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一頓臭罵,張炳卿臉色陰沉地迴到家裏,為了克製自己的情緒衝動,他坐到張仁茂旁邊,幫他編製起竹器來,他已經一兩年沒幹過這種活了。張仁茂看在眼裏,他料定侄子準是與人起了衝突,他早就預感到這是遲早要來的事,因為他知道龔淑瑤刁難李鬆福是殺雞嚇猴,是衝他張家來的。前些日子,高司令從食堂拿了幾斤節餘米送給一個以前與他相好過的女人,平時,這女人也去過高司令那裏幾次。龔淑瑤把這件事情在幹部中一宣揚,借此機會將高司令趕出了辦事處。高司令這才恍然大悟,龔淑瑤平時口裏司令長司令短地叫得親親熱熱,心裏還是沒有忘記給他掌嘴敲牙。他找到張仁茂說:“仁茂兄,龔淑瑤這騷狐狸你得防著點,那次在李鬆福店裏喝酒,說她與林大塊睡覺的事定是讓她知道了。這迴不是把我的飯碗砸了個四頁八塊?我就後悔當初沒在床上拿下這對狗男女,都說捉奸要捉雙,捉不到雙自討耳光,現在這話應證了。我這嘴該打,不記教訓,不記教訓!”高司令連連打了自己兩記耳光。張仁茂平時並不是個多嘴多舌,喜歡背後議論別人的人。那次在李鬆福那裏多喝了兩杯酒,與高司令拉閑話,這時薑聖初來了,他不喝酒,隻是三天五天來吃碗米粉,米粉吃光了還舍不得放碗,又自己動手去舀了一勺子湯,端過來與人說話。不管話從什麽地方說起,他總會扯到那讓他增光的女兒女婿身上去。高司令聽著忽然“撲哧”一笑:“你那女婿什麽都好,就是樣子太老了點,與銀花站在一起就像幹爹幹女兒似的,這個可委屈你家銀花了!”薑聖初罵高司令說:“蠢貨!你不知道男愛色,女愛財?男子不言醜,老一點要什麽緊,這還是銀花的福氣呢!”高司令乘著酒興說:“喲,這叫福氣?那你女兒不僅有幹爹心疼,還有幹媽護著呢!”接著張司令半明半暗,有滋有味地說出了龔淑瑤在林主任那裏過夜的事。因為這幾個人都是清一色的光棍,又是街坊鄰裏,平時嬉笑挖苦慣了,全無一點政治用心,幾杯燒酒下肚,談起女人來不免又饞又恨又興奮,似乎隻有背地裏把女人罵個痛快才夠心滿意足,在這種情況下,張仁茂也是插了言的。現在,龔淑瑤要清算他們了,高司令這叫睡夢裏給人踹了一腳,醒過來已經跌落在辦事處大門外,奈何不得了。可龔淑瑤想要直接找張仁茂的麻煩一時還不得下手,敲打敲打李鬆福這老實人便是當然的事。張仁茂很後悔,怎麽那次就糊塗了呢?這不是把侄兒也牽扯上了!他是啞子吃黃連,有苦不能言。這龔淑瑤也狠毒!他這樣想著,整個半天,叔侄兩人都埋著頭編織竹器,竟沒有說出半句話來。吳國芬弄好了飯菜,她早看出這老少兩個男子漢心裏有了愁悶,便擺了點酒:“吃飯吧,工夫能那麽纏手?怎麽你們都沒話了?真是對付不了龔淑瑤這個女人?”

    “你瞎說什麽?這不幹龔淑瑤的事——伯,吃飯吧。”張炳卿丟下手上的活計,“我今天與那姓林的頂了牛,他太沒水平!”

    “挖你牆腳的隻能是龔淑瑤。”吳國芬持不同意見,“林主任不必顧忌你,你也沒礙他的事。”

    “礙事的是你伯呢!”張仁茂也站起身來準備吃飯,“那禁酒的事,我昨天不是關照過你別去過問麽?龔淑瑤是衝我家來的,我聽過,也說過她一些閑話——這酒我往後真是得戒了!”

    “伯,這其實不幹酒的事,喝點吧。”吳國芬把張仁茂推開的酒又端迴來,“是龔淑瑤這人的壞心眼太多了。”

    “我見她待我們家的人並沒有什麽不好。”張炳卿堅持著說。“

    “我見她好起來便擔心,她總得為著些事才對你好。”吳國芬給丈夫盛好了飯,“你不見她對婆婆,對男人就是這樣?以前她沒想離婚時,便沒聽她說日子過不下去,還與婆婆同進同出在街頭上擺:一提離婚,便了不得,尋死覓活的:沒離掉時,與丈夫一塊去上夜校,那樣子還很親熱:當上了幹部,她又把包辦啦,虐待啦,什麽話都抖落出來:領導不讓離時,又好象她從未想過離婚的事:現在呢,她又幾個月不迴家,象要與家裏人劃清界線似的,她是想著這幹部當穩了!對我們家,她不也是時冷時熱的?”

