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算輕鬆的氣氛,在萊米洛猝然道出法安身份後,似乎凝結了一瞬,楊路望著餐牌的眼睫微微一顫,扭頭看向萊米洛,表情裏透出點茫然和不解,膝蓋則在桌肚下輕輕碰了碰法安的腿,暗示他不要自己先露了底。


    法安臉上的厭煩一絲沒少,表現得比楊路還要淡定,見飯菜送上來了,他先挑了塊肥瘦均勻的豚兔肉放到楊路碗裏,然後才漫不經意地說,“你又哪裏抽風了,才會認為我是城主兒子,他不是被他父親貶到薩爾罕去了嗎?”


    “哦?”萊米洛翹起嘴角,“你們的消息還真閉塞,這幾個月可都在傳,那忤逆小子流放期間不守規矩,在焰晶礦區肆意搗亂,又私自跑出了薩爾罕,令卡馬思大人大為震怒,唉,真是個叫父母操心的混賬孩子啊!”


    楊路和法安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圖坦利這倒打一耙夠陰險,朵嵐的孩子還沒出生,就先發動輿論攻勢,之後要廢除法安的繼承權,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萊米洛目光在倆人身上稍微逗留,又繼續說道:“據說那小子同他父親關係向來冷淡,不服管教一點不以為奇,我感興趣的是,他為何在薩爾罕乖乖待了兩年多才突然發作,是因為小孩長大了想要反叛,還是因為……”


    萊米洛頓了頓,身體前傾,盯住法安眼睛問:“還是因為城主夫人又一次懷孕的關係呢?”


    法安把菜盆子移了移位置,擰著眉,一臉嫌棄道:“臭小子,唾沫星子都噴菜裏了,能不能拜托你死到旁邊那桌去?”


    萊米洛毫不在意地笑笑,坐直了,自顧自地往下說:“令人奇怪的是,那小子跑出薩爾罕後就失去了蹤跡,既沒有迴主城向卡馬思大人請罪認錯,也沒有去坎貝拉衛城投奔他表舅拉邁帝尼,這三個多月想找他的人一定不少,但我想,他總歸還是會去一趟坎貝拉衛城的,你們說對不對?”


    法安不耐煩地橫了萊米洛一眼,沒去理他,好似對這話題全無興趣,隻有楊路知道,和他靠在一起的大腿肌肉緊繃,湧動著蓄勢待發的力量。


    楊路把在兜裏一直動來動去極不安分的金毛猻掏出來,放到桌上玩,然後淡淡應道:“也許吧,誰知道呢。”


    “啊!路安,不介意我問你個問題吧?”萊米洛露出興衝衝的表情,娃娃臉看上去特別的單純。


    “要看你問的是什麽問題了。”楊路並不上當。


    萊米洛笑眯眯地說:“你和諾佛爾不是來自同一個部落吧,你們結識多久了?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我猜絕對不會超過三個半月。”


    “關你屁事!”法安頂了他一句。


    萊米洛聳聳肩,小聲嘟噥:“我隻是羨慕某人的好運罷了,不過早幾個月認識也說明不了什麽。”


    楊路支著下巴端量萊米洛,帽簷下,一雙黑眸波光閃爍,像是沒聽見他話裏的暗示,他並不知道自己做這個動作有種純情的誘惑,萊米洛心跳快了兩拍,慌忙低下頭,借著吃飯來掩飾湧上臉頰的熱意。


    思索片刻後,楊路直截了當地問:“萊米洛,剛才一直是你在提問,本著禮尚往來,我也想問你一句,你……究竟是什麽人?”


    “啊呀,路安,你終於對我感興趣了嗎,人家好開心!”萊米洛鎮定下來,又開始閑扯皮。


    楊路:“……”


    發現對麵兩個人都有要發火的趨勢,萊米洛趕緊見好就收,一張臉難得正經起來,“其實,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某人真是我說的混賬小孩的話,此時大概正是他急需用人之際,我自認為我還算是個實力不錯的隊友,你們覺得呢?”


    對於萊米洛一而再再而三地占口頭便宜,法安沒像平時那樣糾纏,他驚訝地瞪著萊米洛,這人從頭到腳都很奇怪,他對楊路的好感幾乎不加掩飾,法安雖然非常討厭萊米洛,但也深知強者自有強者的驕傲,他會和自己正大光明的爭取楊路,但不會用旁門左道的手段來獲得心愛之人的青睞,因為這不僅是對他人的輕視,也是對自己的羞辱,可就算不主動設計他這個情敵倒大黴,也不會傻到願意幫他,而且感覺上萊米洛並非因為顧忌楊路的安危才說出這一番話,他好像早就對自己的事很感興趣,這人到底有什麽目的?


