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找了一家很幹淨的小飯店,正在南極光對麵。

    南極光早已沒有了往日的車泊幾排、流光溢彩、人來客往的風光。

    如今這幢樓胡亂掛了一個皮革廠的招牌,而皮革廠同許多國營企業一樣,產品滯銷,資金周轉不靈,許多職工下崗,外憂內患,處於半癱瘓狀態。

    二人坐定,服務員過來遞上菜單,道:“請點菜。”

    “您請。”燕坤蘭把菜單遞給昝通。

    “客隨主便。”昝通又推了過去。

    “魚,可以嗎?可以?好的。一條糖醋魚,要上海風味的,一盤炸鮮奶,再來一葷一素兩小碟涼菜。”

    服務員又在一旁問:“二位喝點什麽?”

    “喝點什麽?你。”燕坤蘭問昝通。

    “你呢?”

    “一杯棗子露。”

    “我也是。”

    燕坤蘭笑了。在燕城,棗子露一向被認為是女士飲品,若哪個男人在酒桌上點了棗露,免不了要被善意地調笑一番。

    這麽良好的氣氛,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二人都放鬆下來。

    “如果你能爭取到一半的產權,成為這幢樓的新主人之一,你準備怎樣經營它呢?”昝通律師笑問。

    “這個……我還沒有仔細想過。”坤蘭忽然的有些扭怩不安起來,紅著臉,“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該不該爭取這一半的產權,有時我想……,反正都不妥。”

    昝通誠懇地笑道:“聽說你與許老板有許多說不清的恩怨,但你們是法律上的夫妻,許老板已經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所有發生過的一切你還是不要再去胡思亂想的好;這一半的產權,你不來爭,讓誰來爭?對於你,這是個借機發展的機會。你這麽年輕,熬也是過,混也是過,幹也是過,幹嘛不拚一拚?因此上,你不要把爭取這一半的產權看成什麽太複雜的事,不要把那些舊恩怨糾扯進來,公司可以借殼上市,人可以借助機遇發展,你就簡單地把它當成一次機遇好了。”昝通律師揚眉一笑,“我相信您這顆埋藏了許多年的商界白金鑽,會再次閃閃發光的。”

    燕坤蘭也微微一笑,不知怎麽的,心裏撲撲通通地跳了幾下。

    菜上來了。魚做的很好,尺把長,澆著鮮亮濃厚的糖醋番茄汁。

    “燕女士是上海人啊?”

    “什麽意思?”

    “這是地道的上海風味。我對象,上海人。”

    燕城人不習慣說什麽“愛人”、“太太”,親切的說法就是“我對象”。

    “哦?”燕坤蘭笑了,看著昝通。

    “她很漂亮。”昝通笑看坤蘭,“你們很像。”

    “哦?”坤蘭來了興致,“改天我定登門拜訪。”

    “你去吧。她很好客,是個爽朗的人。”

    坤蘭默然了。是啊,像她這樣年齡的女人,就該是兒女繞膝,老公在側,三口之家,親親熱熱,過著平凡又快樂的日子的,可自己呢?

    燕坤蘭閑居娘家,一邊幫母親料理雜事,一邊靜靜地等候昝通律師帶來佳音。

    日子過的忙碌而平凡。

    燕坤蘭閑來無事,反倒增添心事,也許是觸景生情吧,在小廚房,在露台上……越發的思念普春暉。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把春暉忘了。

    說來也怪,怎麽說普春暉也算有負於她,縱然有千般理由,也算是辜負了她的愛情。可她就是愛他,就是對他不能忘情,就是思念他。她也勸自己,罵自己,找出種種理由,阻止過自己,可普春暉仿佛溶入了她的靈魂她的生命一般,她遏止不了對他的思念。後來,還是純純占了她的心,她才慢慢地走了出來。

    燕坤蘭常常一個人坐在閣樓上的露台上看星星,反反複複地想著她和普春暉相愛的每一個細節……,如今,她隻能默默地為他祈禱平安、祝他幸福了。

    燕坤蘭有時不免暗暗驚訝,驚訝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己怎麽會變得如此敏感、脆弱、膽怯、無助,甚至對未來充滿了不可知的恐懼。都說人的性格都具有雙麵性、多重性,在不同的環境中和不同的心態下,會有不同的暴露和展現,有時強悍,有時懦弱,有時不堪一擊,有時超常發揮,自己也是吧。

    在燕坤蘭惴惴不安,日複一日度日如年的時候,德孝送來了純純。

    純純見了媽媽和姥姥,歡喜的不得了,撲將過來,摟著燕坤蘭的脖子,母女兩個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德孝說:“純純交給你了,俺媽說,麽時你們想迴去,就迴去。”

    “謝謝你媽。你爸這幾日怎麽樣了?”

