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夢。

    一個很久以來折磨著他,甜美而絕望的夢。

    重要的人們在他的眼前消逝,再不見歡快的笑顏。

    也許有時候能夠忘記反而更輕鬆——

    但,忘得了嗎?

    這沒有止境的憎恨和憤怒怎能忘卻又怎樣忘卻!

    一個偏遠的山村。風雨交加的夜,酒醉的男人掄起拳頭痛打著披頭散發的女人,年幼的他抱著妹妹蜷縮在角落裏。

    那個男人是他的生父。

    據說被強暴的母親因為懷著他才被迫和父親結婚。母親恨他,恨他的父親還有和他一樣不該存在的妹妹。

    比他小幾歲的妹妹突然害怕得抽泣起來,斷斷不停的嗚吟激得男人大聲罵著抄起酒瓶朝小女孩砸去!他抱著小女孩試圖躲開卻趕不及,玻璃在他的頭頂碎裂,仍然持續下劈的半截酒瓶在他的雙手上留下深深的傷口露出粉白色的筋骨。鮮血淋淋他仍然不肯鬆開手,任由懷中小女孩被嚇得放聲嚎哭。

    “你這個惡魔連孩子都不放過!你不得好死!”

    從來都被母親冷眼相對的他有些迷茫,呆望著突然衝上來用的女人,甚至連頭頂的劇痛都忘掉。惱羞成怒的男人用手中殘留的半截酒瓶朝她瘋狂的摔打,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鮮紅的血口。她倒在地上,男人走過去用腳狠力的踢她的肚子踩她的頭,全然不把她當作一個活人。

    據說母愛是一種獸性,想必是本能的衝動使本該厭惡他的女性衝上去,因為她是一位母親。

    他跑過去抱住男人的腿卻被一腳蹬開滾落在地上,男人背對著他繼續毆打奄奄一息的母親。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倒落在身側地上一直被當作砍柴刀來使,從山穀洞穴裏拾來的短劍。他爬過去雙手握住劍柄,用盡全力站起來走到男人的身後舉起劍朝他的頭劈去!

    酒瓶破碎的聲音。男人雙手鬆弛挺直的躺倒在地上。意識到痛苦的源頭將永遠爬不起來,他欣喜興奮得顫抖,用難以壓製的激動嗓音喊:

    “媽媽!”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唿喚母親。

    他向她伸出手,然而女人睜眼所看到的是——鮮豔的紅色!浸漫頭頂的血映射著冷酷的銀發格外刺眼,濃稠的液體從指尖滴落,快樂的夢魔正衝她微笑。

    “不要過來,魔鬼!”

    魔鬼?

    手一鬆弛短劍應聲落地。銀發男孩站在屍體和發瘋的母親麵前似哭似笑;從他眼角滲落的水混合著濃烈而渾濁的紅色,看起來像是在滴著血淚。

    “原來如此,我才是魔鬼。”

    早應該發現——如果父親是惡魔的話,那麽,我不就正是惡魔之子。

    他看著自己滿是血跡的雙手汙濁的淚流淌,妹妹衝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腿。忽然間他記起自己並不是一個人,至少,這個世上有和他擁有相同的血緣的女孩還需要他!

    他不能死,即使他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銀發男孩跪在地上,用手撥開被雨水浸泡的鬆軟粘土將被他殺死的男人埋下。狂風掩住他的身形,雨水衝涮去罪惡的痕跡;年僅十二歲的他在那個雨夜親手埋葬生父。

    兇手!

    閃電墜下,照耀他刺目的銀發和含淚的笑容,看起來卻是如此的絕望。

    怎能埋葬得了,他的罪!

    ****

    “忘記告訴布魯特利師兄的全身帶毒,希望他沒有胡亂吃東西。”

    黑色轎車在路邊停住,鬼麵人喃喃自語的走下車,正巧站在鳩腦袋旁邊。

    “咦?這不是我可愛的大師兄嘛!夜露很重小心著涼~~”

    鳩青筋暴跳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別當我沒聽見!‘亂吃東西’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泰若伯若無其事的掏掏耳朵,嗯,還好沒聾。“看樣子你精神不錯,竟然躺在警督家附近吹風,要是師傅知道你現在的蠢樣子不曉得皺紋又增幾條。怎麽樣,我送你迴去順帶保密,或者想疼死可以免費幫你。”

    說著泰若伯的一隻大腳蹬在鳩的傷口上,還左右搖擺腳尖蹭一蹭。對於這個利益至上趁火打劫的家夥,鳩實在是惱火萬分卻無可奈何。

    “什麽條件。”

    “果然是老顧客熟悉業務。我要‘甘露’——用師兄你的血提煉出隻需一滴就可讓人醉生夢死的劇毒‘甘露’!”