    楊路直接道出了倆人的心聲:“萊米洛,假如某人真是你說的那人,他又憑什麽信任你,你不覺得你太過……積極了嗎?”楊路本想用可疑這個詞,想了想,還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萊米洛備受打擊地看著楊路,半真半假道:“路安,你這樣置疑我真叫人傷感,難道你們覺得我像是會和壞人勾結來陷害弱小的人嗎?”


    就是感覺不像才更奇怪吧,哪有人毫無目的地去幫別人,何況楊路記得,一開始萊米洛根本不是個好管閑事愛打抱不平的人。


    楊路正欲再問,忽聽法安低語一聲:“怎麽這麽安靜?”跟著,小孩臉色驟變,驚唿:“不好!”


    沒等楊路反應過來,萊米洛環顧四周,也飛快跳了起來,伸手去拉楊路,催促道:“快走!”


    萊米洛稍稍慢了一步,法安已提了包,抱著楊路往門口跑去,小金毛猻迅速跳迴楊路兜裏,萊米洛隻得認命地拿上法安丟下的箱子,埋怨道:“真是的,這麽貴的焰晶都不要了。”


    三個人坐在角落裏光顧著說話,居然沒注意到飯館裏隻出不進,這會兒除了他們已經沒人了,雖然早就過了飯點,可也不會連夥計都消失不見,可見出了變故。


    法安剛衝出大門,又立刻退了迴來,天井裏悄無聲息地站滿了人,整個飯館都被重重包圍起來,當先一排是已經獸化的短毛箭犳,箭犳的體形有些像放大一兩倍的花豹,通身杏黃色硬質短毛,沒有斑點,四肢粗壯若麒麟,隆起的背脊上五根比手指還粗的利刺可怕的支棱著,齊齊對準門窗,成年短毛箭犳的脊刺不僅可以發射,還帶有毒腺,盡管不會立刻置人於死地,卻能很有效的削弱獸人的戰鬥力。


    法安不懼這些背刺,但他怕會傷害到楊路。


    “果然一跟著某人就會倒黴。”萊米洛自言自語。


    佩卡帶了幾個人從門外施施然走了進來,臉上掛著獰笑,法安和萊米洛自覺左右分立,把楊路擋在了身後。


    佩卡距離三人挺遠就站定下來,得意洋洋道:“法安,還真是你這臭小子,挺會躲啊,圖坦利大人找了三個多月都沒找到你,原來把頭發顏色改了,夠機靈,不過老子今天倒要瞧瞧你再往哪裏躲。”


    佩卡一來就留意到了法安對身後雌性的維護,看來這穿著鬥篷的嬌小雌性就是花豺們口中的美人了,沒想到今天如此順利,有這雌性在,法安必定投鼠忌器不敢反抗,等抓了這小崽子,再把美人獻給索倫薩大人,自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佩卡嘿嘿笑了幾聲,又大著膽子往前逼近了幾步,當然,能成為私兵頭目至少表示他不是一個莽撞的笨蛋,佩卡還是留意到了法安身邊的萊米洛,他側頭問身邊的阿比亞:“那娃娃臉是誰?”怎麽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家夥。


    “我不知……”


    阿比亞話音未盡,萊米洛已瞅準時機,彈躍而起,揮拳砸向佩卡麵門,口中叫道:“混賬小孩,這裏有我擋著,你先帶路安走!”


    不待他說,法安已化出翅膀,抱著楊路向天花板上撞去,出口全被堵死,隻剩這一條路可走,在法安的撞擊下,斷裂的房梁和巨大的硬土塊紛紛落下。


    “混蛋!你看著點撞,差點把我砸死。”


    萊米洛抱怨歸抱怨,進攻速度半點沒減,拳頭未到,拳風已唿嘯而至,佩卡大駭,來不及變身,先倉惶後退,順手把身邊一個花豺推了出去,萊米洛一拳打斷花豺盡數肋骨,踢到了旁邊,動作絲毫不見拖泥帶水,不過眨眼功夫,那個倒黴的花豺已被自己人弄丟了性命。


    “放箭!放箭!”佩卡急叫,在萊米洛頻集而猛烈的攻勢下,他處處受製,顧此失彼,連獸化都辦不到。


    阿比亞反應還算及時,在援兵進來之前,已搶先射出四支背刺,可惜萊米洛動作太快,四支箭全部落空,有一支還差點紮到佩卡身上,阿比亞稍作猶豫,剩下一支沒有再射,誰的命都不及自己的命重要,箭犳的背刺射完要等上一兩個小時才能生出新的刺。


    佩卡心裏大罵阿比亞,卻被萊米洛拳風逼得連話都吐不出,“啊——”他終於慘叫一聲,萊米洛一腳踢裂了佩卡腿骨,好在這時,守在門外的十幾隻箭犳衝了進來。


    一輪背刺疾風驟雨般的朝萊米洛身上射去,佩卡總算抓住了一息空隙,拖著傷腿滾到一邊化出獸形,模樣盡管狼狽,心裏倒是恢複了篤定,以為萊米洛這下必死無疑,憑著人形想要扛住箭犳的背刺簡直是在做夢。


