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商量了一頓飯的功夫,決定寒假給江渡請個一對一的數學補課老師。


    輔導機構所在的寫字樓在市中心,可以試聽,外公帶著江渡先去看看情況。上電梯時,發覺有個背吉他的少年還差幾步就到電梯門口了,江渡連忙按住按鍵。


    男生穿那種連帽衛衣,半個腦袋都在帽子裏,肥肥闊闊的牛仔褲是一種舊顏色,看起來,嗯,很酷,江渡在他進來的那一刹那間腦子裏冒出個大家都很愛說的詞。


    “謝謝。”男生道謝,連頭都沒抬。


    電梯門緩緩關上,空間狹窄,江渡一下愣住了,她是從聲音認出的魏清越。


    第14章 寫字樓有個樂器行,魏清……


    寫字樓有個樂器行,魏清越是來買一些小物件的。


    江渡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站在一角,外公就在身旁,她必須得表現的自然,如果要打招唿,也得看起來是最普通的校友關係。


    但其實,兩人本來也就是這種關係。


    天氣涼,江渡嗓子不是很舒服,一陣癢意襲來,她想咳嗽,又怕驚動魏清越,因此,像隻小貓似的捂著嘴巴吭吭兩聲。外公突然喊她:“江渡,感冒了嗎?”


    哎……


    她一下就慌了起來,果然,前麵魏清越轉頭,他把帽子往後一扒拉,露出長了的頭發,些許淩亂,但意外的……看起來很好看,她喜歡他的頭發。


    江渡尷尬無比地擠出絲笑,手抬起那麽一點:“嗨。”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打招唿,嗨什麽呀,但同學們偶爾在街上碰到,都是這麽“嗨”一下的。


    外公意外地看看兩人,顯然是沒想到電梯裏後進來的男孩子江渡認識。


    電梯門開了,魏清越和祖孫倆在同一樓層下,他比她自然坦蕩,笑了笑:“這麽巧?”然後,順便跟江渡的外公也打了招唿,外公快人快語,直接告訴魏清越,江渡是來找補習老師的,又問他是不是也想補課。


    她立刻訕紅著臉,扯了扯外公的衣角,不自然地說:“這是我們學校第一名。”


    話說出去,很快後悔,長輩都是這樣,如果要是讓你的長輩知道你同學是第一名,那麽後續連珠炮似的什麽“真厲害”“你看看人家都怎麽學的”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定會不絕於耳。


    外公雖然沒那麽誇張,不過,他衝魏清越豎了大拇指,笑眯眯地說:“江渡,得多向同學請教啊,學習得法,事半功倍。”


    魏清越維持著最基本的禮貌,很快,他說:“我先過去那邊,再見。”


    “再見。”江渡僵僵地擺了擺手,提著的那顆心,終於悄悄迴落,她不怎麽敢看外公的眼睛,唯恐老人看出什麽端倪,一邊走,一邊說,“外公,我跟魏清越不是一個班,不熟,所以進電梯沒好意思打招唿,您還讓我多向他請教。”


    外公不以為然:“那有什麽,同學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


    這句話,聽得江渡又笑了,這種話好像是小學老師愛講的,她說:“天天一堆人去請教,那人家還要不要學習了?”


    試聽的時候,外公就先迴去了。小時候,她上興趣班,外公最開始騎著自行車送她,接她。她穿著小裙子,長筒襪,鞋子上蝴蝶節隨著風一顫一顫的。後來,她自己可以坐公交,如今都是高中生了,做什麽事如果是第一次的話,外公還是會堅持送她。


    所以,沒有爸爸媽媽,似乎問題也不大。


    她沒想到今天會一巧再巧,下課休息時,在衛生間附近又遇到魏清越。


    今天簡直是被幸運之神眷顧,江渡屏住了唿吸。


    “你怎麽總喜歡裝看不見?”魏清越笑了,眼睛一閃一閃的。


    是因為喜歡,才裝作看不見的,江渡怔怔的,隨即迴神,連忙慌亂解釋:“不是的。”


    說著,女生攥了下衣服。


    “開個玩笑。”魏清越往她身後探看了幾眼,“在這補數學?”


