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場合,自然是趙徵發聲的,快到的時候紀棠已十分機靈溜到他身後去了,趙徵遂上前一步:“大魏趙徵,今日拜訪鑒雲先生。”


    童子俯了俯身,道:“貴客請進,先生已時多撫琴,請貴客稍候。”


    一行人便緩步上了鑒雲台。


    紀棠不著痕跡打量了一下,疏疏精舍,雅致隱逸,屋前屋後幾株老梅,還有鬆柏和其餘花卉,有疏有密,點綴恰到好處。


    這平台很大,再後麵還有鬱鬱蔥蔥的綠樹。


    而展眼望去,遠處青山疊嶂,平台外淡淡雲霧繚繞,仿佛一伸手就能觸及,山風吹來,衣袂翻飛,雲卷雲舒,果然好一派的飄逸隱居好地方。


    太仙了。


    紀棠眼睛鋥亮鋥亮的,這鑒雲先生真的好會選地方啊,這會兒她忍不住想,要是能在這地兒隱居也超級不錯的!


    趙徵迴頭看她一眼,她的心思他一看就懂了,這會兒不好竊竊私語,兩人對視一眼,紀棠衝他露齒一笑,嘿嘿。


    趙徵微彎了彎唇角,須臾收斂,不疾不徐,很快行至琴台。


    紀棠眼尖,遠遠就見到一個蒼色身影正端坐亭中,麵對亭外背對他們,盤腿坐在草墊上,一架古琴正放置在他的膝上,雙手拂動,琴音錚錝。


    還未上到鑒雲台時,他們就聽見悠揚古琴聲音,不緊不慢,清越韻動,似乘風欲去。


    不管這鑒雲先生如何,這琴音卻是一等一的了,紀棠不會古琴,這會兒卻也真有幾分體會到琴意。


    她瞄了一眼,對方頭發是全黑的,看來年紀沒有很大。


    其實豈止不大,應該算是甚年輕。


    趙徵一行人到,對方雙手一停,輕按住輕顫的琴弦上,琴音便停下了。


    童子上前抱過古琴,鑒雲先生站起轉身:“貴客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


    三旬年紀,劍眉星目,豐神俊朗,烏黑長發半披,身披蒼色鶴氅,山風吹拂獵獵而飛,樣貌氣質,好一個神仙一般的人物,聲音清朗穩厚,非常悅耳。


    紀棠不禁眼前一亮,這才是她想想中的鑒雲先生啊!


    她雙眼委實亮了一點,哪怕神色不變,但熟知她各種小動作的趙徵還是一眼就看明白了,心下登時泛起一陣不虞,但他並沒有表露,而是微微一笑,抱拳還了一禮:“冒昧登門,還請見諒。”


    鑒雲先生沈鑒雲,聞言一笑:“靖王其人,在下也算聞名久矣,今日一見,果有不凡。”


    客人既到,他遂請趙徵進亭用茶。


    石亭之下,還有一小方幾,童子又捧來一個草墊,趙徵和沈鑒雲相對而坐。


    高淮等人留在亭下,陳達則跟上去,還有紀棠,這種場合,她很自覺站在趙徵身後。


    這個角度,能更清晰看鑒雲先生,嗯,就很帥,和趙徵不一樣的帥。


    她心裏偷偷評價,表情眼神卻正經得很,隻紀棠和陳達等人到底不一樣的,她雖站在靖王身後,眼神和微動作卻絲毫不帶陳達的那種恭敬。


    沈鑒雲不禁看了她一眼。


    紀棠化了妝,五官皮膚顯得很普通,但一雙眼睛卻與之相反,清亮,熠熠生輝。


    沈鑒雲視線在她臉上微微一頓,微挑了挑眉。


    對於紀棠的自覺,趙徵心裏是不大高興的,他特地給沈鑒雲介紹:“這是紀棠,乃我……義弟。”


    他稍稍停頓,如此介紹。


    沈鑒雲有些詫異,不過並未表露出來,他再取一盞,又滿上一盞清茶。


    紀棠無奈,隻好坐下,抱拳微笑:“沈先生。”


    剛才對方自我介紹姓沈,名玠,字鑒雲。


    她不著痕跡給了趙徵一個眼神,趕緊搞正經事,必須把鑒雲先生拿下知道不知道?!


    趙徵接收到了,喝了半盞茶,他緩聲道:“昔日鬆鶴先生與皇兄相談與濛水之邊,曾向皇兄舉薦先生,說先生有經世治國之才,文韜武略俱重。”


    “今皇兄不幸薨逝,徵不才,仰慕已久,特來拜訪,懇先生指點一二!”


    沈鑒雲聞言驚訝,是他恩師舉薦的嗎?他立時鄭重了許多:“敢問殿下,可有信物。”


    “皇兄變故,信物丟失。”


    鬆鶴先生確實給了信物,但皇太子去世太突然,信物已丟失了,但趙徵見過,大致描敘了一下其形狀。


    “竟是這般?”