    那眼、那唇泄露出的無盡的恐怖抓住人不放,仿若他泰若伯才是真正使人致死的穿腸毒藥!

    ‘甘露’淩駕於百毒之上源自於它的特殊和兇狠。隻要一滴便足以讓人沉入惡夢永不醒覺,之後毒腐蝕五髒六腑的痛楚卻異常清晰,最可怖的是經曆數月的侵蝕就算隻剩下頭顱中毒的人仍活著,在噩夢中生死不能。僅是透過血霧吸入鳩體內毒素的布魯特利已是痛苦不堪,可想而知毒性更甚的甘露有何其可怕。不知究竟是因何人燃起泰若伯的仇恨,竟不惜借用毒物之中最狠毒的一種!

    “對了,還有布魯特利的解藥;這是我欠他的。”

    鳩記起泰若伯本是布魯特利帶迴來,因為其天分極佳被師傅收留。當年布魯特利被送去試驗改造的時候,他和泰若伯則因戰鬥經驗不足而被師傅扔在德國軍營送至前線。他嫉妒布魯特利的格鬥才能,可是對泰若伯來說稱其為恩人也不為過吧?所以泰若伯僅在布魯特利和師傅的麵前才會除下麵具,而在其他所有人包括他的麵前,隻是一個扮演自己應屬角色的鬼麵人。

    “藥都在我上衣口袋,解藥是綠色的瓶子,隻有一次的分量。” 鳩扭過頭,用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說道。

    取得藥的泰若伯信步走來,頗感有趣的看著緊抱戴爾哭哭啼啼的茉莉。茉莉抬起頭,正對上戴著潔白鬼麵具的人深邃的眼眸。近距離下她竟仍然無法讀取鬼麵人的心聲,仿佛連他的心也帶有麵具般,隻能感到無聲的雪簌簌的下著,寒徹透骨……

    “好像啊!”

    聽到她的自言自語泰若伯一愣,轉既微眯雙眼:“小小姐,話說一半很調人胃口啊。”

    “你和戴爾的感覺很像。他的心中一直下著冰冷的雨,而你的眼裏降著灰色的雪。”

    沉默而寒酷,哀傷到不能唿吸。飄散在心象世界的雪花將色彩覆蓋在悲哀的灰色下,把生命和希望緊緊壓在地底深處看不到的地方。

    “請同我們一起來,小小姐。或者你想要離開也可以,有很多方法能讓一個人永遠閉嘴。”

    泰若伯結凍得黑眸使人顫栗,他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將手置於胸前擺出邀請的禮儀姿態。茉莉的淚水再次落下;她分不清這是源自自身的恐懼,對銀發魔鬼的同情,還是源自鬼麵人刻於靈魂深處的傷痛。忽然間想起了金達老師的話;

    “每個人都有無法觸及的一麵,流著血化了膿依然不願遺忘的傷疤。茉莉,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請不要揭開它,因為它是活著的證明。”

    老師,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做出無法挽迴的事?

    ****

    同一時間,岡山街——

    魔人以優雅的姿態降落於陽台上收起巨大的雙翼走到陽台的拉門前。本想推門進入的他猶豫一下留在門外,透過窗簾間的縫隙窺測屋內。借著暗淡的月光可以看到沒有開燈的房間中,一個少年站在床前,青金色的發自然的披散在地上;而他的契主正背對著他所在的方向單腿半跪在少年麵前。

    “說過多少次不可強製召喚我,金恩。”略帶妖異的動聽聲音從少年口中吐出。

    “蓮。”金恩抬起頭張開透明的雙眼,“請唿喚我被您賜予的名字火之蓮。”

    火之蓮!!陽台門外的魔人渾身的毛孔急劇收縮。難道他就是傳說中毀滅天界靜寂與戰亂的火神蓮?!怪不得王上讓身居爵位的他與其締結主從契約而不是魔族慣用的互利契約(當然一般情況下獲利的是魔族)!

