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棗秀理解了國芬,卻不能信任她做出的這個選擇,也就不能放心落意地走,她隻得讓田伯林推遲向李家大院辭謝差事,因為一旦正式交差,這會使人生疑推測,他們就不可能再在小鎮拖延時日。這事讓田伯林的心裏十分地不安:吳棗秀懷上了孩子,還能夠拖到什麽時候去呢?所幸的是,薑聖初對他們的事還沒有察覺。

    這天,薑勝初又向田伯林討話了:“你與壽公說及銀花的事了嗎?這事該有個定奪呀!”

    田伯林實在為難。他說:“聖初兄,這話如何向壽公提起?銀花還小,潤南也在上學,早著呢!”

    “整十五,怎麽還說是小?誰說上學就不能定親!”薑聖初有些抱怨了,“原來你沒有給我去說,誤人大事了──你當時不答應倒好!”

    “我哪是不答應?我是怕壽公……怕壽公不便給你迴話。”田伯林隻得直捷地說出他的想法。

    “這有什麽便不便?”薑聖初拉大了嗓門,“可我得告訴你,這事不是我薑家要去高攀誰,是他李家少公子找上我薑家門來的!”

    “是這樣……”田伯林弄不明白了,他轉口說,“好事慢出來。待我找個機會,一定認真給你去問一問。”

    薑聖初的話又是又不是。還在張炳卿結婚鬧洞房的那個晚上,瞧熱鬧的人把李潤南與薑銀花擠到一處,那是他們的第一次接觸。雖然當時他們都怦然心動,但畢竟年齡還小,過後也就沒有太多的牽念。

    小鎮上每逢春節,少不了要在河灘上搭個大台子,唱十天半月的古裝戲。一些窮人家的婆婆姥姥、男孩女孩便端著盆瓜子花生,在人群裏穿梭叫賣。這既可以賺幾個零錢,又能看上熱鬧,薑聖初也就安排銀花上戲場去了。

    李潤南是小鎮少有的幾個高小學生之一。他與他的同學也在戲場裏看戲。薑銀花叫賣過來,幾個同學圍上去讓李潤南請客,這個紈絝子弟滿口應承。他要過薑銀花手上的瓜子盆,把瓜子一把把散發給那幾個同學,接著,又從衣袋裏抽出一張嶄新的票子給了薑銀花。他沒忘記他們有過的那一次接觸。薑銀花接過錢,趕忙從身上掏出所有的零錢來,數一數,夠不上找數,她抬起頭來,一雙怯怯的眼睛為難地望了李潤南一眼,卻發現李潤南正在打量著她,她的臉馬上紅了──她也記起了那第一次的接觸。李潤南象是不願接那疊揉搓得像垃圾堆裏的爛紙破布似的零錢,便說:“反正不夠,就算了吧,你明天再來這裏。”

    晚上,薑銀花向父親交帳的時候,薑聖初發現不該隻有這些錢。薑銀花便老實地從衣袋裏取出那張嶄新的整票來,說:“這錢是李家少爺的,因為零錢不夠便沒找還他,他讓我明天再送些瓜子去。”

    薑聖初收起了新票子:“不用找還他了。他家有錢,他老子更大方。”

    薑銀花遲遲疑疑地說:“可,可他沒說不讓我找還他……”

    薑聖初聽了,卻不置可否地起身走開去。

    第二天,在原來的地方,薑銀花又見到了李潤南。本來,出門時薑聖初就交待過銀花,叫她避著李家少爺,不用再去原來的地方,說如果他找著了你,你才還他的錢,如果沒找著你,那就不是你的事了。銀花卻沒能把這話聽進去,在昨天見麵的地方,李潤南見到了薑銀花,他高興地說:“我那些同學還沒來,你就在這兒邊看戲邊等著吧。”

    於是,薑銀花便站在那兒不動了。可那些同學老不見來。李潤南挨著薑銀花,有時說些戲裏的事,有時也問她些家裏的情況。薑銀花沒能答上多少話,也沒有看出戲裏的名堂,很不自在地東張西望,卻又始終沒有離開。臨到散場了,她才突然想起:“我這瓜子還沒有賣掉呢,我爹要罵我了,他可兇著……”

    李潤南也覺得誤了薑銀花的生意,就想出了個主意:“那錢你別找還我,就算瓜子賣完了還不行?”