    江渡點了點頭,忍不住問他:“你呢?我看你背的像吉他,你學樂器嗎?”


    ”


    “無聊學著玩兒。”


    “你會的東西真多。”她小心讚美著他。


    魏清越一臉不在乎:“玩玩而已,也沒玩多好,打發時間。”他說話總是這樣,一切都很輕,如羽毛,好像對他而言就沒有重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


    “我覺得你一定彈的很好,就像學習那樣,比較遊刃有餘。”江渡盡可能讓自己顯得會聊天一點,他說上句時,心裏早緊張地在醞釀思索自己下句要接點什麽。


    魏清越笑笑:“就那樣,隨便學學。”


    有一些成績好的同學,最討厭別人說自己用功,或者,是被發現在用功,他們總是說考的不好,複習的不好……然而,一到考試成績出來,一如既往地好。魏清越從不說違心的話,他不謙虛,也不自誇,有什麽說什麽,不用刻意去證明,江渡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真奇怪,他說什麽江渡都相信。


    “我要是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還得補課。”女生矜持地說。


    魏清越一副情緒極其平淡的樣子,漫不經心的:“數學有什麽好補的?翻來覆去那些東西。”


    江渡被他說的很不好意思,好像,她是頭豬似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接什麽了。


    魏清越終於意識到自己措辭欠妥當,他隻好笑笑:“沒說你笨的意思,可能,”他稍微思考了下,“你還沒開竅。”


    男生低頭看看手表,“我得先走了。”


    她沒奢望時間能停留,流逝慢些就行,江渡克製著情緒,扯扯唇:“嗯,再見。”


    魏清越本來都轉身了,忽然又扭頭,喊住她:“江渡。”


    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喊名字,江渡覺得心口立刻爬滿了細細密密的一股疼痛,被牽扯著,她不知道怎麽感覺如此強烈。


    努力鎮定迴頭:“還有事嗎?”


    “那個王京京……”魏清越隻是心血來潮想問這個,話到嘴邊,仿佛被風吹散,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笑著搖搖頭,“沒什麽,你的作文又被語文老師拿班裏念了。”


    江渡隻好抿了抿頭發:“其實,我作文沒那麽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魏清越欲言又止,眼睛眨了眨,他突然話鋒一轉,“學校圖書館前麵的那棵樹,晚上看起來像個人杵在那兒,你留意過嗎?”


    心跳驟然失控,猝不及防,江渡連眼睛都忘記眨動,他知道了什麽?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兩人目光碰觸,像蜻蜓輕輕點過水麵。


    她極力裝出疑惑的表情,可聲音微微發顫:“樹?圖書館附近有樹?我好像沒注意。”


    “是嗎?”魏清越說不清聽到這個迴答是什麽感受,微妙的,模糊的,沒有詞能準確表述,他無聲笑笑,轉身離開。


    男生最終進了電梯,江渡在原地愣怔片刻。忽然,一口氣跑到窗戶那兒,兩隻眼,定定往下望去,她在等待一個身影。


    很快,男生的連帽衛衣,牛仔褲,還有背上的吉他,清晰映在眼簾。江渡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團身影移動,毫無壓力的,也不用顧忌誰的目光,像自由的蔓草,可以沒有邊際地生長。


    他路過噴泉,再轉過花壇,走到樹下去推單車,順著台階直接騎下去,顛了幾下。那邊有紅綠燈,一二三四……江渡在心裏默念,魏清越等了十七秒的紅燈,他去了對麵,路兩邊種著合歡樹,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滾滾車流中,再也不能辨尋。