    “即便借由火鳳繼承蓮的記憶,你依然是完全的新生。再者,我並不認為被欲念沾染的你有資格繼承他的名字,金恩。”

    金恩不甘心的低下頭。

    “不用覺得愧疚,擁有生命的同時擁有欲望是理所當然的。但你應該知道強製召喚我們超出人體承載限度,會導致‘器’崩潰。”

    “請您放心,我已經為您準備好合適的軀體。”

    “嗬!金恩,你認為我們為何在此?我們的降臨是時代的必然,並不是迴應你的願望;使用這具‘器’並不是因為你的實驗成功,隻是它剛好契合。”

    不,還有一具更契合您的‘容器’——在億萬年前遺失在人間的那一具!遲早我會將它獻與您。

    金恩暗自想著同時開口喚道:“波伊森。”

    爬在門外偷聽的魔人波伊森趕快打開拉門走進來,恭敬的用雙手將短劍奉上。金恩接過將其交予少年,少年抽出劍笑道:“風神短劍也認主了。可惜僅是淺嚐主人的血,它有些饑渴不安。”

    奇怪,怎麽看都隻是個普通人類而已。莫非他的力量封存在神器裏麵?波伊森暗自疑惑,卻不想少年竟似完全看透他。

    “神器隻是傳輸的媒介和記憶的載體,我需要的是神器主人的體內所積累的元素能量。”

    茉莉正尷尬的坐在昏迷的戴爾所躺的床邊,泰若伯使了個眼色眾人均退下。

    “他傷勢過重,一會兒恐怕會在下意識狀態食人來補充體能。對了,尤其是你這樣皮嫩骨脆的小女孩最對他的胃口。”

    “為……什麽告訴我這個?” 強烈而獨特的恐懼感在茉莉心中升起。這種事情不是很秘密的嗎?難道這個人也察覺到她的能力想試探她?

    泰若伯彎下腰用手指挑起茉莉的下巴,用戲謔邪惡的眼神看著她:

    “因為,你太多話了。”

    說完他突然迴身走出去,關門的聲響將茉莉驚醒快步跑到門前用力拉,門已經被反鎖住!

    “我的主張是合理活效利用資源。像你這樣送上門的天然餌料不留給布魯特利享用豈不是浪費?”

    “等、等一下!大哥哥不要走!開門啊!”

    門外走廊,伴隨一聲沉悶的聲響泰若伯橫手揮出的拳陷入水泥牆壁,蛛網狀的裂紋延伸開來;鬼麵具下低笑的麵容顯得分外猙獰。

    “哼,明明是個小丫頭還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救世主麵孔。我倒要瞧瞧她那嘴臉能保持到何時!”

    拍打門的聲音嘎止。被反鎖在屋內的茉莉懵然迴頭看昏迷的戴爾;意識的波動傳來,展現在她眼前的究竟是……?!

    --------------

    小插曲 :

    茉莉小記者:“今天,我們探討的話題是人。”

    那位大人:“人類在我眼裏都一個樣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熟人還好,若是要我從人群中挑出一個見過的人都很困難。”

    茉莉:   “怎麽會?”

    那位大人:“形態不同。我不是實體所以無法辨別同種類實體間的差別。從一筐雞蛋中挑一個出來怎麽可能記得住。”

    茉莉:   “恩,這樣說也有道理。”

    戴爾:   “雞蛋的確是貼切的形容;長得都一樣,誰知道肚子裏是什麽壞水。”

    泰若伯: “哎?難道不是因為人對你來說像水煮蛋,白白嫩嫩咬起來有彈性迴味無窮?”

    茉莉:   “哈,哈哈……”(幹笑著躲開戴爾和泰若伯)

    金恩(若有所思貌):“以此類推,進行人體改造實驗的我不就成養雞場的老伯?”

    突然茉莉脖子一緊雙腳淩空,她扭頭一看拎著她衣領的人正是——

    “我的愛好是做蛋糕。雖然隻有一個雞蛋,”我^_^道,“大家就湊乎著吃吧!”

    -_-lll全場寂靜~

    “咦,怎麽哭了?別哭啊小女朋友,大哥來找我算賬怎麽辦……大哥你聽我解釋,這是誤會!”

    “風裂斬!”

    在作者落荒逃竄的背景下,廚房桌上放著兩半的雞蛋殼,和本來準備作為茶點還未來得及放入烤箱的半成品蛋糕 -_-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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