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留守軍營的木製籬笆防牆外。


    火光之前,正門的一名守衛百總發現了前方不遠處有人正往此處奔來,連忙大喝道:“止步,立即止步,否則就地格殺!”


    “別放箭,別放箭,城西,城西打起來了…”那人影形單影隻,其後並未跟隨他人,一邊奮力跑著,一邊揮動著雙臂大喊著。


    “口令,說口令!”那百總已經從身上弓袋裏取出步兵鐵弓,從腰後的箭壺裏取出箭矢搭上,其身旁的一列數十名名弓兵也都是拉弓引弦,鋒利的箭頭直對準那不斷靠近的人影,隨時準備齊射將其變成刺蝟。


    “吾皇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萬歲…”那人影已經到了六七丈外,聲音傳到籬前,正是先前周守備派出的數隊埋伏在城西各處的兵馬得到的口令,聲音急促,姿勢搖擺,狀似隨時會栽倒在地。


    不料這口令一出,那百總卻是冷笑一聲,大喝道:“給我放箭,射死那倭賊!”


    聲音落時,他鐵弓上的箭矢隨著弦離扳指飛速射出,帶著一陣唰唰聲直射向那人影。下一刻,十餘支利箭幾乎瞬間齊中那人身體,貫穿他的胸部、腹部和大腿手臂,在跑動中噗通一聲兩膝跪地,被慣性帶動著摩擦了半米距離,口中狂湧著鮮血,眼神中滿是驚異與怨毒。


    “口令,是對的…”他的喉間翻滾著血泡,怎麽也不明白,從那些半路衝出的台州軍嘴裏拷問出的口令,為什麽會招來萬箭穿心的下場。身後的大部隊,還被蒙在鼓裏,趙總管,快撤…


    “嗖!”


    那果長又是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嚨。那人影終於失去了控製,嘭聲趴倒在了青石地上,任由鮮血汩汩流淌。


    ……


    城中,慕容府大宅。


    嘭唧一聲,厚重的紅木大門被踹開了,二十餘個身穿夜行服,手拿熏黑刃的短刀,腳下草鞋、布靴、皂靴不同鞋子的麵具人衝進了前堂,隻聽領頭的一名高大漢子的聲音道:


    “留下三個守在這兒,一有情況馬上放信號彈,剩下的都跟我走!”


    話落,那人率先舉刀衝進了宅中,身後跟隨著二十多人排成一字隊形,魚貫湧入,手裏利刃揮舞,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


    進了大廳,領頭人一甩火折子,周遭黑暗被火光驅散,他的身形卻是猛然一滯,舉著握刀的右手示意後續人馬停下。


    諸人隻見寬敞的廳中,倒著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男有女,有下人模樣的,有小姐模樣的,多數是身被銳器刺中流血而亡,還有身首分離死無全屍的,看得這些往日被蓄養在台州城中待用的烏合之眾一陣胃裏翻滾,膽量小些直接嚇得哇一聲喊坐到地上,指著地上的無頭屍體,手裏握著的刀都顫抖不停。


    “呔,你這廝鬼嚎甚麽,都跟我來。誰聽命令,賞銀百兩!誰敢停下,就地格殺!”


    那領頭人迴身過去,怒吼著道,震懾著已經開始動搖的軍心,然後便首當其衝大步流星地走向廳堂後院,其後之人在威逼利誘之下也隻得跟隨上去,心下卻都打起了鼓來——這地方已經有人來光顧過了,而且不是自己人,那會是什麽人血洗了這大宅子?


    倭寇!真倭寇!


    一想到這兒,那些戴著麵具將表情隱藏在陶瓷下的人便冷汗涔涔,隻覺陣陣發軟,那些東瀛倭寇可是殺人吃肉的嗜血魔鬼,就憑自己手上這發放的短刀,怎能和傳說中削鐵如泥的倭刀抗衡?


