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時間重頭來看,穀平城的這樁慘案,謝湛隻能用這四個字概括。


    種種至關重要的疑點為人忽略。


    那麽,仙門當時是如何下得結論本身,其實也值得人懷疑。


    程安,應是為人冤枉。


    屋外,風聲漸起。


    謝湛隻覺得胸腔愈加沉悶。


    “咳…咳咳……”


    白日軍行百裏對他消耗極大,前些日子胸腔所受的內傷也尚未徹底愈合,風過軍帳,指尖近乎為碎英凍得失卻溫度,謝湛不由得咳嗽幾聲。


    謝湛下意識拿手去擋,翻開手,掌心竟是一片殷紅。


    “殿下!”


    一邊善劍見狀心底微驚,甚至沒忍住出聲:“可是之前在星君廟裏,擊退厲鬼時……”


    謝湛抬手止住他的話,隨意擦去血跡,淡淡道:“不礙事。”


    借著帳中燭火,他再一次細細端詳起手中黑花,極寒陰氣從指尖延至掌心,又順著血液一路像連綿細針般凍到心髒。


    陰氣入體,傷情再次加劇。


    胸腔血氣再一次翻滾,喉間微甜,卻讓謝湛強行壓下。


    一陣沉默之中,暗衛頭子不敢說話。


    明明謝湛神情平靜無異,他卻本能得察覺,素來喜怒不顯於色的殿下,此時心情不太好。


    “去查。”


    謝湛放下纖長花枝,拿指捏了捏眉心,俊臉稍顯幾分蒼白,聲音依然沉穩:


    “李杵叛逃鬼界的前因後果,他同鬼王之間的關係,都去查一遍。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善劍應聲後,再次隱於黑夜。


    是夜,再次歸於寂靜。


    謝湛映著燭光,麵容平淡如常,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可隻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眼前這張地圖,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了。


    當年他前往輪迴台時使了點手段,明麵上是下凡渡劫,法力全失,實則保留記憶,意在引鬼王現身。


    沒料到這一個局,不僅沒抓到鬼王,反倒害慘了程安。


    “……”


    他用近乎冰透的指尖合起地圖卷,微合上眸,先前在河畔時同程安的爭執一幕一幕,如同一根尖銳細小的魚刺卡在五髒六腑之


    間。


    既然是他錯認……


    那等迴去後,他自會想法子補償。


    左右程安,尚且留在府中。


    隻要她還認為這樁姻緣能夠會影響她的雷劫……那她就不會有尋死的考量。


    他漸漸將心境平複,重新冷靜了下來。


    隻是胸腔肋骨周圍的內傷卻不聽使喚地沉積,寒氣凝結五髒之中,鬱結成一處隱痛的沉屙。


    .


    沐浴,淨手。


    謝大夫人的壽元沒有多少時間能讓程安折騰。


    酆都城離此地尚有一段距離,以修祈的腳程需要三日。


    這三日,她便先用著自己原先改過的替代方子,切藥到煎製皆是她一人親力親為。


    第三日午時,卻發生點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少奶奶!”忽然間,屋外紅玉來了聲音。


    “嗯。”


    她應了聲,掐著時間熄了火,滿室檀香變成微苦的草藥味。


    可惜此地沒有合適的丹爐,不然直接煉成丹,要省事不少。


    程安見紅玉急匆匆進來,笑了聲:“這麽著急作甚,怎麽了?”


    “留候夫人來了……”紅玉撇了撇嘴。


    程安盛藥的手未有任何停頓,她穩穩將藥碗放在木案之上,蹙起眉沉思片刻,問道:


    “留侯夫人是誰?”


    “哎呀,就是您那位伯母。這明明沒帖子請她,卻又從京畿來了……”


    紅玉解釋道,頗為不滿:“她已經到了正堂,說是來看望大夫人,可這般突然,誰知道她打著什麽盤算。”


    哦,盧氏啊……


    程安這才想起,去年冬日新婚那天來同謝大夫人鬥嘴的刻薄伯母。


    程安嗤笑一聲:“讓她等著,等娘喝完藥再說。”


    “啊。”紅玉有些猶豫,“這與禮製不合吧……人家畢竟是長輩,這別人知道您這麽說,是要說您閑話的。”


    “讓她們去說。”


    程安蓋上蓋子,緩緩端起木案,漫不經心道:“一切我頂著便是。”


    第24章 夜會情郎


    謝府庭院一片芳草萋萋,枝葉繁茂的杏樹上,幾隻黃鸝掛在樹梢瞧著人間世事。


    送完藥後,程安揉著眉心來到正堂,熟人扶著身邊丫鬟,已坐在高位良久。


    程安是懷揣著一顆隨時準備同對方展開激烈舌戰的心來的。


    可她真沒料到……


    今天的謝大伯母,一改原先刻薄尖酸的作風,竟然……格外的好說話。


    “去送藥了?應該的,還是我這侄媳婦有孝心啊……”


    盧氏一邊遞了一顆葡萄進嘴,一邊同跟前的丫鬟道,“你看這府裏府外井井有序。我這弟媳,真是格外有福氣。”


    話落,甚至從那張皺皺巴巴的臉上扯出一個虛偽的笑。


    程安:……?


    她心底感覺不太對勁。


    不過人家敬她三分,她自然會迴以六分薄麵。


    “伯母說笑了。伯母是長輩,卻特意來穀平城看我們這些小輩,實在是讓人不好意思。”


    程安帶著一絲溫厚的笑,裝得很是謙和:“不知伯母可願意如之前一樣,住在慈寧園裏?”


    “慈寧園?”


    盧氏不知在想什麽,婉拒道:“還是別麻煩了。況且那裏人多嘴雜,吵鬧得很。我看來的路上,栽著柳樹的地方就很不錯,給我收拾間廂房就行。”


    “……”


    謝府栽著柳樹的庭院,緊挨著她的住處。


    這大伯母究竟打著什麽算盤,程安一時也辨別不清。


    “那就依照大伯母的意思來。”


    管她打什麽算盤,待謝母的病情安頓好,她重新修迴靈力,就是一把火將謝府全燒了,她也能修得迴來。


    .


    又過了約莫數日,謝母的病情有了些許起色,起碼染了近半個月的風寒,總算有了些許好轉的景象。


    程安盯著賬本,心裏盤算著修祈也差不多該到了。


    是夜,夜涼如水。


    月滿枝頭,夏蟬鳴聲輕快,銀月光灑在桌案前,灑了一地空明積水。


    程安取出五遁木,拿玉刀細細切好分裝,連同其他藥材一齊紮在一張油紙上。


    做完這些,她在麵前鋪開一張宣紙,擼著袖子提起筆,沉思自己是不是該留下一份五遁木的煎煮法子。


    她也知道自己字是個什


    麽玩意。


    若是紅玉和娘她們看不懂,豈不是無比尷尬?


    “藥材,我已經取來了。你且看看有沒有少什麽?”


    程安聞聲轉過頭,修祈不知何時站在門口處,頷首向她點頭。


    修祈一拂袖,程安隻覺得麵前燈線一暗,麵前出現一座玉山似的玩意。


    她定睛一瞧。


    好家夥。


    這玉山是一堆各式各樣的玉匣子,壘起來……竟直接頂到了天花板。


    她甚至能聽到玉匣子與木板碰撞的哐啷一聲。


    程安一見,眼角一跳。


    老大這怕不是把鬼界庫存全搬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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