    沈鑒雲心內沉吟,麵上卻不顯,繼續剛才的話題,趙徵說的請教一二。


    趙徵現在的處境,明眼人沒人不知道的,沈鑒雲自也不例外,他緩聲道:“自懷宗登位,梁朝愈發暴政強斂,百姓苦不堪言,天下義旗紛舉,至今已有二十年。


    “如今大魏立國日久,皇帝其位穩固,殿下身負先帝血脈,與皇帝不可相融也,兩者相爭,必有一死。”


    沈鑒雲一語正中要害,他道:“殿下就藩,乃上善之策,然皇帝亦能人也,三兩年之後,其勢必愈盛。他日大戰再起之日,殿下將避無可避。


    “殿下肖父,上雒一戰聲名遠揚,然欲就此反殺皇帝,談何容易?”


    沈鑒雲茶盞擱下,直視趙徵:“殿下不妨先謀分裂!”


    “分裂?”


    “是。”


    沈鑒雲頷首:“平陰山南,素繁華富庶之地,殿下眼下不妨大力拓之。待他日大戰再起,稍避皇帝鋒芒而南征建功攏軍,待時機成熟之時,可將魏朝一裂為二,再與如今皇帝一決雄雌。”


    “一裂為二?”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趙徵提起將魏朝分裂,也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談起日後與皇帝對抗的具體方針。


    皇帝勢大,以後會更大,他在發展,對方也不會在原地等待,相反,雙方都在加緊動作。


    趙徵身處魏朝之中,皇帝占據大義名分和種種優勢,哪怕他發展茁壯,將來對方還是會比他勢大。


    這個趙徵是知道的。


    會很難。


    他複仇的心固然堅決,但未來委實並不容易。


    這是第一有人對他提出一個具體的方針,並且是有階段步驟、可行性甚高的。


    以分裂為目標,將決戰放在最後!


    屆時南梁既滅,也不懼臥榻之側再有人窺視暗算,他自可放開手腳。


    趙徵注意力本來更多放在紀棠身上的,但漸漸聽住了,從前尚有些模糊的複仇路線第一次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來!


    “好!”


    趙徵細細聽著,斂目思量,待對方話畢,他霍站了起身:“先生一言,使徵茅塞頓開。”


    他當然知道謀臣智囊的重要性,一個人想得再多也有力有不逮的地方。隨著封地的擴張,他也急需這麽一位出類拔萃的文智之首。


    趙徵固然有皇太子留下的班子,但他終究對這些人有著很深的懷疑和忌憚。


    來之前,趙徵雖信鬆鶴先生舉薦,但心中難免仍存些觀察之意,沈鑒雲一席話精準犀利,振聾發聵,確實讓趙徵刮目相看,都不用紀棠給眼色,他當即長身而起,深施一禮。


    “徵一路行來,多有不易,父兄之仇,夙夜難忘,徵雖才能鄙薄,但仍願先生不嫌,出山相助!”


    沈鑒雲抬頭,眼前趙徵長身而立,身姿矯健英武,眉目崢嶸嶄露。


    這位靖王,和他想象中的有點不大一樣。


    趙徵的遭遇,他不是沒有聽說過,沈鑒雲甚至與友人惋惜過這位失父失兄的靖王。


    但惋惜歸惋惜,對於趙徵,他原本確實不大看好的,無他,對方以少年之軀,經曆得太多。


    很難不移了性情。


    但這次真的見麵,沈鑒雲卻發現靖王比他想象中要平和一下。


    提起父兄,眉目間雖有恨戾,卻並未見失控。


    顧盼之間,觀其眼神,也未徹底墜入陰暗。


    這讓沈鑒雲頗詫異。


    沈鑒雲視線微轉,落在紀棠身上,這位靖王親自介紹的的“義弟”。


    迴憶對方在靖王跟前的坦然自若和兩人的微動作,玄機怕就在這位身上。


    在紀棠生機勃勃的清亮眼眸上一掠,對方也很敏感,側頭衝他笑了笑,明眸皓齒,笑容爽朗大方。


    這倒是一件好事,正如烈馬,有了籠頭。


    再加上恩師之薦。


    沈鑒雲已沉吟良久,須臾也拿定主意,當下也不再遲疑,站起身,深施一禮:“蒙殿下不棄,沈某人願效犬馬之勞。”


    “好!”


    趙徵立即將沈鑒雲扶起,笑道:“我也幸也!”


    這事兒,終是成了!


    “恭喜殿下!”


    “也恭喜先生!”


    紀棠打趣:“這叫不叫隱士遇明主啊?”


    她年紀小,說話詼諧,聲音又清脆,被打趣的二人不由失笑。


    氣氛一下子就熱烈了起來,亭下眾人歡笑哈哈一片,齊齊來恭賀趙徵,還有與沈鑒雲互相見禮。


    紀棠鼓掌叫好,喜形於色。


    趙徵忽略誰也不會忽略她,一聽她說話就視線立馬往她臉上挪去。


    山風獵獵,但見她笑靨如花。


    趙徵忽就想起一開始逃亡的那段日子,……她是女孩,沈鑒雲那些話猶在耳邊,他放眼展望青山曠穀、連綿不絕的起伏高山。


    一時心潮起伏澎湃。


    趙徵攢緊拳。


    他不但要複仇,還要給身邊的人一個美好的未來!


    知道紀棠是女孩後,再去迴憶那段艱苦的逃亡歲月,趙徵更心疼她上山下水的種種不易。


    他絕不教她日後再吃苦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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