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太陰宮中還有過去兩百多任太祝的檔案,七千年來兩百多任太祝有善有惡,更不乏庸碌之輩。阿箬不知道自己的轉世是哪一個,或許也是屍位素餐、渾渾噩噩的那一批也說不定。


    可是……


    可是雲月燈曾經許下願望,說是生生世世都願為了人族而死。所以每一世她的轉生,一定都不平凡。


    如果阿箬不是雲月燈的轉世,她一定會敬佩這個女人,然而身為雲月燈的轉世,她隻感覺疲憊。


    先別提她願不願意救世了,她連怎麽救世都不知道。就比如說現在妖族與修士混戰,殃及人類,難道是要她主動跳出來對著開戰雙方大吼:你們別打了,要打就先殺了我吧!


    想不通出路的阿箬頹然的倒在藏經閣的書海之中,任由竹簡將自己掩埋。銀發聆璿在這時出現,撥開了蓋在她臉上的木牘,問她:“你這是在做什麽?”


    阿箬盯著他剔透而華麗的眼睛,“你能看穿皮相之下的魂靈麽?”


    “能啊。”他輕輕說。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告訴我,之前兩百多任太祝,那些是我的前生麽?”


    “知道這個對你有什麽意義嗎?”銀發聆璿將她從地上拽起來,“你是打算效仿?還是想要用她們給自己增添壓力?省省吧,你已經夠累了。”


    阿箬沒有迴答,卻是一直攥著他的手不曾鬆開。


    銀發聆璿如何不懂她的意思?歎息道:“就這麽和你說吧,前任太祝,便是你的前世。”


    “她?”


    “是不是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有些丟人?她和皇帝鬥了一生,最終死在天衢閣主的手中,死時還連累了整個家族。她也擁有著雲月燈的魂魄,然而她不是英雄,最終隻能作為落敗者被擠在史冊的角落,背負千載的嘲弄與憐憫。”


    阿箬久久無言。前任太祝月長明的生平實際她早就在藏經閣中讀過了,的確是糟糕的一生,和萬丈光芒的雲月燈比起來,月長明簡直就是月亮上的陰翳,是可憐可笑的恥辱。


    “那麽你呢?你是怎樣看她的?”阿箬其實想問銀發聆璿的是——他是否也覺得月長明丟人。如果她活成了另一個月長明,他又會如何看她?


    “我很喜歡她。”銀發聆璿卻這樣答道。


    “我很喜歡她。”銀發聆璿重複這句話,目光落在了阿箬身上,他們久久的對視著,銀發聆璿的聲音溫柔蒼涼,“如果不喜歡,又怎麽會為了她而死。”


    阿箬一愣。


    “你不用再找聆璿的另一隻眼睛了,因為他是真的不在了。月長明死的時候,他也跟著一起破碎了。如果——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也可以為了你去死。”


    阿箬豁然站了起來。


    銀發聆璿這句話顯然不是玩笑,但正因為其鄭重,所以反倒叫阿箬無所適從。


    她該欣喜於他願意為了她而交付性命嗎?


    她需要他的命嗎?


    她憑什麽得到他的命?


    她腦子裏唿吸亂想著許多事,不知不覺講就走出了藏經閣。侍女問她想要去哪,她發了好一會的呆,說:“去見太上皇吧。”


    不能做一個庸庸碌碌的太祝,也不可以像月長明一樣丟了自己的性命。她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


    侍女前來稟告阿箬說,太上皇不在秋蟬宮,今日一早便去了紫清殿。


    紫清殿那是天子的居所,太上皇和天子之間的關係向來不是很好,她去見那個小皇帝做什麽?


    而且足足一個上午,她都沒有從紫清殿出來。


    阿箬其實對皇家那點破事沒多少興趣,聽人說太上皇是因為天子並非她親生所以不喜歡他,但這對阿箬來說都不重要。然而在聽說太上皇忽然駕臨了紫清殿後,她忍不住心頭一動,對侍女說:“我們也去紫清殿。”


    以她太祝的身份,出入宮禁是很自由的事。她想要去拜訪皇帝,甚至不必提前打招唿,直接乘轎輦過去便是了。侍女們按照她的吩咐為她準備好了太祝出行的儀仗,然後將她送到了紫清殿門前。


    今日的紫清殿有些古怪,門前居然不見侍衛與宦官。隻有太上皇從秋蟬宮帶過來的侍從守在殿外,他們在見到阿箬之後露出了驚慌之色,為首的女官諂笑著上前,便要阻攔阿箬。


    他們如果不阻攔還好,上來一攔阿箬更加覺得情況不對勁。打了個手勢,示意望春汐解決掉所有試圖擋住她的宮人,阿箬自己則快步走到了殿門前。


    她聽見了瓷器破碎的聲音。


    接著傳來的是責罵聲。女人尖利的咆哮簡直如魔音灌耳,阿箬認出了那是太上皇的聲音,“你這個孽障!瞧瞧你都你做了些什麽!”