    “轟!”還未出到後院,夜空中卻掠過一道銀蛇,一聲悶雷突然響起,嚇得眾人步伐又是一停,先前那個被屍體嚇得坐地上的人又是一聲驚唿,這迴領頭人可不放過他了,迴轉過身便是一刀劈去,直捅進了那人的左胸,當場殺死。


    “誰敢再聒噪,和他一樣的下…”


    那高大黑衣人的話還未說完,刀還未拔出,頓覺後背一涼,聲音隨即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使勁也出不了那口氣了,手裏的火折子也嘭聲掉落在地,整個人保持著僵硬的站姿立在原地,如一座蠟像。


    “啊!”有人看清了,火折子熄滅前殘留的火光照耀下,那領頭者的腹部位置,凸出了一道刀尖,也是熏黑了刃的短刀,和他們手裏拿著的武器居然一模一樣。


    “有倭寇啊!”有人吃不住勁了,開始丟下武器往外跑了。【零↑九△小↓說△網】喊聲一起,更讓這支烏合隊伍失控,領頭者已死,開始作鳥獸散了。


    可一切晚了。


    隻聽嘭的一聲響動,廳堂的前門被關上了,一個肅殺的聲音迴蕩在其中: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可保性命。凡有敢抵抗官兵拘捕者,一律視作倭寇奸細,格殺勿論!”


    這聲音一出,本就已經如一群無頭蒼蠅在廳中亂轉的黑衣人紛紛停下腳步,丟下手中的武器,全都抱頭蹲在地上等著被官軍拘押走,都是城裏賣力氣走江湖的老油子,都知道官軍是要錢不要命的,就是千萬不能反抗!


    “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來的…”


    “官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歲幼兒,您大慈大悲…”


    “啊…”


    黑影閃動間,這些丟下武器的黑衣人沒有等到官兵的繩索,卻等到了一柄厚重的大劍在空中不停向下揮舞,將他們的身體劈砍削切成一塊一塊的碎骸,在嘶聲嚎叫中接連倒下,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直至變成滿地血肉,那兩道埋伏於此的黑影才消失不見,隻留下一路通往後院的紅色腳印。


    ……


    城西,留守軍營。


    帳中,吳知府一身戎裝椅坐正中位置,張關凱與周澤兩位守備將軍站於兩側,聽著那跪在地上的輪防千總官匯報著工作:


    “稟大人與兩位將軍,通判大人和建軍大人已經轉移至後帳,所有留守城西的步營兵馬全部披甲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說來也是荒誕,台州軍所有的朝廷批準兵部預算,下令工部製作並發下的各式盔甲,平日裏都鎖在軍械庫中,派有專人每日維護,卻不準士兵穿戴。為的就是保持已經被層層克扣的軍械那光滑的外表,在防衛司每年派出的巡檢人員到訪時,能做到衣甲鮮亮的表象。


    眼下倭亂爆發,城外數量不明的大批倭寇虎視眈眈,城中還不知有多少被收買的細作和提前入城來,隨時可能攻擊這裏的倭寇。那些往日不準擅動的武器裝備,從刀槍盾牌到三眼神銃之類的火器,已經一股腦兒搬了出來,給士兵配發。今夜最要緊的關頭,多一個披甲的士兵,就意味著留守軍營的安全係數提高一點。


    吳大人已經對兩位守備下了死命令,一旦有人敢在遭遇倭寇襲營時退後一步,軍法隊必須就地格殺以儆效尤。隻要撐過了今夜,到了明日危機解除之時,立刻搬出府庫,重賞城中將士。


    至於府庫裏的錢看嘛,便得從通倭的大戶家裏討了。


    “大人,大人,我要見大人…”


    那千總還在下麵匯報,帳外卻傳來了一陣急切的唿喊聲,聲音落入兩位守備耳中,齊齊轉頭看向自己的頂頭上司,眼神在問,見不見?


    吳大人擺了擺手,示意千總先停下,張守備看準時機搶白著道:“帳外何人喧鬧?速報番號隊列,否則以奸細論處!”


