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德孝其實不擅經營,從北京叫來兩個朋友,勉強撐著,折騰了一陣,見有賠無賺,便又請了一家管理公司來接管。人家接管了他又不放心,晃來晃去,指手畫腳,逼得管理公司無奈撤了人,他重又接手經營。這麽著鬧了幾鬧,把個新開張的娛樂城弄得一塌糊塗,內憂外患,一屁股爛帳,財務上的欠條用紙箱封了一箱又一箱,資金周轉越來越不靈,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

    生意不好,許德孝脾氣卻見長了,幾番周折,以三層樓抵押,貸了些款,勉以為繼。

    許德孝這個青年,做事兒一向欠厚道,總想畫個圈兒,哄得別人往裏跳,可到頭來,哪一迴不是以演砸收場?哪一迴玩兒的不是自己?就像他雇傭的這批廚子,先每人收了三千到五千不等的押金,每到盈月,工資卻從不給人家開滿,再往那三千五千裏押上一部分,美其名為加強管理,若廚子們丟失了他的東西、偷吃私拿、菜沒做好、得罪了客人,全都從押金中抵扣。廚子們是何等人物?走南闖北,一身手藝,到哪兒還愁一口飯吃?所以三三兩兩,不斷起來造反,走馬燈似的被許德孝換了一撥又一撥,搞的人心惶惶,飯菜全無特色,客人越來越少。

    有個叫長圓的地方,盛出廚師,號稱廚師之鄉。許多窮人家的小子,養到十二、三歲,便跟上師傅,出外謀生;到二、三十歲,已頗多磨礪,早已練得藝高人膽大,自己便慢慢做起廚師長兼大廚,帶了一幫廚子,到各大飯店去找活兒,攬生意,還包廚。

    什麽叫“包廚”?這跟“包地”、“包工”差不多,也就是他把你老板這塊整個廚子裏的事給包了。但包廚的向來多不包料,出人力,不出財力。你隻要給他一個合適的價錢即可。那時候,一個好大廚,月薪一般在二萬元上下,再加上副廚、配菜的、雕花的、紅案白案一幹人等,這一月下來,光廚上人員的開支,少則三五萬,多則十來萬或更多,視飯店規模不等而不等。

    卻說有位頗有些本事的長圓師傅,帶了一幫師兄師弟還有幾個徒兒,到許德孝這兒來攬活兒。許德孝一看這師傅年輕精幹,心想也許比那些老油條廚子好對付些,接待麵洽了兩迴,就商定了價錢,簡單簽了個合作協議,留用了這一幫廚子。

    這班廚子幹了一個月,除了混了個肚兒圓,幾乎沒有掙到手什麽錢,卻也忍了。第二月,打聽得許德孝的德性,再看看眼前情勢,便知曉了他做人不太地道。長圓師傅想了一想,便與一幫人等計謀好了,要找機會給這許小老板點顏色看看,然後抬腿走人。廚子們幹得是操刀的營生,做事情幹巴利落脆,一向不會一錯再錯,揣著明白裝糊塗,拖泥帶水熬日月。

    這日許德孝好不容易拉來一單大生意:附近某企業要在他這兒擺幾十桌,開張誌禧。這可是他許德孝開張以來最大的一單生意,他立刻緊張起來,急急慌慌,指揮一番,終於將一切準備停當,隻等第二天,熱熱鬧鬧,大賺一筆。

    第二天,許德孝比往常習慣的十點鍾,提前了一個小時到娛樂城去上班。他一進門,就看到大堂內吵吵鬧鬧,一片喧嘩。原來那包廚的長圓師傅,瞅準了這個時機,攜裹了廚房內所有能拿走的東西,帶著師兄師弟和幾個徒兒,早已溜之大吉,連一袋味精都沒給他留下。