    阿箬皺眉,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摻和進皇族的家事之中。


    “如果不是我的兒子死了,你又怎麽有資格做皇帝!”太上皇還在繼續叱罵著,“你個卑賤、肮髒的賤種,你就不配穿上這一身龍袍,踏足於我然渟氏的宮殿之上!”


    好歹也是做過女帝的人,怎麽出口如此粗俗?阿箬心想。


    “好啊,你還敢反抗是麽?那不如我直接殺了你!反正你也沒有資格做這皇帝,我殺了你——”


    女聲愈加淒厲,伴隨著怒吼傳來的,竟真的是長劍出鞘的聲音。


    阿箬嚇了一跳,連忙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臣拜見陛下——”她揖身行禮,裝作自己隻是前來朝見皇帝的無辜之人。


    抬頭那一刻,她愣住了。


    皇帝狼狽的倒在地上,渾身是血,太上皇則兇神惡煞的用劍指著他,眼看就要一劍刺穿他的胸膛——但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事情是:紫清殿內的皇帝,有著一張與阿箬同胞弟弟一模一樣的臉。


    “阿梧、阿梧?”阿箬驚訝的喃喃。


    這必然是她的弟弟,絕非什麽巧合。因為就在二人視線相接的那一刻,年輕的皇帝匆忙低頭,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如果他不認識阿箬,何必如此掩耳盜鈴?


    第142章 昏君


    “太祝大人。”崇嘉上皇迴首看向阿箬, “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為人臣者,前來拜見天子,向其述職, 與其議事,是什麽很奇怪的事情嗎?”阿箬揚起唇角,悄悄在衣袖擦幹了掌心的汗。


    “太祝大人之前見過陛下?”崇嘉上皇未能聽清楚阿箬方才的喃喃,但卻敏銳的覺察到了阿箬神態間的異樣。


    與此同時, 倒在地上的天子朝阿箬遞來了焦急且惶恐的眼色, 意思是讓阿箬千萬不要說出實話。


    阿箬不動聲色的將目光從天子臉上挪開,輕笑著說:“見過見過,自然是見過的。早些年勾吳國翁主進京, 我隨侍其身側, 遠遠地拜見過皇帝。就算不曾湊近去瞻仰陛下之容光, 我對陛下也是滿懷著敬意的——很奇怪麽?九州之內的百姓,誰人敢不敬天子不愛君父呢?”


    崇嘉上皇稍稍和緩了臉色,卻是仍然用劍指著小皇帝, “隻可惜我這個庸碌的後輩行事渾渾噩噩,上愧祖先、下愧黎民, 既不堪為君, 也不配為父。”


    “上皇此話怎講?”阿箬忙問。


    崇嘉冷哼,“太祝大人一定很是奇怪, 我既然已經禪位,搬去秋蟬宮頤養天年, 為何還要頻頻插手政事?天子雖是我晚輩,但既為九五之尊,我也需待他客氣才是。隻可惜,這莽撞小子犯了大錯, 我不得不對其嚴加管教——太祝大人先別忙著反駁,不妨聽聽這昏君都做了些什麽?”


    “他做了什麽?”


    “他竟與妖邪為伍,幾次三番試圖害死太祝你。”崇嘉上皇斜睨著阿箬,眼中有狠厲陰冷的神情流動。


    “陛下為何要殺我!”阿箬驚訝到下意識的拔高了音調。


    如果此刻站在她麵前的是個陌生的君王,她最多隻會疑惑,但不會有多驚慌。然而現在崇嘉上皇卻說這個有著她弟弟容貌,甚至極有可能就是她弟弟的少年想要殺她,這簡直就是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這就得問問這昏庸小子了。”崇嘉上皇用劍挑起天子瘦削的下頦。


    這是一個極其侮辱人的動作,少年渾身都在發抖,卻是一聲不吭,隻狠狠的閉上了眼。


    阿箬與自己弟弟的容貌是有相似之處的,就比如說他們的眉眼、他們的麵部輪廓、他們皺眉時的神態。如果崇嘉上皇眼力再好些,聯想的能力再強些,說不定就會發現阿箬與小皇帝之間的關係——又或者她其實已經發現了,但她就是故意不點明,為的是慢慢磋磨阿箬。


    少年始終閉口不言,之前崇嘉上皇說他有意害死阿箬的時候他不為自己辯解,讓他解釋自己行為的時候他亦是一言不發,就好像是個啞巴似的。


    上皇並不是什麽慈愛溫和的長輩,耐心被耗盡之後當即抬腳給了少年惡狠狠的一踹。阿箬尚不能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弟弟,然而看著他被這樣對待,依舊心中一顫。


    緊接著崇嘉上皇做出了一件讓阿箬更為驚慌的事情來,她竟是再度抬手,直接將長劍捅進了少年的心窩。


    少年悶哼了一聲,因痛苦而皺緊了眉。


    阿箬衝上來推開上皇,“您這是在做什麽!”倉促之間她隻能用自己銀白色的衣袖去堵住少年胸膛上的傷口,連怎麽包紮都忘了,“這可是皇帝,太上皇您難道要弑君麽?”


