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暗色,隻有沉鬱多年,好了又添,添了又好,反反複複,才有可能留下。


    鬼王見她沉著臉,似乎歎了一口氣,不經意問道:“可是嚇著了?”


    “是什麽時候……”她聲音有些幹澀,還有些後知覺的


    怒意,“是誰……”


    “肉.身經曆的一些事。至於那些人,嗬,很早便不在了。”修祈笑了一聲,輕描淡寫。


    她深吸一口氣,取了放陰氣靈藥濡濕的濕巾,小心翼翼擦拭著滲血的新瘡,動作緩慢輕柔,神情卻是繃緊的。


    觸到一塊猙獰的肉窟窿時,她手中動作有一瞬僵住,鼻尖卻又開始發酸。


    他不該這樣的。


    就如這一件奪目的玉璧本就該放在皇位,受萬人敬仰,而不是破碎猙獰,陷入黑夜。


    上一世六百年,她竟從來不知。


    若是知曉,她定走遍空桑、沙洲、京畿,去世上所有的地方,去尋最好的藥,直到這些痕跡統統痊愈。


    “好了……”修祈見她臉色越發難看,笑著低聲安慰,“這些傷當時我便未放在心上,遑論現在?”


    她眉眼抬了抬,看向他漂亮的琥珀眸子,抿唇:“可是,您沒感覺嗎?”


    沉屙難愈,這樣多的傷,即便是從肉身伴隨至魂體,該疼的時候,還是會疼。


    他隻是笑,抬手想去拉自己的衣襟,遮住那些可怖的傷痕。


    “別動。”程安憋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不再問下去,側開話題,“這裏有沒有金烏藤,我這就去配藥。若是效果好,或許能這些疤也清理一部分。”


    “金烏藤嗎?”修祈想了下,偏頭,很是流暢地安排,“酆都城有存,讓龐圓順道取來好了。”


    屋外表麵巡邏實則閑轉龐圓打了個冷戰。


    謝謝,酆都離此地三千公裏。


    第38章 鹿君護法


    龐圓畢竟是鬼界大護法, 腳力極快。


    第二日需要的金烏藤草便準時送到,連帶還有一係列補充鬼息的傷藥。


    仙界絕陣留下的傷勢並不是一般藥物處理了得。


    金烏藤處理還需要一點時間。


    這兩日,修祈一如既往地沉靜聽話, 是個遵照醫囑, 態度順從的好病人。


    程安讓他敷什麽藥, 他絕不敷第二種, 讓吃什麽,絕不碰其他, 好像就算她真讓他去吃世間毒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做。


    每日時間在難得的安詳中度過,他並不再提自己要去取什麽東西,而是坐在醫館屏風後,閉目休養,或是拿一本雜卷安安靜靜地閱覽。


    程安處理藥材,每每抬眼, 總能對上他的視線, 得到一個清潤的笑意。


    她也忍不住地揚起笑。


    日子好像迴到了從前在鬼王殿時。


    直到一個粗獷兇狠的聲音打破這份寧靜。


    “龐圓!你他媽糊弄我, 老子差點死了!”


    一壯漢推…踹開醫館木門。


    壯漢身量近乎兩米,踏進醫館時險些頂到天花板,一臉的殺氣, 臉上還有道不知從哪裏冒出的血痕。


    更加引人矚目的,是他頭頂上頂著兩隻青褐的巨大鹿角。


    ……


    鹿君。


    她上一世在鬼界的摯友。


    鹿君擼起袖子,上前一步,一隻捶上龐圓算賬的木櫃,另一隻手提溜著胖子的袖口,吼道:“給個解釋!那個叫阿峰的小鬼為什麽能用陰兵令!”


    陰兵令?


    程安拿醫卷的手一頓。


    陰兵令是鬼界至寶,隻有鬼神承認的鬼王能調動陰兵令召令群鬼。


    ……等等。


    程安皺了下眉頭。


    如果……之前陰兵令不在修祈身上, 他又是如何召來那麽多隻鬼的?


    龐圓連連擺手解釋:“冤枉啊鹿護法。我哪裏知道他能用陰兵令?”


    他臉上堆砌一層笑:“不過敢問鹿護法,這阿峰惹了您,可是活著出去了?”


