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普拉城下城區這家不起眼的小飯館內,一夥獸人正激烈酣戰之際,遠在數千公裏以外的托塔斯主城,為慶祝卡馬思大人第三個孩子的即將誕生,又有一個附庸部落提前送達的賀禮流水般地抬進了城主府。


    卡馬思的第二任妻子朵嵐從滿匣的寶石中,拿起最上一塊翠意瑩然的綠石鏈墜,映著炙光把玩了片刻,臉上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容,對身後的老者說,“父親,看來阿德格裏斯部落這次還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以前阿德格裏斯部落那老家夥對您膺任幻狐族族長一事最為不滿,現在他兒子不照樣挖空心思來討好咱們,人活一世,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朵嵐好似頗有感慨,眼裏的笑意也隨之漸漸轉淡。


    阿德格裏斯部落是幻狐族其中一支,早年的老首領和圖坦利一同覬望族長之位,可惜最後不敵對手,與這把交椅失之交臂。


    時至今日,圖坦利顯然對同族之間那些成芝麻爛穀子的往事已失了激情,他甚至沒去聽幼子在說什麽,隻掰指算著時間,自言自語道:“六天了,庫肯伊應該已經到了。”


    朵嵐在仆人那瑪的攙扶下落座,迴道:“該是到了,這次用的是哥哥府上重金請來的翼馬族獸人,我估計用不了六天。”翼獸人在大陸上雖然數量不少,但是除了自己伴侶以外,真正願意給人騎的卻不多,被別的獸人騎在自己身上,不光危險,還很屈辱,所以一些專門從事送人業務的雇傭兵要價非常高,動輒就是數百金,當然,送信就另當別論了。


    圖坦利坐到朵嵐近旁,揮了揮手,叫那瑪退下,然後才道:“不知能不能抓到那人。”由於是在城主府裏,圖坦利說話不得不小心,盡管這屋裏的仆人和侍衛早已被遣走,但他一貫謹慎,就連同族的那瑪都不太放心,一個雌性的嘴巴總不會很嚴。


    “放心吧父親,隻要人在,就一定能抓到。”朵嵐倒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篤定,他摸了摸高聳的腹部,這個即將出生的獸人孩子就是他最大的倚仗,這麽些年隻能憑借嗜血淩虐來發泄心中有如芒刺在背的驚惶不安,此刻,終於稍稍平複下來。


    他笑了笑,繼續說道:“即使沒有活捉,中了黑巫咒的人又能活多久呢?東邊也派人送了消息,就算沒找到或是讓他逃了,不過是多等上一段時間罷了,何況……”


    朵嵐壓低嗓音:“在他心裏,那人已失了寵,單身一個小崽子拿什麽跟我們鬥!”


    “哦?他跟你說過什麽?”圖坦利急切地追問。


    朵嵐四下看看,一個眼神,圖坦利附耳過去。


    “明話倒是沒講,隻讓底下人不用去管那小崽子的死活,這是我打聽來的,顯然他也不想找法安迴來,估計心裏還是忌諱他兇獸的惡名,此外,他也跟我保證過,說絕對不會虧待我的坎夏斯。”


    圖坦利沉吟不語,仿佛略有失望。


    朵嵐大睜著一雙深邃魅惑卻冷情的藍眸,不解地望著圖坦利,問道:“父親,你究竟在擔心什麽?卡馬思終歸需要一個繼承人,等除掉法安那小崽子,就隻有我的坎夏斯了。”


    “但願如此吧,事成之前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畢竟當年他對萊亞是有真感情的,要不是我們買通了醫師在萊亞的藥裏動了手腳,那雌性說不定還能活上好多年,如非這麽做的話,局麵會否像今天這樣,就很難說了。”法安倘若有母親為其保駕護航,一旦成年就更難控製,幻狐族打架或許不行,論及使壞挑唆的手段,自是不缺下毒這一項。


    “哼,還是別提那個愚蠢的雌性了。”朵嵐撇撇嘴,不以為然,“父親您真會說笑,雄性哪來什麽真感情,無非見一個愛一個,看到漂亮的眼珠子都錯不開,越是厲害越是花心。”


    圖坦利忍不住皺眉:“這才幾天,又有人往卡馬思身邊送人了?”