    太上皇漠然的用一旁垂下的絲帳擦拭劍上的血漬,就好像她剛才刺傷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塊木頭、一隻布偶,“弑君?不就是弑君麽,你以為我會在乎?隻要我還活著,上洛城內我便是君。這小子又算什麽。”


    崇嘉上皇抖動長劍,劍光耀眼如閃電,而後她收劍迴鞘,動作瀟灑,像極了阿箬曾經見過的那些劍修——看樣子她的確是天衢閣主的養女,還是備受寵愛的那種,否則也不會學習劍修的招式,以一個五十歲的老婦之身,挽出漂亮的劍花。


    “之前我與太祝說過的那些話,還望太祝慎重考慮。我真心實意的招攬太祝,不要讓我等太久。這上洛城中的局勢你應當看得清楚,與其守著一個注定要被廢去的昏君哭哭啼啼,不如早日站到我的身邊來,也省的沾上一身的血,汙了衣裳。”


    “……上洛城的局勢我並不是很清楚。”就在崇嘉上皇即將離去的時候,阿箬冷冷開口。


    在短暫的慌亂過後,此時此刻的她差不多已經冷靜了下來,冷靜到可以心平氣和的一邊撕下自己的衣袖為少年包紮,一邊從容的發問:“上皇之前告訴我,說這天下需要一股強有力的勢力來穩定。修士既然有著比凡人更長的壽命也更強的實力,他們理應成為人上人。可是現在各地災禍四起,流民紛紛湧入上洛,天衢閣又做了些什麽?”


    “我不知道。”崇嘉上皇坦然的答道:“他們這些仙人所做的事,豈是我等凡輩可以任意揣測的?”


    “那麽您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您的子民慘死?”


    “人總會死的。”太上皇以一種淡然的態度迴答:“九州之內有成千上萬的人,每一天都有人死去,老死、病死、餓死、凍死、或是因意外死亡。我能阻止麽?我如果能,我便是神了。”


    她迴首,對滿臉驚愕的阿箬說:“既然災禍四起是因為妖,把妖殺了就是了。等到妖什麽時候被殺完了,天下自然就安定了。你該不會是指望我,或是指望我指揮軍隊去殺妖吧,做不到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寄希望於天衢閣,閣主會帶領著他的弟子還我們一個太平清淨。”


    “被無辜波及的百姓該怎麽算?”阿箬怒不可遏。


    “算他們命不好,讓他們下一世記得投好一些的胎。”


    有一股輕柔的力道拽了拽阿箬的衣袖,阿箬低頭,看見少年朝她小幅度的搖了搖頭。阿箬意識到現在不是和崇嘉上皇撕破臉的時候,於是閉口不再多話。


    上皇提著那柄長劍大搖大擺的從紫清殿離開,她走之後阿箬扶起懷裏重傷的少年,“阿梧、阿梧?”她試探著這樣喚他。


    少年倚在阿箬的肩頭,“姊姊,我在呢。”他虛弱的微笑,同時牢牢抓緊了阿箬的手。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成為皇帝?”


    少年看向她的眼神溫柔,半點殺氣也不沾染,哪裏像是上皇所說,要取阿箬性命的樣子,“阿姊,你受苦了。”


    “我……”


    “但是,不要繼續留在上洛了。走、快走……”他嘔出一口血,方才崇嘉上皇那一劍雖未刺中心髒,但也傷及到了他的髒腑,“我之前派出刺客去殺你,是我不對,日後若有機會,你想打我想罵我都可以,隻是現在你務必要聽我的,離開這裏、要離開——”


    “你先別太激動!”阿箬按住他的傷口,“慢些說話,我去給你找大夫——”


    “阿姊。”皇帝卻抓著阿箬的手不放,“我原本是想要殺了你的……不,不是殺你,是有可能成為太祝的人,我都要殺。太祝、咳咳、是天衢閣那個老賊陰謀中……重要的……不能有人再成為太祝了。可是——為什麽阿姊你會來上洛,為什麽你要是太祝……我不能殺你,我隻能嚇嚇你,我希望能把你趕出上洛。阿姊,不要怪我……”


    阿梧說了些什麽,阿箬完全沒能聽懂。而他則是頭一歪徹底昏死了過去。阿箬將他抱到了軟榻上,在屋內搜尋了一圈也沒發現傷藥,更沒發現侍從。


    她的弟弟是和她一樣的凡人,胸口被捅了個大窟窿是沒有辦法自己愈合的,她必需找到藥和禦醫。


    她推開紫清殿大門跑了出去。殿門外還站著崇嘉上皇留下來的侍從,他們倒是沒有阻止阿箬。然而當阿箬跑出去沒過多遠的時候,一聲清鳴從後方傳來。


    阿箬預感到了不好的事情,她迴頭,看見幾名天衢閣的修士從天而將,他們揮動拂塵形狀的法器,神態肅穆而冷酷。


    “春汐!”阿箬叫道。


    聲音落下的那一刻,望春汐便揮舞重劍衝了上去。


    一道半透明的光便將整座紫清殿給籠罩了起來,重劍砍在那道光上,如同碰上了銅牆鐵壁,望春汐被震飛了出去,站起來後朝著阿箬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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