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燈火未熄。【零↑九△小↓說△網】


    二樓客房,人聲漸息。


    昂貴的普通房間裏,窗戶兩邊左右相對的兩張床上,一人坐著,一人臥著。


    醒著的是張適,睡著的是林漢城,一個靜默無聲,一個唿嚕聲響,一個在現實中思考,一個在夢境中驚魂。


    張適盤腿坐在左邊的床上,屋內的燭火已經吹滅,門窗皆是緊閉,周遭漆黑一片,能看勉強看清的隻有自己的五指,還有對麵床上那個隱隱約約的背影,那個野心勃勃的未來梟雄,此時把後背麵向了自己。


    他知道,林漢城這樣的人,不可能把這樣的破綻留出去,如果此時有人敢悄無聲息接近那張床的話,一點點輕微的腳步聲或衣服摩擦聲都能驚醒那頭昏睡的猛虎,然後被其撕碎吞下,絕沒有從他背後捅上一刀再安然離去的可能。


    可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他在想,一直在糾結於這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一個蘇醒伊始,就能處變不驚,迅速適應惡劣居住環境的強悍穿越者。


    一個從清醒後,就突遭驚魂,還能立即作出戰術反應提前規避危險的前退役軍人。


    一個蘇醒半日,就能製定計劃,反過來利用齊王府聯合高嵩攪亂東南以牟取暴利的陰謀,打破逆境,脫離危險,即將成功的未來軍官。


    明明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對財富沒有什麽興趣,卻對軍事興趣濃厚。但又和曆史上那些為了滿足各色私欲的軍閥不同,想的是追求權力之後,用自己的方式改變這個大帝國,試圖將天朝提前推上近代化的軌道,為此不惜拿命去賭,幾乎變態的權力欲望和成就欲望充斥其心,卻也有求權為國的意味在內。


    這一點,從白天二人交談時,林漢城以嘲諷的語氣將那些軍隊的潛規則和官商之間的千絲萬縷聯係直接點破,貶大於褒就能看出來,其心裏還未陰暗到與那些封建官僚同一個水平。


    而且其對大華朝現行的國家機器十分不屑,想要憑借軍隊自己建立一個小的統治機器,再不斷把它放大,再放大,直到那套近代化的統治機器能強到倒逼封建王朝向近代統治過渡,用自己的手來做西方列強曾經用鴉片和大炮做過的事情,再往後,似乎…


    念頭轉到這兒,張適一直閉著的眼睛卻突然睜開了,看著黑暗中那個隱隱約約的背影,迴想著二人先前的酒後談話,實在很難相信出一個人的野心居然能夠大到這種地步。


    “那麽當你擁有足以改變中國曆史走向的權力之後呢,你會怎麽做?”當時自己如是問著。


    “我會用手中的力量把它更快更猛烈地推上近代化軌道,直到相對於封建製度更先進的近代製度無法維係統治,當我創造的統治體係已經無以為繼瀕臨崩壞時,社會矛盾也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到那時,總會有人站出來,把已經拖累了中國向前發展的舊製度摧毀,建立更加先進完善,適應時代變化的特色製度。而我會盡最大努力,讓我創造的那個近代體係擁有更大的漏洞,在維係統治的同時更大的激化社會矛盾,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逼出那樣的人來建立新體係,通過革命打倒舊的,再由革命者中的各派自行角逐,無論那一派獲勝,中國都會走上新的道路。”當時林漢城如是迴答。


    “那你認為,在你建立的體係被摧毀之後,什麽樣的人和製度會取而代之?”當時自己如是追問


    “三座大山,封建主義、帝國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而我將來要建立的統治體係,就是這三座大山本身的集合。誰能打破這三座大山,誰就能成為引領中國走向新道路的人,他和他的繼承者們所建立的製度就能走上現代化道路。”當時林漢城如是迴答。


    張適迴味著林漢城的話,又閉上了眼睛,思索起來。


    這個人身處封建時代,想用自己的方式將中國推上近代,又期盼自己親手創立的製度在後世會被加快速度摧毀,看似矛盾的兩個終極目標,也和這個人本身一樣矛盾。明明對個體的生命毫無敬畏,肆意屠戮,又對國家的道路萬分重視,拿命去賭也要賭一個改變的機會。


    這個人,究竟是君子還是小人,是該稱之為陰謀家,還是該稱之為政治家?