    帳簾被外麵的守衛掀開了,一個人高馬大,橫眉大眼,滿臉胡髯,皮膚甚黑,手裏還提著鐵弓的軍官大步走了進來,一見在場諸人,立刻兩膝扣下跪在地上,抱著拳激動地道:


    “彪下城防百總官胡慶豐,稟知府大人,稟兩位將軍,先前有倭寇偽裝成我軍士兵,企圖吸引注意掩護其後大隊人馬襲擊軍營。幸虧周將軍命令及時到達,才沒讓那奸賊得逞。就地射殺了那賊之後,兒郎們從那賊身上搜出了這塊東西,彪下特來親自匯報緊急軍情,將此物呈獻大人和兩位將軍,一時違了軍紀,請大人和兩位將軍責罰!”


    他一邊說,一邊將懷裏一塊牌子取出,放到地上,便開始咚咚磕起頭來,卻是個外表三五大粗,內裏心思機敏的人。


    周守備聞言,看了知府大人一眼,得到同意的眼神後便走上前去,拿起那塊牌子,入手分量十足,是一塊長方形的銀質腰牌,牌下係著紅繩團,牌麵上篆刻著一個大大的“齊”字,再看反麵亦是一個“齊”字。


    他眉頭一皺,兩眼眯起,腦中頓時閃過一道念頭,眼睛猛然睜大,沒理會還在磕頭的胡百總,迴身過去快步走向吳大人,臉色在眨眼間已是變得煞白,連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座上的吳知府和站立一旁的張守備見他神色,俱是驚疑,不知那小小百總帶迴了什麽東西,竟讓一位五品的守備將軍臉色如此難看。尤其是吳大人,對這位臨危不亂的周守備今日可謂是重視有加,心下早已決定倭亂平息後為其請功,提拔上一個台階才是為國惜才。


    不過,當吳佩龍伸手接過那塊腰牌,拿到眼前仔細觀察時,雙眼也是猛然一凸,抬頭盯著那已經磕完了響頭,跪在原地似乎在邀賞的胡百總,眼中俱是不可思議之色。張守備也瞥眼看那腰牌,一開始也沒看出門道,但盯著那牌子上大大的“齊”字,再聯想到這銀光閃閃的東西似乎不是鐵質,更像是純銀打造之物,喉嚨也是一噎,轉過頭去再不敢看了。


    沉默半響,吳大人將那銀牌收入自己的甲胄之中,招手示意讓張守備和周守備都靠過來,用僅有三人能聽見的細微聲音吩咐著。


    台下跪著的胡百總麵朝紅毯,哪裏敢抬頭去看上官們在說些什麽,心下正思量著這迴功勞是否能提一提,升到個副千總的位置,卻聽張守備憤怒的聲音響徹帳中,傳出帳外:


    “城防百總官胡慶豐,違犯軍紀,咆哮大帳,目無上官,傳知府大人令,立刻將其接觸官職,罰一百軍棍。來人呐,給我拉下去!”


    “是!”


    不待胡百總從這一道霹靂中迴過神來,帳外守衛著的親兵已經掀開簾子衝了進來,兩個一左一右把他雙手反押,後麵一個迅速取出細麻繩捆住他的兩掌,一個在前負責押韻,鋒利的槍頭直指他的麵門,大吼著:“走!”


    “大人,大人,彪下冤枉啊,大人…”


    人被脫出帳中之後,那粗鑼嗓子的聲音還傳了進來,直讓帳中的那位千總難著頭腦,三位文武長官卻都是麵色陰沉。


    台州府的高層對於這次倭亂爆發應急處理過程中,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下午那數起駭人聽聞的血案,比如今夜倭寇的細作在城中製造爆炸恐慌,都沒能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防備。可誰也沒想到,那個百總帶迴來的這個“大功”,竟然會大到這種程度。


    大到什麽程度呢?


    吳大人心下歎了口氣,無論這次倭寇侵海的事件結果如何,自己的烏紗帽,恐怕都要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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