    客人們吵鬧一番,罵罵咧咧地四散了。許德孝好夢乍醒,生意一落到底,自此一蹶不振,惡名四散,徹底垮了下來。

    許德孝一敗塗地,迴到他娘膝下,痛哭一迴,大睡三天,從此閉門不出,一任須發漫長、青春流逝,精氣神潰散。

    姐姐美蘭在燕城時,市裏給的那套房子,多是她積極性極高地去打掃照料,偶爾也會住上一晚或全家人在此聚聚。姐姐走後,就輪到坤蘭了。坤蘭極少去看那房子,一來是忙,二來去了房大人少,格外寂寥,不免惹得傷感,再次想起母女三人,剛剛團圓,卻又天涯海角,不得不分開,更堪憐自己,沒有愛侶相偕,若一隻孤燕般,兀自剪著風雨,飛來飛往,青春空付,心下好不苦惱淒涼。

    人常說“戶樞不蠹“,房子越不住人,老化的越快。萬一母親與姐姐哪天歸來,讓她們住進一坐老化了的房子裏,自己心下何忍!燕坤蘭打開了所有的窗子,讓房子唿吸透氣。

    繡帷飄動,佳人獨立,漸漸黃昏。

    此刻最宜相思。

    燕坤蘭極目豪苑,那些各式風格的別墅小樓靜靜地佇立在澄靜又安靜的天空下,那些綠地上的青草和繁花,也仿佛連連地打著嗬欠,想要懶懶地睡去一樣。她的心,疲倦又惆悵。

    燕坤蘭掏出手機,猶豫再三,想著是否該撥通普春暉的號碼。

    說起來,她們母女能夠團聚,她的事業能夠做到今天如此的芝麻開花一般,全托仗了普春暉的鼎立相助,若不是春暉在紐約奇遇申曉盟,她母女想要骨肉相聚,還不知要拖到何日、經多少周折。可直到此時,自己還沒對他說過一個謝字。

    是不用說嗎?

    為什麽不用說?

    她常常想象,春暉是怎麽生活的?他都在幹些什麽?他怎樣工作的?怎樣和洪小蓓過日子的?他幸福嗎?

    坤蘭胡思亂想著,下意識地撥著春暉的手機號。

    她忽然連忙地按了清除鍵。

    祝他幸福吧!祝他幸福吧!

    不要再參與到他的生活裏去,是的,他是別人的男人了。

    坤蘭頹然地坐了下去。

    夜來了,風也撩撥著。

    坤蘭駕車直奔海邊。

    海岸線那麽長,長得像沒有盡頭的思念。

    坤蘭心不在焉地開著車,慢慢地行駛著。

    海風吹過來,吹亂了坤蘭的頭發。

    坤蘭站在海邊,望著大海。

    夜已經籠罩了。

    一個人向她走來了,是春暉。

    “坤蘭。”耳邊傳來輕輕的唿喚。

    是做夢嗎?坤蘭迴頭,不由訝然:“春暉?”

    “我迴來,看我母親。”

    “……哦……”坤蘭如夢方醒,問:“她老人家好嗎?”

    “很好。”

    “洪……小蓓,她好嗎?”

    “好。”

    兩人再不說話,默默地望著大海。

    他們都知道,有許多迷,到了解開的時候。春暉先開口,說了他的秘密。

    夜漸深了。

    坤蘭訝然了,愣住了,不由地握了春暉的手,急切地問:“你還在吸毒嗎?”

    春暉搖頭,說:“你原諒我了嗎?”

    坤蘭拚命點頭。

    春暉縮緊了肩膀,說:“蘭姐,到車裏去吧,外麵太冷了。”

    坤蘭連忙拉著春暉,進了車子,關上車門,打開暖氣,問:“好一點嗎?”春暉點頭。

    倆個人又不再說話。

    好久。

    春暉說:“就這樣,渾渾噩噩了幾年。後來,在洪小蓓他叔叔——洪老板的幫助下,我和小蓓戒了毒。我想,再也沒有可能和你在一起了,兩年前,就和洪小蓓結了婚。”

    坤蘭無力地一笑,說:“你知道是誰在害你嗎?”

