑血擦拭幹淨,抬頭看修祈,一字一頓,“是神族嗎?”


    修祈聽她說完,有一瞬微訝。


    隨即,他低低笑了一聲,渾身纖塵不染,一身白衣風華依舊,如同天神,可偏生背後是不斷向下墜落,噴射血跡的無頭怪物。


    她從前隻是雲裏霧裏有一點猜測,但終歸水中望月無法驗證,但是現在這一遭,卻證實了她的想法。


    一人之力輕鬆戰這樣多鬼將。


    普天之下,誰還有那個能力和底蘊和這樣的修祈


    結魂契?


    “不。”她又仔細探查了一番眼前的無頭屍身上的氣息,思忖片刻,又道“應該說,這些東西身上,是神族的殘魂?神族雖神軀已為謝湛所滅,但魂魄依舊存留於世。我曾經在深淵看到過一處石台……如果不錯他們就住在那裏?”


    她近乎喃喃自語:“可是……為什麽,這萬年間他們沒有任何動靜呢?是在籌劃什麽……”


    驀然,她抬起頭,看向修祈:“和我,有關?”


    “不錯。”修祈應得果斷。


    “……”


    程安忽的想起一件事來。


    在玉宸殿時,陶衡曾經說,她,沒有上一世。


    那麽……她是怎麽來的?


    最後一隻無頭屍伴隨天降黑雨倒地,一縷紅光從它身上飄過,如血氣一般注入修祈手中的石頭。


    “完成了。”他重新將石頭納入掌心,屈指輕彈其上光滑的表麵。


    程安發現,那顆石頭,在著一縷紅光注入後,竟然…有了生命。


    她拿靈識去看,一團嶄新的,跳動的,如火焰一般幽藍的靈魂之中漂浮。


    石頭,活過來了。


    有什麽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嗎?


    創造靈魂,哪怕原料是神族的魂魄,對這世界而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美目微睜,不可置信、又有些茫然看向修祈,這一瞬她連敬稱都忘了用。


    “你……究竟……”


    修祈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很溫然的笑,聲音一如既往誠懇:“我不想你離開。”


    他聲音溫柔,五指緩緩收攏,將已經有了意識的血石握在掌心:“所以,得有什麽,替你消失。”


    “……”


    這一瞬,程安明白了。


    她,很有可能,也是這樣誕生的。


    像這塊石頭一樣,從神族魂魄魂的殘渣裏,因為某種不可說的目的,誕生出的魂魄。


    魂魄被投入輪迴台,既能轉世為人。


    所以,照修祈所說,曾經為她母親王芸芸侍女的黃姥姥,恐怕是那些神族魂魄一直監視她生活的眼線。


    隻是,在深淵某處苟延殘喘的神族,恐怕萬萬沒有料到,辛辛苦苦造出的魂魄,竟然成了謝湛的情劫對象。


    她心情此時無比的複雜。


    合著自己從最開始,一切就


    已經為人掌控好了。


    一縷暗沉沉地漆黑火焰從修祈掌心冒出,掉落屍山之下,一股腦地燃燒起來,黑色的焰火與血淋淋的屍體交織在一起,詭譎非凡。


    血紅火光倒映在他素白長衫上,如同倒映出一朵漂亮燦爛的黑色大蓮花。


    程安看著麵前屍骸燃燒,從底向上,一點一點蠶食殆盡,黑火將一切化為虛無,神屍消失後,周圍的一切還是黑,如世界伊始般的死寂。


    驀地,程安心裏突然冒出一點兒不安,一種難以言述的不安。


    似乎修祈將要離開。


    此時,空中無數紅色大蓮花突然橫空出現,幽幽盛開,排列整齊,像極了鬼界盛開的血紅石蒜,黑暗中,紅蓮指引著前路,幽魂界竟然向他們開出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路來。


    “沿著這裏,就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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