    “發生點意外,讓他逃了!”鹿君似乎很不想提起這個事情,轉瞬發現對方在轉移話題。


    “呸!少和我換話題,你這家夥壞的很,你不知道,鬼信!”


    鹿君大喝一聲


    ,揮著拳頭就要朝龐圓砸去。


    “鹿君。”


    屏風後傳來一道和煦的聲音,及時止住他的動作,嗓音不重,甚至能算文弱,可鹿君聽到後,神情卻立刻收斂,轉頭瞧向他。


    “主上?”他拿另一隻粗厚的掌心撓了下腦袋,“您迴來了?”


    修祈從屏風後走出:“是我讓你去取陰兵令的。”


    “您這是……”鹿君的神情立即古怪起來。


    “陰兵可控群鬼,對鬼將護法作用卻甚微,靈體越強者作用越小,我思來想去,也隻有你較為合適。”


    程安在一邊處理藥材,聽著他細細解釋,總覺有些不對。


    “之前有事耽誤,我無法親自前去,唯有拜托你,讓我安心一些。不和你說明白,也因當時時機難得,來不及耽擱。”


    “早說嘛。”


    鹿君也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麽,將龐圓放下,抬手從自己腰間儲物袋裏取出一樣方方正正的黑色無字令牌,老老實實遞給修祈。


    “可有遇到什麽人?”修祈問道。


    “嗐,還不是仙界那群鱉孫,還想著路上堵我。”


    鹿君似乎想到什麽不悅的事情:“哦,說是之前一直在閉關的…什麽神君也下來了,可惜沒見到……”


    他咧唇一笑,很是鬥誌昂揚:“不然老子定將他頭摘下來當球踢。”


    程安在一邊很沒感情地拿靈力維持爐下青紅火焰。


    說真的,鹿君要是做得到,她絕對放幾百場煙花替他慶賀。


    軟禁她將近兩年時間,還差點害她喪命,謝湛在程安這裏徹底敗完了僅存的好感。


    而且……當時在仙界,她可是將善劍身上纏繞的透明神力看得一清二楚。


    當今世上的神明隻有謝湛,以善劍那架勢,沒神君的授意,鬼都不信。


    鹿君將視線轉到一邊丹爐邊上的程安:“這是……新鬼?”


    她熄了爐火,向鹿君抱拳:“是新鬼。我叫程安,以後就是鬼界的人了。”


    鹿君湊到程安跟前打量她一眼:“你這家夥……有點矮啊。”


    “……”


    程安額角一跳。


    謝謝。


    這一聲招唿很要命。


    她這輩子死的時間有點早,魂體可能真就這


    麽高了。


    才到修祈肩頭她也不想啊。


    其實她還算好的。


    鬼界不少不到十歲就死掉的怨靈,那些是真正兒八經的小鬼。


    .


    雖然鹿君戳中程安痛處,可初次見麵以他莫名其妙的成了“負責保護程安安危”的人告終。


    夜間,修祈與龐圓離開,說是有要事處理。


    南詔在群山之中,醫館後是一片栽著草藥的庭院,庭院裏有一處石桌和兩隻椅,夜間的群星燦爛明晰,每一顆像鑲嵌幕布上的鑽石閃爍。


    程安從儲物袋裏取出陶衡留下的另一壇儀狄酒,同蹲在在門口一塊青石跟前,因“被留在家裏”而悶悶不樂的鹿君閑聊。


    “要來口嗎?”


    鹿君的嗜好與她有相似之處,從前她和鹿君的關係,是在酒上打出的交到。


    壯漢瞥了她手裏的壇子,不屑地嗤笑一聲:“你那裏能有什麽好酒。”


    “酒仙儀狄君的佳釀。”


    “喲!真的假的?”聞言,鹿君瞬間有了精神,“你能從仙界那幫子拐慫手裏拿酒?”


    ……好的,繼鱉孫後,鹿君又有了罵人新詞。


    “喝不喝,一句話。”程安將酒壇子放上石桌,拍了拍它瓷質壇身,發出清脆的響聲。


    三護法撓頭憨厚一笑,很是實誠地湊到程安跟前。


    “喝!有酒不喝是慫比!”


    她爽快一笑,拍開封泥,一股清冽的酒香便彌漫空氣之中,甚至蓋過四周藥香,香氣醇厚卻不衝人,隱約有雨過天晴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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