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需要這麽多的。”


    她轉過頭瞧著修祈,幾分僵硬:“也用不完啊。”


    她要的東西,每一項都算是能稱得一句活死人醫白骨,巴掌大就能在仙門賣個高價,這一下取了這麽多……


    ……


    ……


    仿佛看到了在鬼界馬上要來找她嚎啕大哭的管事護法。


    修祈話說得輕鬆:“左右藥性都較為溫和,凡人食用也無傷大雅,做藥膳也不錯。”


    ……拿這東西當藥膳。


    虧您也說得出來。


    程安心頭一跳,深吸一口氣:“不至於,真不至於。而且,我總要和他們解釋一番,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究竟哪裏冒出來的……”


    修祈似乎料到這點:“我過幾日派人,借你娘王家之名送來便是。”


    “……”


    程安揉了揉眉心,緩緩起身從腳下取出幾盒藥材。


    一打開,果不其然,都是上上極品。


    看得程安都驚呆了。


    媽耶,這得多少靈石……


    就憑眼前這些東西,強行拿藥堆出一個鬼將都夠了吧。


    她隻從中取出幾匣子需要的材料,放在桌子上,緩聲平和朝他笑道:“無功不受祿。這多餘的藥材啊,我還是不用了。”


    她知道修祈人很好,甚至稱得上一句濫好人,但這好得…著實有些誇張。


    搞得好像……他欠了她什麽天大的東西,急著彌補一樣。


    程安搖搖頭,將自己心裏詭異這份想法壓下。


    修祈見狀歎了口氣,卻也不再勉強,揮手將那座玉山收起。


    視線再次重歸空蕩,程安鬆了口氣。


    “正好,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


    “但說無妨。”


    修祈眉眼


    微微抬起,深棕色眼底似乎多了幾分興致,與一絲不可察覺鬆了口氣的意味。


    仿佛程安即將說出來什麽頂了天的難為事來。


    程安輕咳一聲,紅著脖子道:“你幫我擬個煎藥方子,我怕我的字……嗯…她們看不懂。”


    畢竟從前在鬼界,因為這點醫死過不少妖鬼,要是謝母因為看不清她字出了事,那真真兒是個天大的烏龍。


    這種莫名其妙的烏龍,自然是能少就能少。


    “……”


    修祈沉默一陣,隨即失笑三分。


    稍向前走了一步,骨節分明的指尖緩緩提起她麵前的紙筆,偏頭望她,眉眼認真:“這有何難?你說我寫便是。”


    程安思索片刻,緩慢又行雲流水道:“黑色樹根名作五遁木,沸水三分,冷水七成,浸泡入藥……”


    一個說一個寫,說得人緩慢,寫得人流暢。


    彼此配合默契至極,仿佛已經在歲月與紛擾之中,磨合了數百年光陰。


    燭光昏黃之下,室內是一片難以言述的平和。


    修祈落下最後一個字,見她不再說話:“……沒了?”


    “沒了。”


    程安似乎也為這點難得的平和感染,唇畔不自覺掛著幾分笑意。


    日前以來,一直以隱匿於心底最深處的那絲惶恐不安消影無蹤。


    “你看看,可有遺漏錯誤之處?”


    他將手中寫滿字的信箋紙遞來到程安麵前。


    修祈的字同他本人相差極大,行筆間鋒芒畢露,每一處皆是桀驁難訓,但莫名其妙的,組合起來,偏生又是異常溫潤。


    程安細細看過,點點頭道:“一字不差。”


    她將信箋紙裹在藥包之中,切好匣子中的藥材,又打了個新包,紮上最後的藥繩子,一切才算告終。


    若是按時服完這些藥,不說壽與天齊,但不出意外,當個百歲老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娘還病著……待她好了,我再同你去吧。”


    程安歎了口氣:“雖說日後還能上來看看,但我怕她眼下受不了這刺激。”


    “自然。你想何時走,都可以。”


    修祈點頭,似乎有些惋惜:“隻不過……實在抱歉,我靈力陰氣太重,凡人受不得,不然也不至於兜如此大一番圈子。”


    “哪裏的話。”


    程安朝他綻


    開一點兒笑意,替他從櫃裏取出一隻空盞,從紫砂壺中斟滿一壺熱茶,遞到對方麵前。


    她拱手一禮,微微鞠躬,恭敬道:“鬼王大人助我如此之多,我感激還來不及。可惜眼下無酒,隻能以茶待久,敬您一杯。”