    薑銀花看了李潤南一眼,感到輕鬆下來:“那你收下這些瓜子來吧。”

    “可我這口袋也裝不下這些瓜子呀!”李潤南一想,又出了個主意:“那你把瓜子寄到別人家裏,明天早早來再來這裏賣吧!”薑銀花也就點頭笑了一下。

    就這樣,李潤南與薑銀花又有了好幾次的會麵與交談。他雖然不乏公子哥兒的瀟灑,但更多的是少年兒郎的純真。薑銀花的模樣長得並不差:她身材勻稱,五官端正,文靜的嘴角兩旁還配有一對淺淺的酒窩,而且,她那奴化了的性情也似是溫柔,被異性引發出來的羞澀的一笑、二笑連三笑,也閃現著一種青春的光色。薑銀花每次把賣瓜子的每一個零錢都交給了她父親。並無過份的想法,倒是薑聖初發揮了想象,編織出一些得意的夢幻來。他問女兒:“李家少爺真邀你上他家去吃飯?”薑銀花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他說他家常有同學去做客,吃飯是不要緊的。他還說我也應該去上學。”薑聖初想了一下,斷然地說:“你不能去他家裏,但你可以邀他上我家裏來。”

    李潤南便真的上薑家來了。這可忙壞了薑聖初,他比銀花要殷勤得多,簡直就當真是乘龍快婿登了門。李潤南本是帶著一種幼稚無邪的青春浪漫情緒而來,這樣,他就隻能懵懵懂懂地隨著薑聖初轉了,看起來,兩人還交談得十分的投機呢!李潤南聽薑聖初講他那無根無蒂的祖宗榮耀,以及無把無握的發家前景:薑聖初也聽這個讀書並不勤奮的高小學生大談天文地理,時事政治。李潤南當著薑聖初極力勸說薑銀花去上學,並慨然許諾:那學費不用發愁,他父親就資助過許多親友族人送書供讀。但當時的薑聖初想,就算你家肯花錢,我家還貼不上這工夫呢!薑銀花已經上了織布機子,誰能替她?這讀書的事就不了了之。

    現在,小鎮上關於打仗,共產的話傳得沸沸揚揚,薑聖初怎麽就動了攀親的念頭了?他並非全不明白這情勢,他的小九九卻打得夠精:以前,他知道李家這親是攀不上的,他厚待李潤南不過是想討些小便宜,李潤南常從零花錢裏分出幾個來或從家裏摸出一瓶半瓶葡萄酒之類的東西送他。現在,共產的傳言多了,薑聖初想,說不定李家在這節骨眼上真能允諾這場親事。如果趁早給定下來,真遇著共產,李家能不知道事先多送些給他這窮親家?那不會是吃虧的事。而且,即使大家都去共,李家也窮不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老婆有時則嘮叨他:“你就別動那份貪心吧,世上哪有這種便宜讓你去撿?再說,銀花還小……”薑聖初根本並不理睬:“你女人家知道什麽?你當初來我薑家不就比銀花還小!”

    於是,小鎮上傳開了薑聖初找田伯林去李家說親的新聞,認為薑聖初比誰都會打主意。然而,當田伯林在李壽凡麵前婉轉地說出薑聖初有意攀親的話時,李壽凡卻嗤之以鼻,全無答話。田伯林從旁勸導說:“眼下這時勢很亂,壽公還是少得罪一個人就少得罪一個人為好。不管怎樣,你也該給薑聖初一句迴話才好呢。”李壽凡不以為然,冷冷地說:“你拿什麽話去迴複他都沒事——難道這就到了我受他奚落的時候?我還沒見到河水倒流!”

    李壽凡每天在這大院裏轉悠,並不清楚外麵的情形,這讓田伯林辦事很是作難。就拿這樁攀親的事來說,田伯林躲不過薑聖初的糾纏,這天,又被薑聖初又推又拉強行請去他家裏迴話。田伯林不便直說,隻得模棱兩可:“壽公沒說什麽呢,他隻是讓你別性急。潤南讀中學還沒畢業,讀完了書再提這事也不算遲的。”薑聖初倒是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他李家是不答應這親事了?”田伯林急忙解釋:“也不是不答應,是讓你別把事情辦得太急促了……”薑聖初頓時沉下了臉:“要說不急,我薑家倒不急,可他先得管住自己家裏那小子,別讓他再來勾引我女兒!”

    “聖初兄,話何必這樣說呢?”田伯林想要勸解,“都是街坊……”

    “什麽街坊不街坊!共產來了就怕我還不認他呢!”薑聖初翻過臉來說。

    “是呀,李潤南今天還來過這裏,他李家也該管管!”吳棗秀從旁插了一句。待薑聖初轉身,她小聲對田伯林說,“你可別信他那些鬼話,千萬承諾不得,現時他急著去抱人家的大腿,正急不出辦法來,他哪肯真這樣甘心作罷?”

    吳棗秀並沒有看錯薑聖初,他不算是有誌氣的人。在他見到沒有辦法的時候,一翻臉誰都敢不認,李壽凡給他碰了個軟釘子,他也還了一頂頭棍。可是,隻要薑聖初又見到這事還有一點辦法的時候,能巴結他還是會巴結,能詐唬他還是會詐唬,絕不會輕易放棄這種貪念,怎麽作他都不當成一迴事!

    田伯林覺得薑聖初這人也真是難纏,想到一旦自己失勢,就連這種人也對付不下來。田伯林又從這件事想開去,覺得李壽凡也太古板、太固執,要去勸他棄家出走恐怕也會是自討沒趣。看來,現在自己不離開小鎮是不行的了,可吳國芬仍是執意不答應一起走,吳棗秀又放心不下,這使得田伯林進不得也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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