    “別疑心她了,她能起多大作用?”張炳卿雖然也能覺察出龔淑瑤待人的冷熱態度,但並不看重她,“她要使鬼作怪,也隻能在一些小事情上,關鍵是姓林的不講道理,想一手遮天,今天我可沒買他的賬,他要如何便如何,我這竹藝活還撿得起來,也不愁沒飯吃!”

    張炳卿準備硬頂,他是缺少了應變的靈活性。

    吳國芬則拿出了一個對付龔淑瑤的辦法:“我們暫時不要理睬這件事情,讓李鬆福拖下那罰穀來不交,就一句話,得吃飯,拿個''窮''字軟硬頂著龔淑瑤,我算定她也奈何不得,她能來掀店鋪嗎?她真敢,再與她論理!”

    “這不難為了李鬆福?”張仁茂搖頭說,“李鬆福沒那份心勁,香嬸也不會同意,她在那酒裏搭了份,更不願看見李鬆福遭受這種夾棍的。”

    “這不會有什麽為難。”國芬自告奮勇,“我去與香嬸說。”

    龔淑瑤在這件小事情上與張炳卿較勁是很精明的。事情小,進退方便,中間夾個李鬆福,還牽扯上個林主任,她就能好歹不直接與張炳卿衝突。這隻算是一種火力偵察吧,她還不敢貿然得罪張炳卿。如果張炳卿依著吳國芬的辦法對付她,她就隻會麵臨被動的處境,她甚至不能把李鬆福再叫到辦事處去刁難,因為如果誰真去找林主任說話,那很有可能一下就給李鬆福減了壓,象上次一樣,林主任說聲放人還隻能放人了事。甚至,一旦揭開全部內幕,事情就會使她更難堪她估計吳國芬就有膽量作出這種事來。於是,龔淑瑤又把這件事不鬆不緊地拖了下來。她得看張炳卿與林主任的關係如何發展。

    但其他人不可能掌握龔淑瑤此時的心理,當吳國芬向黃大香說起讓李鬆福如何對付罰穀的辦法時,黃大香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不妥當。她說,“我沒料到這事會惹惱那個北方人,當初真不該讓炳卿出來說話,結果連累了他,再在這件事上硬頂,會更加叫炳卿為難,能了的話還是早些了卻這事為好,反正我們的臉麵不用看重,跟人多說些好話並沒有什麽緊。”

    黃大香決心自己放下臉麵去求人。國芬又說了好些話,但最後也沒能攔住黃大香。

    黃大香找到的第一個人是薑聖初。薑聖初滿口應承下來,“放心吧,明天我與銀花說一聲,保管沒事,讓李鬆福罰五擔穀,那不是讓他去上吊嗎?鄉裏鄉親,這忙我幫下了。”

    可是,第二天黃大香再去薑家時,剛一進門,薑銀花便起身叫了一聲“香嬸”,低著頭,側著身趕忙從一旁出門走了。大概這父女倆正說到李鬆福的事,從薑銀花那為難的神色看,黃大香就料想到她可能是無能為力。果然,薑聖初改口了:“哎,李鬆福的事你就別管了。這事不在銀花份內,她剛才告訴了我,這事你得去找龔主任,再說,李鬆福這人也小量,我欠他一碗麵錢,他問過我好幾次,我還能少他一碗麵錢!”

    薑聖初說這種小心眼,少見識的話是在遮掩他的辦事不成。銀花也個真是個老實得可憐的妹子,她雖然成了區辦事處林主任的太太,自己又當上了幹部,但並沒有因此增加她做人的自信,平時在人前過來過往,誰向她打聽點什麽,她多是一問三不知,遇上求她幫忙的事就更是慌神。這次,當薑聖初讓女兒去替李鬆福減下些罰穀來時,薑銀花無論如何不敢答應,雖然是她負責小鎮婦聯的工作,禁酒的事她可以管,但龔淑瑤早就封了她的嘴,她甚至不敢再向自己的丈夫提起這件事,看來,黃大香是指望不得這位曾經是她從接生的水盆裏撈救上來的主任夫人了。薑銀花說這件事得找龔淑瑤,說明從中作梗的果真是這淑妹子。黃大香怎麽也想不到李鬆福會與人在背後去議論龔淑瑤,他這不是撞著了鬼麽?可她龔淑瑤要報複到李鬆福頭上,那也是作孽,這叫作專揀痛腳趾踩!龔淑瑤小時候常隨她姑媽,也就是現在的婆婆來黃大香家玩,她長得聰明伶俐,很招人喜歡,黃大香沒看輕過她,黃大香想,憑著這一點也能去找她問問,看她究竟要怎麽辦,如果實在不肯給點麵子,她還打算直接去找那個北方人,新社會了,他再如何氣勢威風,也不能不讓一個與他無怨無礙的女人說幾句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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