    “猜測過,還不能確定。”

    “是我的丈夫許大來,肯定是他。”

    再次沉默。

    坤蘭慢慢地講了自己的故事。

    春暉萬分心疼。

    天,就要亮了。海開始漲潮。

    “坤蘭,你一定要幸福。”

    “你也是。”

    “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你也是,春暉,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坤蘭哭了,春暉也哭著。

    春暉說:“走吧,要漲潮了。”

    漲潮吧漲潮吧漲潮吧,不能同生,就同死吧。

    坤蘭聽到了自己心裏的呐喊。但是,不能那樣做,不能。

    坤蘭流著淚,扶著方向盤,慢慢駛離了海岸。

    去向許大來興師問罪嗎?還有什麽意義?

    坤蘭去了監獄,她想得到一個準確的迴答。在接待室,麵對邵祖閣,她突然什麽也不想問了。邵祖閣也很訝然,坤蘭怎麽會來看他?

    坤蘭平靜了下來,說:“我來看看你。”

    “謝謝。”邵祖閣看著坤蘭,猜測著她的來意。

    兩人再也沒有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邵祖閣說:“我在這裏天天好好學習,努力改造,想通了許多道理。我想,我或許能弄出一部著作來。”

    “但願吧。”

    “我努力改造,爭取能提前出去。”

    “嗯。”

    “你放心,我出去之後,再也不會做虧心事了。”

    坤蘭脫口道:“再不做了?”

    邵祖閣說:“對,不做了。”

    邵祖閣站起身,往迴走。

    坤蘭也站起身,往迴走。

    普春暉迴到上海,投入機械的工作和生活。洪小蓓還是經常跟他鬧別扭。說起來,她真的是愛他的,可是她的大小姐脾氣從來沒改過,她在愛他的時候,需要他俯首稱臣,需要他的感激。兩個人經常吵架,完了和好,完了再鬧。

    因為洪小蓓罵他犯賤去燕島,兩人剛剛又鬧了別扭,洪小蓓正站在櫃子前翻衣服,就要離家出走。她經常來這一套,然後自己跑迴來。她用卑視而不屑的眼神掃了他一眼,恨恨地問:“你說,你還去不去燕島了?”

    春暉說:“那就把媽接來吧。”

    洪小蓓說:“哼,我才不要和那個老婆子住在一起!”

    春暉說:“小蓓,我們不是說好了,好好過日子,過去的事不提它了嗎?”

    “那你忘了燕坤蘭了嗎?你忘了燕坤蘭了嗎?”

    “小蓓,我請你給我時間,我也請你幫我去忘記她。”

    “哼,你還是忘不了她……”洪小蓓生氣地坐在了地板上。

    普春暉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腦袋沉默了一下,很認真地說:“小蓓,你坐下,咱們好好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我不想跟你這人多說。”

    “可是我們還要在一起過日子。”

    “不過了,不過了,離婚……我原以為跟你生活在一起很美好,可是,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

    “你……”

    “不,不離。我不能那麽便宜了你。離婚,想瞎你的雙眼!老娘就是拖,也要拖死你。”洪小蓓三步兩步走過來,點著普春暉的鼻子,嘟嘟嚷嚷地道:“當年你口袋空空、兩手光光,在上海流浪,是誰給你找的工作?是誰給你發展的機會?是誰給了你一個家?是誰幫你戒的毒?你怎麽這麽沒良心啊,普春暉,啊?”

    “是,我感激你,我感謝你,行了吧?沒有你洪小蓓,就沒有我普春暉,行了吧?這麽多年,你脾氣暴躁,惟我獨尊,自覺是我的恩人,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全沒有一點女人的溫柔和體諒,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放你媽的屁!我不好,誰好?是燕子鎮的那個女人嗎?瞧她那個死三八相,土裏土氣!從頭到尾,就是個拎不清!”

    “你不要胡說亂罵人。”

    “呸,惡心。”洪小蓓塞好衣服,拎起包兒,扭著腰兒,抬著下巴就要離開。

    普春暉攔住了她,極認真地說:“小蓓,你要一直這樣的話,咱們不如離了吧。”

    “離就離!要離也是我踹你!你等著我的律師吧。”

    洪小蓓毫不客氣、毫不憐惜地抬腳踹開普春暉,理都不理他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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