    佩卡等著身後那瘋狗一樣可怕的家夥發出利刺穿心的慘叫聲,然而動靜雖有,卻不是佩卡期待的,一輪射完,隻聽得一陣‘當當’之響,有若鐵石相擊,佩卡迴頭時,正好瞧見背刺觸及萊米洛身上,又紛紛落下,最後隻在皮膚上留下一片紅痕,連皮都沒有刺破,十幾隻短毛箭犳見鬼似的瞪著萊米洛,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萊米洛摸著胸口,嘶嘶跳腳直叫:“可惡!痛死人了,今天虧大了,應該我抱著路安走,叫那小豹子留下來擋箭。”


    萊米洛正懊悔不迭,之前就已脫身的兩個人又從屋頂上的破洞飛下來,降落在他身邊。


    萊米洛張口就罵:“蠢貨,叫你先帶路安走,你折迴來幹什麽?講義氣也要看情況,再說了,就憑我還能對付不了這些家夥……”


    不等他教訓完法安無謂的‘義氣’,法安已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小子少自作多情行不行。”


    楊路從法安懷裏掙紮著下地,神情焦急,連聲問:“法安,你要不要緊?”


    “我很好,你別擔心,過一會兒就沒事了。”法安笑著安慰楊路。


    萊米洛這才察覺小豹子麵色青白,狀態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法安翅膀上紮了許多不起眼的倒鉤,細小的血珠慢慢沁出,沾染在潔白的羽毛上,這等小傷對於翼豹來講,理應像是撓癢癢,根本不可能造成多大傷害,然而此刻血水泌出的地方卻盤繞著一縷縷鬱積不散的黑氣,四溢遊走,若隱若現。


    黑巫咒!萊米洛臉色數變,麵對十幾隻箭犳都遊刃有餘的輕鬆表情全然隱去,眸中射出利光,居然是大陸上早已禁用的黑巫咒,真是太卑鄙了!


    “路安,發生什麽事了?”他沉聲問。


    “屋頂上有陷阱,我們中計了。”楊路眼圈泛紅,指向頭頂,“萊米洛,你知道那是什麽?”


    抬眼望去,破洞之上蒙著一張巨大的血紅色樹藤編織的網,那樹藤猶如人體的血管,能清楚地看到內裏湧動的猩紅色液體,藤身上遍布猙獰的鉤狀木刺,仿若活物一般收縮舒展,令人毛骨悚然。


    萊米洛冷笑:“嗬,真是大手筆,居然用百年融血藤織網。”還施加了黑巫咒,他看看楊路,餘下的話咽了下去,隻解釋道:“被這木刺鉤傷,傷口……比較難愈合,不過你別擔心,這會兒不會有事的,等我們衝出去以後再想辦法。”


    聽了萊米洛解說,又見法安隻是臉色不太好,其他並無異常,楊路竭力冷靜下來。


    確實,百年融血藤盡管堅韌無匹,被其木刺割傷,會血流難止,但是以翼豹的強悍體質,不至於危及生命,可如果再在樹藤上施加了黑巫咒,能活下來的機會就極其渺茫了,黑巫咒會隨著血液的流走,逐步侵襲肌肉,攻占髒腑,滲入骨髓,並慢慢向心髒蔓延,最後整個人都會像被白蟻蛀空的樹洞一樣,嘔血不治而亡,不過萊米洛也不盡在安慰楊路,黑巫咒一時半刻不會奪人性命,相信在朵嵐生下孩子之前,幻狐族也不想叫法安死,所以,他們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來想辦法,萊米洛生性樂觀,沒到最後,絕對不會先說喪氣話。


    黑巫咒固然可怕,但是施咒之人同樣會被咒語反噬,加上極為陰毒,所以上百年前就已被禁用和拋棄,沒想到還有人在偷偷使用。


    門外越來越多的私兵湧進飯館,把三個人圍得水泄不通,佩卡躲到後方,一邊痛得齜牙咧嘴,一邊桀桀怪笑起來:“真是不枉由都大人一番苦心,幸得他考慮周全,不然又讓你這小崽子給跑了,兄弟們不要怕,給我上,我們人多,拖也拖死他們。”


    萊米洛歎口氣:“唉,我就說分工錯了嘛,如果是我抱著路安走,說不定就沒這點破事了。”


    法安狠瞪他一眼,把楊路攬到身後,骨骼肌肉一陣暴漲,化出獸形,不耐煩道:“少說廢話,今天放開手腳大戰一場,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大本事。”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芭比qq扔了一個地雷~~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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