    朵嵐表情淡淡道:“不用擔心,一個蹄兔族的爛貨翻不了天,倒是關於沙萊曼的事,我有些不懂,既然證實是那幾個混蛋殺了他,父親幹嘛不向卡馬思告狀,發全城通緝令呢,這樣不是更可以抹黑法安那小崽子?”沙萊曼是謝普裏的弟弟,圖坦利的侄子,在墨塞奎比城負責焰晶生意,被澤拉爾四人逼問法安下落後幹掉了。


    圖坦利搖頭,道:“最近我們動靜有點大,你丈夫總會聽到點風聲,這時候進一步,不如退一步,我們眼下隻有一個目標,就是讓坎夏斯獲得繼承權,其他都是次要的,老用一點小事去煩卡馬思,不僅顯得過於急功近利,也會令他起疑,澤拉爾是萊亞的隨嫁侍衛,後來又一心維護那小崽子,雖然多次惹卡馬思不快,但你了解卡馬思的脾性,對於忠心護主的手下,他總有幾分賞識,把那四個家夥除去不難,可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令卡馬思心生反感就不值得了。”


    “有時候備受委屈的一方,反而能得到更多安慰。”圖坦利看看朵嵐,又道:“事實上,隻要法安一死,其他人還能蹦躂得起來嗎?別忘了,我們還可以假手他人除去這些家夥,你要不甘心,可以等孩子生下來,趁卡馬思大喜的時候再做計較。”


    死了一個堂兄弟,朵嵐本也沒太放在心上,聽圖坦利如此說明,便轉了話題,不鹹不淡地問:“這次巫師倒是受累不小,他現在怎麽樣了?”


    “尚在府中靜養。”圖坦利目光在朵嵐臉上輕輕掠過,似乎意有所指:“你身子不方便,不用去探望了。”


    受了黑巫咒的反噬,每五日症狀發作一次,期間嘔血難止,全身有如萬蟻鑽心般痛癢,長此以往,再是強壯的獸人身體也會被逐漸摧垮,然而對於圖坦利來講,為了整個幻狐族,犧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朵嵐眸色微沉,端起麵前加了蜂蜜和宜雄草的羊乳慢慢喝了起來。


    彭普拉城不知名飯館內。


    感覺到一股利風,不等法安推上一把,楊路已利落地向後一跳,躲開了一隻箭犳拍來的巨爪,正驚魂未定,就聽法安怒吼一聲,朝那隻箭犳撲了過去,伴隨一聲慘嚎,楊路臉頰上濺到了幾滴腥熱的液體,法安一對鋒銳的犬齒從箭犳的頸背刺入,顎下穿出,幾乎把箭犳整顆腦袋從脖子上撕扯下來,血漿腦液噴射了一地。


    楊路木呆呆地用手抹了下臉,手上沾滿了暗紅腥臭的血水,他臉色一白,之前吃下去的豚兔肉在胃裏不停的翻滾,看起來法安殺死的是一隻野獸,可就在一刻鍾前,楊路還清楚記得那隻箭犳是一個壯實的青年。


    他站在那裏環顧四周,所有人都已殺紅了眼,法安一身金燦燦的長毛大半都被血水染紅,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小孩拔出森森的白牙,雪絨絨的前爪又順勢搗進一個花豺的腹部,扯出一段肚腸,悶熱的空氣裏滿溢著讓人窒息的氣味,楊路忽然覺得周圍一切都很陌生,即使以往決心下得再狠,在直麵如此慘烈血腥的殺人現場,他也有點hold不住了。


    另外倆人對於他的失神一無所覺,萊米洛用力拍碎一顆獸頭,甩著血糊拉拉的手還有空調侃法安:“混賬小孩,我怎麽感覺你的動作比路安的還要遲鈍,啊不對,說錯話了,是路安的動作比你要靈活得多。”


    “你小子嘴巴再不幹淨,小心我咬死你!”法安懶得理他,轉身又投入了廝殺,萊米洛聳聳肩,一頭撞向一個獸人的腦袋,誰比誰頭硬,不說也清楚。


    一刻鍾的時間,萊米洛和法安各殺死六名獸人,區別隻在於法安是獸形,而萊米洛還是保持人形,法安心裏不服,私兵們對著兩個殺神卻是心懼膽寒,進攻速度都慢了下來,佩卡眼見情勢不對,一邊鼓舞士氣混淆注意,一邊拖著傷腿偷偷摸摸朝楊路那邊挪去。


    “兄弟們,加緊拖住他們,援兵很快會陸續趕到,索倫薩大人說了,誰能活捉這隻小翼豹,就獎勵誰五千金!”


    一聽活捉翼豹才有獎勵,誰還去和怪物萊米洛戀戰,一個個全朝法安圍堵過去,法安立刻壓力遽增,暫時被拖住了手腳。


    等聽到小金毛猻一聲示警,楊路醒過神意識到不對時,那隻領頭的箭犳已經距離他咫尺之遙了,楊路甚至能聞到從那一口黃牙上傳來的惡臭,這點距離別說是一個文質瘦弱的普通人,就是一般的獸人也不一定能躲得開,楊路心裏懊惱不已,如此關鍵時刻,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法安不殺人,難道他還盼著這些家夥殺死法安嗎?這下好了,一時的腦殘,誤人誤己。


    隨著佩卡的撲近,楊路瞳孔不斷放大,像觀賞慢動作一樣,腎上腺素急速分泌,萊米洛也發現了這一突發狀況,青年雙目圓睜,飛身過去撲救已經遲了,一聲驚唿脫口而出:“路安!”