    夜漸漸深了,他輕輕下床走到窗戶邊,拿起西洋表翻開表蓋,微微掀起一點簾子,就著透進紙窗的黯淡月光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九點三十分了。


    他輕籲了口氣。這兩日兩夜未到,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縱是治療術奇妙無比,生理疲勞會被自動消除,可心理疲勞卻非那體內的熱流能夠恢複的,罷了,不想了,休息吧。


    他轉身時,又不禁轉頭看向了林漢城的床上,那個背影依然麵對著他,似乎毫無防備,可在他眼中卻像是正在埋伏,因為桌上那把小刀已經不見了,如果自己現在悄悄接近過去的話,恐怕會被當成靶子削切成塊吧。


    ……


    此時,林漢城的夢裏。


    “駕,駕!”


    藍藍的天空下,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一匹毛發純白,披著戰甲的高頭大馬載著一名渾身黑甲的騎士,正是此時全副武裝的林漢城,正從一處高高的草坡上急速向下方的原野奔馳著,踢踏聲響,馬蹄落下之處,盡是碎草與幹泥齊飛。


    “昂多啦(抓住他),昂多啦(抓住他)…”


    就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十餘匹同樣披著馬甲的蒙古大馬在騎士們的鞭策下衝出了高地另一端的草坡,領頭的一名模樣猙獰,赤裸上身,體格雄壯,腰間橫著馬刀的蒙古騎兵伸手遠遠指著那衝下坡去的馬影子,向跟上來的同伴們大吼著,一邊吼,一邊已經是握弓在手,張弓搭箭開始瞄準那個高速移動的目標。


    那十餘名跟上來的蒙古騎兵都猛拉韁繩,止住身下馬兒的動作,紛紛從馬脖子上取出弓袋裏的牛角弓,從胸前掛著的箭壺裏取出箭矢,咬著牙憤怒無比地三指開弓,箭頭全都鎖定著那個漢人騎士,準備一波攢射將那犢子直接斃命。


    “嗖!”


    一隻鳴鏑響箭隨著領頭蒙古騎士的三隻指頭撒放弓弦,一瞬間離弦飛掠而出,緊接著十餘支鑲嵌著鋒利箭頭的羽箭也隨著鳴鏑箭離弦而出,所指之處皆是那衝在草坡下的黑甲騎士,百米不到的距離,勁矢幾乎是轉瞬過半,那獵物眼見已經無處可逃。


    動了,馬上的騎士極為敏銳的聽覺在這危機時刻救了他,那被厚重盔甲裹著的身體蘊含的爆炸性力量在瞬間被下意識帶動,一個側身直接棄馬向右側外翻而出,身體落地,被慣性帶得劈裏啪啦在草坡上翻滾起來,那十餘支飛矢幾乎在他落地的一瞬間同時到達。


    “吭吭嚓嚓…”


    那一下子失了重心的戰馬本就四蹄不穩將要傾倒,又被數支勁矢連續射中沒有盔甲保護的馬臀馬背,頓時嘶鳴聲起,前蹄一彎,喀喇一聲馬頭落地向前跪倒,和主人一起坯裏咚隆翻滾起來,卻沒有林漢城那強悍的身體做基礎,一路翻滾而下嘶聲不絕,口吐白沫痛苦地死去了。


    而翻滾著的林漢城憑著鎧甲夠厚,在翻滾了幾秒後四肢伸展強行貼在了坡上,總算躲過了又一波弓箭攢射,還未喘上一口大氣,耳中便傳來了隨風飄來的怒吼聲音:


    “昂多啦木哈(抓住那個漢人),庫薩(衝鋒)!”