    “還是那樣。”許德孝頗拘謹極不自在地拿捏著茶杯,並不喝茶,半晌才說:“我要走了,聽俺媽的說勸,到北京去念大學。家裏的事,——我是說俺媽那邊,你多操操心。”

    許德孝二十歲了,從來也沒感覺過自己是個大人,一旦要離家遠行,就忽地一下成大人了。

    燕坤蘭點點頭道:“去吧,我會的。”

    許德孝起身告辭。燕坤蘭張了張嘴,喊了一聲:“德孝……”,本想叫住他,把在爭取皮革廠大樓的事告訴他,話到嘴邊,心說還是算了吧,說出來,令他心生旁騖,不能專心致於學業,反倒不好。再說,那產權爭不爭得來,還在兩可。

    “你還有什麽事?”許德孝迴頭問。

    “學習要用心。別的沒什麽了。”

    “那我走了。”

    “走吧。”

    燕坤蘭站在門口,看許德孝走遠了,消失在人流之中。

    燕坤蘭心中無限感慨,命運啊命運,你是怎麽把一個風華正茂、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一眨眼間變成了一個閱盡滄桑的女人、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大小夥子的後母的啊。

    天不作美,塵緣多劫,幾番捉弄,燕坤蘭覺得自己好累,累的直想躺下,睡上他千年萬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況燕坤蘭眼下是那麽無助,無助到那麽美麗動人,而她對自己又是那麽的信任、親切、友好,昝通律師焉能不被深深觸動,迅速著手開始研究處理受燕坤蘭所委托的許大來與皮革廠產權糾紛一案。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當事人即合同簽訂人——原皮革廠廠長吳元。

    昝通與吳元打過交道,正如他所說,那時他還是一個小律師所的小律師。昝通輕車熟路就摸到了吳元的家。吳元不在,家裏隻住著吳家的小兒子三口。吳家小兒子告訴昝通,父親早已於幾年前提前退休,攜了老伴,現在海南二姐家居住,頤養天年。

    昝通從吳家迴來,即電話與燕坤蘭聯係,決定親往海南取證。燕坤蘭再三道謝。案子如此麻煩,即在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昝通律師稍做準備,即於第二日乘飛機飛赴海南。

    椰樹曳綠,椰風撲麵,天涯海角的美麗與多情參合著潤潤的潔淨的大海的氣息,讓昝通忘卻疲憊,身心為之一爽。他顧不得遊玩觀光,直撲目的地。

    昝通按照吳元家小兒子提供的線索,沒費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吳元家。

    吳元住著一幢小樓,單門獨院。女兒與女婿在一家科研機構工作,平時家裏隻有吳元老夫婦領著一個小外孫過著清淨安閑的生活。

    昝通律師的來訪,讓吳元內心深感大大的震驚與意外。他猜疑地、極不熱情地接待了昝通,淡淡地說:“什麽事,你說吧。”

    昝通道:“是這樣,原南極光娛樂城的老板許大來的夫人燕坤蘭,委托我把您當時在皮革廠廠長之任上與許大來簽訂過的那份補充合同,核實一下。另外,許大來是否給皮革廠打過四百八十萬元的合同款,這個,我也想向您求證一下。”

    吳元用詫異又懷疑的目光看了昝通一眼,問:“你們為什麽不問許大來?”

    “哦,實不相瞞,情況是這樣的,許老板腦部受了點傷,記不太清了。”

    吳元一下輕鬆了許多,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般,極不易察覺地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但他馬上又極不易察覺地收斂了,極好地掩飾著,淡淡地說:“事隔幾年,我也記不清了。”

    “不應該吧?吳廠長,四百八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昝通盡力克製著,客氣道。

    “別再叫我吳廠長。”吳元頗不耐煩地擺擺手,“我們這些國營企業家,辛辛苦苦為黨和人民工作一輩子,創造出大量的國家財富,在任上時,有車有權,說不上能調動千兵萬馬,叱吒風雲,卻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到退休了,也就落下每月千、八百的生活費,別說辦一些大事情,連逢年過節招待幾個老朋友吃頓飯都不夠。再待下去,有什麽意思!我這才提前退了休,帶了老伴,住在孩子這裏。一輩子了,就落下這麽一點清閑,跟個退休鍋爐工差不多。”

    昝通笑笑,說:“您這個意見,我也聽過不少。聽說您年輕時幹的不錯,有一年超額完成任務,按照上麵精神,還得過一萬元獎金呢。”

    “得是得過。可我哪裏敢要?一半獎了領導班子,一般獎了全廠職工。”

    “如此的高風亮節,至今還有不少人提起,我聽了也深深為之感動。麻煩您再好好想一想,當時許大來是否給皮革廠打過四百八十萬元的款。”

    吳元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恢複了原來的神情,淡淡地含有微怒地道:“不記得了。你去問許大來吧。”說著扯起小外孫,喚了老伴,要一起出門遊玩去。他心裏恨恨地罵著小兒子,心想老子跑這麽遠,不就為了躲著嗎?晚上便把電話打過去,把個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小兒子罵了個狗血臨頭,恨恨道:“再胡說,饒不了你。去給我小心打聽打聽,那許大來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給我迴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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