    聽得耳邊炸開的唿喊,法安像是被點中命門,有種魂飛魄散的感覺,節奏一下亂了,猝不及防之下,腹部被人撕掉一大塊皮毛,頓時血流如注,令私兵們信心大增,這隻小翼豹也沒想象中厲害嘛。


    就連佩卡都不禁發出獰笑,隻要挾製住了這個雌性,還怕法安不乖乖聽話嗎?正得意著,前一刻還在他爪子底下的雌性倏然消失了,佩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落地後還用前爪擦了擦眼睛,那雌性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跳開了,還跳得……這麽遠,佩卡很懷疑這是猴族雌性的一項特技。


    實際上,楊路跳得並沒那麽遠,不過三四米,要不是飯館裏的桌椅統統被人砸爛了,他也不會躲得這麽順利,即便如此,楊路的動作也談不上絲毫優美,他甚至還被絆得在地上狼狽地滾了一圈,可是在法安和萊米洛眼中,這一圈滾得太讚了,有誰見過滾得這麽美妙的,簡直可以描繪到獸神殿的壁畫牆上去。


    楊路坐起身時,頭上的兜帽掉了下來,望見這一幕的獸人統統愣住了,包括非常想不開的佩卡同誌,天!他看見了什麽?


    抽氣聲此起彼落,有人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及時趕到的萊米洛把握時機,一拳把佩卡揍得頜骨盡裂,暈死過去,萊米洛心裏一放鬆,又有了開玩笑的心情,他過去扶起楊路,嬉笑道:“路安,我就說你動作比某些人靈活多了。”


    “是,是嘛。”楊路並非害怕,而是吃驚,剛才那一瞬間,丹田中的氣團突然催生出一股力量,他情急之下,身隨意動,險險躲開了佩卡的攻擊,楊路知道是赤炎雙極功法救了自己,心裏隱隱高興。


    法安動作不見遲疑,趁著私兵們心神不屬,一連重創三人,發覺就連佩卡業已重傷昏迷,私兵們一時忌憚,紛紛停了下來,不過也僅是往後退了幾步,並沒有撤走,畢竟他們人數上占了優勢,援兵也很快就能趕到,其實仔細琢磨,佩卡重傷反倒是件好事,下一任的私兵頭目說不定會輪到自己,個別自信十足的家夥不禁在心裏暗暗盤算。


    “路安,你受傷沒?”法安總算抽到空隙,退迴楊路身側,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手上怎麽有血?”法安神經緊張。


    “不是我的,是別人濺到我臉上的。”剛才對不起了,楊路在心裏默默愧疚。


    法安湊上去聞了聞,證實確實不是楊路的味道,才放下心來,伸出舌頭,把楊路手掌舔得濕答答,他不喜歡楊路身上染有別人的氣味,這一幕看得萊米洛眼睛抽痛。


    “法安,你,你是不是又受傷了?”楊路正要去揉法安的大腦袋,突然察覺小孩身上的血色又濃重了許多,甚至有血珠順著長毛往下滴。


    “沒有,都是那些家夥的血。”法安連忙搖頭否認。


    萊米洛雙眸一眯,打量了法安幾秒,開口道:“好了,別粘粘糊糊了,速戰速決,再等下去我們真就走不了了。”


    法安拿一對兇神惡煞的吊睛巨目狠狠剜了萊米洛一眼,不滿道:“那你能不能認真點,別再擺出這幅死樣子?”


    “這樣啊……”萊米洛一本正經點點頭,說:“我考慮考慮,主要是好長時間沒有獸化,我都快想不起來自己獸形是啥模樣了。”


    法安:“……”


    兩個人說話的當口,一群獸人調適好心情,又慢慢圍了上來,此時此刻,在場許多人心裏,無論是五千金,還是私兵頭領的誘惑,都不及眼前這個雌性來得強烈,當然,有了前兩項贏取美人芳心的機會會更大,楊路察覺到了一種不同於之前的古怪氛圍,那些獸人盯著他看的眼神實在太滲人,法安和萊米洛停下嘴,麵色雙雙陰沉下來,楊路戴上兜帽,主動退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


    一觸即發之際,忽然從已經被撞成破洞的門外湧進來一大幫人,之前一直在渾水摸魚的阿比亞精神一振,以為援兵終於趕到了,可是等他看清進來的是誰,阿比亞又往暗處躲了躲,這下真夠熱鬧的,又有好戲可看了。


    “真是好熱鬧啊!”領頭之人笑著看了看全場,說了同樣的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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