    他雖聽不懂那怪聲之意,卻知聲從何來,猛然迴頭向上方看去,果然是追兵喊出來的,隻見那十餘匹蒙古戰馬在唯一一頭披了鎧甲的戰馬帶領下衝出了高地,蒙古騎兵們一個個高舉著馬刀揮舞著,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發起了俯衝,大有借著馬力追擊,將其砍成肉醬的氣勢。


    “哼,塞外的野人,既然不用弓箭,想近戰,那你們就準備好下地獄,和薩滿邀功去吧!”


    林漢城心裏罵了一聲,他被追了一路,身後一直是飛箭不斷,數次都堪堪避之不及。所幸身上這盔甲是特製的,普通的彈射冷兵器在數十米外的距離上基本能夠免疫,也是因為被弓箭遠程攢射的原因,他才被追了這許久功夫依然不敢調轉馬頭迴身反擊。


    眼下那些蠻子見自己已經沒了馬匹,跑也跑不過戰馬的四條腿,自然不必浪費箭矢了,想用廉價的刀劈取了自己的性命。


    反擊的機會到了!


    念頭既達,林漢城左手摁住腰間寬刃劍的皮鞘,右手握住紅木劍把,噌聲將那重達四十餘斤的特製寶劍拔出,隨著右臂的抬起橫在半空。一雙鷹眼目視上方,看準了那個衝在馬群最前,已經越來越近的蒙古騎兵軍官,嘿聲大吼,兩隻鑲著鐵甲鱗片的軍靴應聲而動,與那軍官的馬刀所指迎麵反衝了上去。


    那身上的兇性早被長久的追擊激發而出,正駕馬狂奔準備追獵劈砍的蒙古軍官兩眼猛然瞪大,那漢人沒了馬匹居然還敢拔劍向自己發起了反衝鋒,臉上還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憤怒表情,和那些廢物一樣的南國軍隊截然不同,端得是悍猛不畏死,在草原上也可以稱之為勇士了。


    他騎在馬上大笑一聲,大吼著蒙語道:“哦羅給(都別管),啊卡薩本(我要和他決鬥)!”


    身後的十餘屬名蒙古騎兵聞聲拉動韁繩,策馬減速,分成兩隊向兩側方向驅動著,將正麵衝鋒的空間留給了自己的長官,同時也向那悍不畏死敢於對俯衝的騎兵發起反衝的漢人展開側翼包圍,抄封著他的後路。


    林漢城眼見跟在那人身後的馬群散開,心下一喜,嘴角冷笑浮現,知道那軍官是想和他單挑,估計還沒見過敢在下位對上位的俯衝騎兵發起反衝鋒的步兵吧?


    他右手還橫握著寬刃劍做出準備攻擊的態勢,一直空著的左手卻突然往後腰摸去,眨眼之間,一把已經上好了燧石機簧的西洋手銃握在其間,拇指口徑的黑洞銃口對準了那已經近在二十米內的高頭大馬,搭在月牙扳機上的食指向後一扣,機簧帶動著燧石複位,砰聲猛然擊在了藥池邊的打火鐵上,激起一小串火星,跳入藥池點燃火藥,瞬間引燃了膛內勉強壓實的火藥。


    “嘭!”