    江渡忽然就轉過身,靠在了玻璃上,兩手空空。


    第15章 魏清越頭發長的已經超過……


    魏清越頭發長的已經超過了學校的標準,班主任委婉提醒他,你該剪頭發了。


    他發質非常好,烏黑透亮,蓬蓬鬆鬆的,遠遠望過來參差百態。魏清越去一家小店理的發,那種十塊錢一次的,很簡便,隨意修一修,沒怎麽剪短,看起來有種90年代港星的風味。


    男生有件鐵鏽紅襯衫,複古款,配著夾克衫,像美麗的仙人掌,他這個樣子,在學校裏特別招搖。因為同齡人沒這麽穿的,老師見到他,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魏清越是第一名,他父親又是當地有名氣的企業家,經常讚助學校,會偶爾上新聞的那種。對他的特立獨行,老師們基本上睜隻眼閉隻眼。


    直到,他在陽台抽煙,被宿管阿姨突擊檢查發現,阿姨看他那個打扮,又見他生的俊,斷定是個不好好學習隻知道談戀愛的熊孩子,苦口婆心教育。


    當時,午後分明,太陽明晃晃的,可風又幹又冷,吹的他頭發遮目,間或露兩隻峻峭的眼,如浮雲蔽日。阿姨睨著他,恨不得把他那一頭頭發給絞利索了。


    他在陽台挨訓,對麵女生宿舍就是在這次發現原來一班魏清越住這層的。大家都擠在陽台上看,興奮議論:“是魏清越啊!”


    說也奇怪,同學們不去議論哪個漂亮女生穿了什麽漂亮衣服,反而關注他。魏清越經常不穿校服,他的發型,他的衣服,都會成為同學們背地裏的焦點,女生們一致認為,第一名其實相當騷包。


    那她們可誤解魏清越了,他永遠是看什麽順眼買什麽,愛怎麽穿就怎麽穿,他不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一點這樣的心思都沒有。


    王京京一直盼著對麵男寢能有個人模狗樣的家夥出現,可惜一直沒有,陽台飄滿男生的衣服,有人穿那種破抹布般鬆垮的內褲,也在那飄,女生們無意瞥見忍不住吐槽,居然還有大紅色的,這更叫人暈眩了。


    她拉著江渡,饒有興趣地趴欄杆上看魏清越,陽台上,是女生們嘻嘻亂笑的聲音,江渡的目光混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裏,難得坦然,她靜靜看著他,眉眼彎出小小的弧度。


    仔細算,自從升旗手輪換到其他班級,她見魏清越的機會就約等於無了。每次從一班過,她想裝作無意瞥進去一眼,可太快了,快到根本分辨不清他人在不在,江渡就隻好心虛地收迴目光。


    原來,一牆之隔,想碰見也是那麽難。


    女生們都穿上了毛衣厚外套,冷空氣三天兩頭拜訪,怕凍的,薄款羽絨服都上身了。魏清越衣服永遠穿的少,他還穿襯衫罩一件洗到發白的牛仔外套,像不知冷熱。


    張曉薔在隔壁陽台,跟江渡寢室離的近,兩個宿舍的女生就這麽伸著腦袋交流起來,說的是魏清越,什麽哪班女生又在追他了,什麽他長的真揚洋氣啊,什麽他好個性啊,亂七八糟說一通,張曉薔忽然說:


    “你們真是小看他了,魏清越是有大誌向的人,要出國深造的。而且,他可不是什麽故意耍帥裝酷的人,那太幼稚了。”


    嘈雜人聲靜了一瞬,都知道張曉薔跟他交情匪淺,初中同學,可以跨班問題的那種,好像張曉薔也更有資格評價魏清越,而她們,永遠對他處於最淺薄的想象之中。


    江渡覺得心一下被揪起來,皺巴成團,全神貫注地希望張曉薔能多談論點他,她們所不知道的魏清越。所有的空氣都凝滯,所有的風聲都多餘,她隻想聽清楚張曉薔嘴裏的每一個字,關於他的。


    很快,希望落空,張曉薔顯然點到為止,像是要為他正名,但偏偏不願意往深裏說。一陣淡淡的惆悵,忽然從心頭過,江渡失神看著張曉薔的模樣,落在陳慧明眼裏,她在大家散去時,告訴張曉薔:


    “寢室長,我覺得江渡好像有點嫉妒你。”


    話張口就來,陳慧明記得當初王京京罵她的每一個眼神動作。


    張曉薔微微一愣,隨即笑著問:“什麽?”


