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繆爾叫停了建築師的自言自語,又說了許多聽起來沒有用的事情。但是其中每個詞語,每個毫無關聯的看似狗屁不通的話都被建築師的潛意識理解成了有嚴密邏輯的特殊語言。繁雜的暗示和心錨一步步的埋入他的意識,每一種衝突於自己意願的暗示都讓建築師痛苦難堪。


    他的眼睛開始充血,冷汗滲出他的臉孔。這個過程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建築師的意誌一直在與塞繆爾的引導抗衡,這種發生在腦海裏的戰爭注定不會被記憶保存下來。塞繆爾也很少見過有人做出這樣的抵抗,一般來說自己在催眠一個人去謀殺自己妻子也不會很困難。


    “你很累了,最好先休息一下,建築師先生。”塞繆爾最後說道。


    建築師已經開始抵抗塞繆爾的暗示了,花了塞繆爾許多口舌才讓他閉上眼睛睡覺。


    當建築師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休息了好一陣。可是他的身體告訴他,那是一個不眠之夜。他的嗓子嘶啞的難以發出聲音,咳嗽一聲都會嘔出鮮血一般。而且眼睛幹澀疼痛,勉強能看清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判斷這已經是早上了。


    他的瞳孔沒法在陽光下正常的收縮,感到異常的不適。從眼窩後麵傳出來的疼痛不知道是因為遭到了什麽刑訊,還是因為嚴重的疲勞。


    不適應陽光的他扭動了一下身體,發覺自己腋下更是酸痛難當。


    所有跡象表明,他需要更多的睡眠。可是自己無論怎麽樣也睡不著,不是因為不安,僅僅是因為睡不著,而睡不著。甚至連閉目養神也做不到,他的眼睛出了幹瞪桌子以外沒法合攏。而他的意識卻一直告訴他,若是不多休息一會就離死不遠了。


    建築師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麽,也許是黑死病?它會讓人沒法入睡……


    他踉蹌的坐迴審問用的椅子上,試著迴想之前發生了什麽,但是隻有空白的記憶等著他。就這樣他一直端坐在椅子上,像是等待什麽人一樣。


    門外的獄卒也嘖嘖稱奇這一幕,等到塞繆爾再來的時候驚訝的報告說:“一切就像你說的那樣大人!”他這麽說,像是曾經作為他理念根本的知識被攪了個天翻地覆。


    “理應如此。”塞繆爾沒有探頭看建築師一眼就說。


    吱呀……並未上鎖的木門被推開了。


    建築師似乎想起了什麽,莫名的恐懼開始湧上他的心頭。背後升起的涼意讓他打了個激靈,可他依然對麵前讓他恐懼的人不解,究竟是什麽讓他感到恐懼的?


    “人們普遍認為,靈魂是牢不可破的堡壘。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造之物,像神一樣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性。”塞繆爾在建築師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了,“可是根據我的研究來看,靈魂不過是身體的奴隸,而不是賦予這具肉體生機。恰恰相反的是,肉體是我們產生這個傲慢靈魂的母親。靈魂自大的認為可以控製一切,到頭來卻連他們的身體也控製不了。意識像是一個極其簡陋的保險櫃,而最重要的靈魂就存放於此。輕輕撥彈裏麵的弦,靈魂就變得麵目全非了……”


    塞繆爾從桌上的提壺裏倒出了一杯水,奇怪的是建築師明明非常幹渴卻從沒想過喝桌上的水。


    “人們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迴家,即便這不是最快捷的道路,也不會過問為什麽;人們遵從長輩的教導,上級的教導,即便早已忘記為何要如此,但做的時候同樣也不會問為什麽?”塞繆爾用左手的拇指扳動食指和中指的關節不熟練的發出哢哢的聲音,“另一些人,喜歡在巨大壓力的情況下做手上的小動作,同樣也不會在意自己究竟是如何養成的這種習慣。”塞繆爾露出一股奇怪的微笑,“現在告訴我,建築師先生。你同意人類的生活大部分都是習慣,傳統和無意識的行為堆砌出來的低劣工程嗎?意識啊、靈魂啊……都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之物。讓我們迴頭想想,你今天早上都幹了什麽?”


    建築師發不出聲音,因為他從沒想過說話,隻是應該默默聽從著眼前這人的獨白。當他迴看今天早上的時候,建築師突然發覺。自己沒有帶著沉重的枷鎖,而且牢門也沒有上鎖。通向自由的大門虛掩著,而自己連嚐試的想法都沒有出現過。桌上提壺裏的水,自己更是從沒想過去喝上一口。


    這時的建築師像是被敲了一個悶棍,遁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莫不成自己所有的行為都是眼前這人的安排,自以為萬無一失的頭腦成為了讓人隨便調整的機器。在勁敵密布的險惡世界裏,現在連自己的頭腦都不再安全了……


    “現在告訴我,建築師先生。”塞繆爾說:“你同意人類的生活大部分都是習慣,傳統和無意識的行為堆砌出來的低劣工程嗎?”


    建築師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他的嘴知道,他說:“我同意,塞繆爾大人。”


    但是他深深的內心隻想掄起這把椅子,狠狠的砸向眼前這個自己並沒有見過的人。但是怒吼和踢打,變成了左手上的小動作。拇指扳動著食指和中指,發出哢哢的響聲。


    塞繆爾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當他對自己的意識失去信心的時候,就可以推動下一步的計劃了。


    “現在你或許還非常困惑,但是不要擔心。”塞繆爾說:“這種感覺會過去的,之後就會輕鬆很多。”


    建築師極力的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哪怕少聽他嘴裏蹦出的一個字也好。但是塞繆爾的話就像穿心利劍一樣,而唯一能做出的抵抗就是繼續在手上做出不起眼的小動作。他的食指幾乎要被扳斷,關節也發不出哢哢的響聲,可是動作愈演愈烈沒有消停。


    除此之外,建築師的唿吸非常平穩。像是身體已經背叛了他,淪為了塞繆爾的奴隸。


    “放輕鬆,建築師先生。”塞繆爾說:“你想留著你的左手嗎?那就好好聽話。”


    哢的一聲,這是建築師左手的食指折斷的聲音。隨著這聲音的傳出,他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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