    銃響,銃口火光大放,射出一道青煙,一枚圓形的鐵製彈丸於青煙裏衝出,劃過空氣,攜著巨大的能量飛掠向前。


    “木哈(漢人),阿克多(去死吧)…”


    那名蒙古軍官麵目猙獰,在他眼中,那漢人掏出的破木棍根本毫無作用,不過是獵物死前最後的掙紮反抗。他粗壯的右臂帶著馬刀高高揚起,大吼著俯衝而下,就要收割走那漢人的頭顱,拿迴帳篷裏用來盛酒。


    他的聲音方才響起,眼睛中卻突然看見一道隱約的細小黑影急襲而來,像嗡嗡的蒼蠅一樣看不清楚。


    此時離那漢人已經不到十步的距離了,他兀自保持著揮刀待砍的動作,那枚攜著巨大能量,劃破空氣的小圓球卻在他眨眼之前到了目標,與戰馬的脖子接觸,瞬間沁透馬甲而入,又瞬間貫穿馬匹的喉頸,突破第二層馬甲,憑著剩餘的動能,砸向了蒙古軍官的麵門。


    “啪…”


    在彈丸與肉體接觸的一瞬間,那蒙古軍官的鼻子變成了一個空洞,隨即後腦勺爆炸開來,頓時紅白血漿飛濺,未完的聲音也卡在了喉嚨裏,隨著身體失去重心栽落下馬,消失在肅殺的空氣中。


    “籲~”


    騎士被一槍爆頭栽落下去的同時,身下戰馬悲啼一聲,兩腿一彎向前跪倒,在慣性的作用下和它的主人一起翻滾起來,厚實的鐵製馬甲乒鈴乓啷磨著摔著,那馬兒的喉管被彈丸擊穿了,前脛隻有一個拇指大的洞,後頸卻炸開了碗大的空洞。


    驚雷一銃,將剽悍的草原勇士和驕傲的戰馬一齊斃命,而在那蒙古軍官的屍體翻動至林漢城身前之時,他右手握著的寬刃劍已經高高舉起,在兩側草坡上的蒙古騎兵們驚愕的眼神中,攜著大力猛然揮落了下去。


    “嚓…”


    劍落草地,斷骨聲起,那具屍體,橫成兩半,鮮血淋漓,飛濺到林漢城滿身滿臉。


    “阿裏喲(畜生)!屋麻給(哥哥)…”


    一個蒙古騎兵目睹了自己的兄長被那漢人劈成了兩半,緊握著馬刀的黝黑右掌擰得發白,猙獰麵孔狀似魔鬼,兩眼赤紅著便策馬向林漢城斜衝了過去。


    “阿裏喲(畜生)!易克多(殺了他)!”


    目睹長官被那漢人以羞辱方式殺死的蒙古騎兵們都紅了眼睛,紛紛調轉向下俯衝的馬頭,揮舞著馬刀向那一身黑甲的漢人衝了過去,草坡兩翼各是數名奔馳的騎兵揮刀衝鋒,將的林漢城定在了中間,兩翼的騎兵離他都不過十餘米的距離,戰馬轉瞬即可達到,他已經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儼然要成為那蒙古軍官的殉葬者了。


    就在這生死時刻,林漢城的大腦飛速運轉,先前在反衝鋒那數秒的時間裏醞釀的作戰步驟,隨念頭通達身體各處,左手丟下火銃的同時,右手提起染血的劍,兩隻軍靴隨目光的轉移,下意識地往左側數名正向他衝來的蒙古騎兵方向邁去,在橫麵上再次發起了發衝鋒。


    “易克多,易克多!”


    那被爆頭軍官的弟弟眼見仇人向自己衝來,怒吼著,手裏的彎刀大力地揮動著,早將那黑甲步兵的強悍戰力丟之腦後,兩眼隻有赤紅的血絲,滿腦子隻想著一刀砍飛那個漢人的腦袋,把他的身體砍成碎肉,熬成肉湯喝進肚裏,為兄長報仇。


    “連封建社會都不如的奴隸社會蠻子,死吧!”


    林漢城疾步飛奔,重劍高舉,黑甲輕飄,披風烈烈,絲毫不弱於那戰馬的氣勢,在金黃的陽光照耀下,迎麵和那騎兵對衝了上去。


    “叮!”


    “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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