    “你說魏清越時,她一直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你,反正怪怪的,”陳慧明有點討好地看著張曉薔,“你成績那麽好,爸爸媽媽又厲害,其實被人嫉妒也正常。”


    “可能是你想多了吧,我說魏清越時,大家都盯著我看,是吧?”張曉薔很含蓄,心裏明鏡兒似的,她當然也記得陳慧明跟江渡王京京鬧過矛盾。


    陳慧明一下鬧個大紅臉,訕訕的,隻好補描:“那可能真是我想太多了吧,你說的對,太多人喜歡魏清越了,王京京都跟他寫情書呢。不過,魏清越肯定看不上她。”


    張曉薔笑了笑,沒再接話。


    “寢室長,元旦匯演你報節目了嗎?”陳慧明還在沒話找話,氣氛怪別扭的,她又發問。


    張曉薔點點頭:“報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刷。”她不光報節目了,而且,拉著魏清越,她知道魏清越玩樂器,兩人在一起表演個節目,還是很有意義的。多年後再迴望,這是青蔥歲月的一截光,屬於她和魏清越的。


    與其說是喜歡魏清越,不如說是欣賞他,張曉薔從小到大循規蹈矩,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她事事都很完美,幾乎從不犯錯,是標準的模範生——成績優異,團結同學,熱愛勞動。魏清越從來不是,他是成績好的那群人中的異類,大家其實是羨慕他的,隻要跟他做過同學,誰都沒辦法忽略魏清越。


    這個年紀,正是自我迅速形成的時期,每個人都想與眾不同一點,或者說,覺得自己很特別。等多年後迴看,其實很多人的青春都是這樣的,內心跌宕起伏,心思細膩多變,等被社會毒打夠了,那些東西褪去,自己都驚訝曾經的模樣。青春可真好,隻是太多人身在青春時反而不自知,倉皇驚歎時,已經老了。


    魏清越沒想過與眾不同,隻不過,他的存在已經是獨一份。宿管阿姨找到一班的班主任,班主任隻能無奈地笑,說會好好教育他。同寢室的男生則在說那些女生,嫌她們花癡,見到魏清越跟追星的呢。男生之間也是有微妙酸氣的,比如,魏清越經常收情書,各種禮物,什麽一玻璃罐的星星、巧克力、手工小餅幹,cd,盡顯女生們精巧的心思。這些,都是屬於魏清越的,男生們在吃他丟過來的食物時會半真半假開些酸不拉幾的玩笑,不過也沒太當迴事。


    下午到教室後,王京京那三分鍾熱度又上來了,她嘟囔著嘴:“哎,好希望魏清越能迴信啊,好想知道他會怎麽寫迴信啊!哎,哎……”一唱三歎的哎個不停,其實,有段時間沒給魏清越寫信了,他不迴,誰也沒法子。


    尤其是,十一假後一直到元旦,這中間整個十一月和十二月都無假可放。王京京覺得無聊了,一人無聊,就想發騷,這是林海洋那個臭不要臉的說的,江渡第一次聽到時,完全驚呆了。


    但又莫名佩服林海洋把粗鄙之語說的倒也那麽……契合青春期?


    王京京舊事重提,不知怎的,後頭林海洋簡直長了驢耳朵,湊上一雙笑眼,問兩人又在商議怎麽花癡魏清越嗎?


    “關你屁事!”王京京口頭禪就是這句,她跟男生們的關係都很好,打成一片,是除了張曉薔外,也很受歡迎的女生,她男孩子氣,性別在男生看來比較模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見春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縱虎嗅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縱虎嗅花並收藏見春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