    修祈接過這盞茶水,故作歎息:“這麽客氣做什麽?我之前說了,想用那塊木頭同你做個朋友。這點想法,可一直都沒變。”


    他一邊道,一邊緩緩飲下茶,一舉一動很是風雅,他將空盞放在程安麵前,搖搖頭:


    “那些叫我鬼王的人,無非是些不了解我的愚昧之輩。你若是願意,喚我一聲修祈也無妨。”


    “好!修祈。”程安點頭,也沒拘著,一口飲茶,很是爽快。


    她上一次也是這麽沒大沒小地直唿其名,叫了修祈數百年,讓她用尊稱還不太習慣。


    修祈輕笑一聲:“這就對了。”


    屋外夜色正好,皎月當空。


    隻是程安不知道,月輝之下,杏樹邊上,有個小廝模樣的人正磨磨蹭蹭偷偷竄到房門跟前,將紙窗戶捅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眼洞。


    那人順著眼洞,偷偷摸摸盯清楚裏麵的情景。


    隨後,他離開窗子,躡手躡腳爬上一邊那棵掛著秋千的大杏花樹上,順著樹幹,輕輕巧巧爬到隔壁栽著柳樹的庭院裏。


    隔壁院子裏,有一位貴婦人正坐在院子裏,吃著兩個丫鬟剝好的冰葡萄,慢慢悠悠等著他。


    她臉上生布皺褶,體態瘦削,顴骨極高,顯得刻薄尖酸。


    此人,正是日前不請自來的謝大伯母,盧氏。


    一見麵,小廝跪下便道:“夫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堂堂鎮南將軍府少夫人半夜私會情郎!道德敗壞!那柳大小姐啊,真是一點兒沒說錯。”


    一邊還在替盧氏剝葡萄的丫鬟也很是憤慨:“這程安著實是個狼心狗肺的玩意。將軍夫人待她這般好,她卻做出這種事情!”


    “可不是,也是委屈了那位謝少將軍。”小廝嘖嘖兩聲,滿臉皆是唾棄,“取了個大字不識的一個草包,還被人戴了這麽大一頂綠帽子。”


    丫鬟冷哼一聲:“要我看,就得告訴宗家那邊,讓這程安照著家規浸豬籠。”


    盧氏倒是輕鬆,拿一邊丫鬟手裏的手絹慢條斯理地淨了手:“浸豬籠?你可有證據?”


    “……小人願意作證!”小廝皺著眉道,“或者……咱們現在抓她一個現行?”


    “你現在去,人家早就走了。”盧氏嗤笑一聲。


    “你說你作證?也能算個證據,可著實不怎麽充足。”盧氏裝模作樣歎息一聲,


    “證據不足的事啊,頂不了用的。”


    第25章 離開前夕


    事實證明,在不搞烏龍的前提下,程安是個極其出色的醫修。


    尤其是在有鬼界上上藥材作底的前提下。


    不過數日時間,謝母這近半個月的風寒便好了大半,甚至能下床將槍舞得虎虎生風。


    最後一次算完賬,程安將紮好的藥包放在庫存,交給紅玉煎煮。


    安排完所有的後事後,程安開始收拾起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除了黃小仙的那隻黃玉蓮花簪,她必須沒有任何可帶走的物什。


    屋外杏樹依舊紛紛揚揚,樹下秋千投下一層寧靜的影子。


    程安不由得向前走了兩步,拉著秋千繩,坐在上麵,支開紅玉,無聲同眼前綠樹成蔭的杏花苑子告別。


    她第一次孤零零死在這裏的時候,好像也是個夏天。


    “若是你還想留在這裏,百年之後我再來尋你,也無妨。”修祈的聲音從杏樹的另一邊傳來。


    迎著光,程安見他走過來,眉眼雖依舊含笑,可氣息卻忽冷忽熱。


    以她對修祈多年的了解,便知他是在思索什麽事情。


    算了,即便問他,八成也會故作不知。


    “不留了。”程安搖搖頭,“就這樣走吧。”


    她太需要力量了。


    無論是尋找黃小仙輪迴報恩,還是查明穀平城一事真相。


    亦或者,救下三年後戰死南疆的謝大將軍。


    這些事情,都不是一個凡人閨閣中的婦人能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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