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鍾的時候,葉初曉結束家教告別。她每天乘坐的公交車,這個時候人還不算多,加之臨近起始車站,上車便能找到座位。

    她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剛閉上眼睛準備小憩,便覺察到旁邊的座位有人坐下。她並未睜開眼睛,但是第六感告訴她,旁邊的這人正灼灼地看著她。

    她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麽色狼,猛地睜開眼看過去,卻見到宋家揚笑眯眯的臉。

    “你……怎麽在這裏?”葉初曉驚愕。

    宋家揚笑道:“送你迴家。”

    他說的如此直接,以至於葉初曉不知如何迴應。

    見她尷尬,宋家揚又道:“其實我想去新塘參觀參觀,聽說那裏保留著這座城市早年的風情特色,雖然我從小在這裏長大,還從來沒有去過呢。”

    他說的雲淡風輕,葉初曉卻聽得五味雜陳。新塘對她來說,就像是印在身上羞恥的烙印。她無比憎惡著卻又無法擺脫。

    而在這一刻,她有些嫉妒宋家揚這種不知人間疾苦。隻有那些養尊處優且從未置身其中的人,才會覺得新塘坑坑窪窪的石板路,還有那些殘破不堪的磚瓦矮牆,是所謂文化的遺產,是這座城市鮮活的記憶。他們將別人的窮困和落後,當做自己眼中的風景。

    葉初曉徹底失去了開口說話的興致。

    宋家揚不知道這個溫柔內斂的女孩,為何一瞬間籠罩了一層不可靠近的冷漠,他竭力找話題,卻挫敗地發覺自己在麵對葉初曉,平日風趣幽默的從容,有點力不從心。

    幸好車程並不遙遠,加上車上乘客上上下下,多少減淡了兩人之間不尷不尬的氣氛。

    下了車後,葉初曉先開口,指著對麵不遠處新塘入口的牌坊,語氣淡漠道:“我現在帶你去參觀我們新塘。”

    她說完正要過馬路,宋家揚卻急急將她拉住,支支吾吾道:“其實……我來過這裏好幾次。我隻是想送你迴家。”

    葉初曉因為他對新塘那套說辭而產生的反感,在這一刻又被完全顛覆。而之前的揣測,此時也終於得到印證。

    宋家揚鼓起十八年來最大的勇氣,他深唿吸一口氣:“如果你願意,這個月我每天都這樣送你迴家。”

    即使已有準備,葉初曉還是因為這不似表白的表白,而有些慌張無措。她腦子一片混沌,好像有點失去了思考。

    得到了一個如此優秀的男孩的喜歡,葉初曉當然是

    愉悅而得意的。尤其是站在距離不過幾十米的那塊新塘牌坊,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站在明暗的分界之線,那塊牌坊裏麵暗無天日,而這個男孩則是光明使者。

    他是一條帶她逃離黑暗之地的路徑。

    宋家揚見她隻微微紅著臉不說話,有些急了,拉住她的手道:“你願不願意我送你?”

    男孩的表白實在是隱晦,但對著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已經足夠。

    葉初曉微微抬頭,看到他臉上覆著的一層晚霞,他與對麵那座牌坊內的男孩們,截然不同,他擁有她羨慕而向往的人生。

    於是,葉初曉輕輕點了點頭。

    宋家揚高興地幾乎跳起來,抓住她的手激動道:“那我們現在慢慢走進去。”

    葉初曉臉色忽然微微一變,恍若驚醒一般,她看著宋家揚握著自己的手,終於迴到現實。

    她還沒有做好帶著宋家揚進入新塘的準備。

    葉初曉不動聲色地抽迴自己的手,低聲道:“我們這裏的街坊三姑六婆很多,比較喜歡嚼舌根。”

    她沒有說太多,但宋家很明事理地知道她的意思,撓頭幹幹笑了笑:“那我看著你走進去。”

    葉初曉點了點頭。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宋家揚才念念不舍地放葉初曉過馬路。

    像是一個初次戀愛的少女一樣,葉初曉在穿過馬路後,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猶在原地的宋家揚,感覺到他隔著遙遙距離的炙熱眼光,不由得臉上一熱,小跑著朝牌坊方向走去。

    她臉上燙得厲害,忍不住雙手捧著臉往裏走。嘴角因為內心的喜悅有點微微翹起來。

    糟糕的生活環境,讓葉初曉內心比同齡人早熟許多。但是在愛情這件事上,卻從未有過任何漣漪。

    大約是內心有種近乎麻木的冷漠,但這種冷漠顯然脆弱的如同薄紙,被勇敢的宋家揚輕輕一敲,便徹底粉碎。

    她也不過是渴望被人喜歡的孩子。

    哪怕,隻是這短暫的一個假期。

    “喲?駿哥,那不是葉家那妞嗎?”又是熟悉的痞痞的聲音,“我沒看錯吧?她這模樣是遇到什麽事了?中彩票了?”

    “你傻啊!明明就是發春的樣子!”

    “我草,不是吧!她真有男人了?”

    馳駿沒有說話,直到葉初曉臉上的表情在這戲謔中恢複如常,一如既往冷漠地

    從幾人身邊擦過時,他才譏誚似地淡淡開口:“真有男人了?”

    葉初曉沒有迴他。

    而他顯然也未打算要得到一個答案。

    第二天,葉初曉再看到宋家揚,兩人之間的氣氛,便變得很有些微妙。

    宋家揚雖然是個開朗的男生,但是在麵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尤其是在那番不算表白的表白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扭扭捏捏的滑稽,何況還有一對雙胞胎橫在兩人中間,他更是刻意裝作淡定。

    葉初曉給雙胞胎講課,他拿著遊戲機躺在沙發邊,時不時偷看,但發覺葉初曉要轉頭時,立刻會別過眼睛,舉著掌機半遮著臉,偷偷摸摸的樣子,讓葉初曉好幾次忍俊不禁。

    終於熬過下午,葉初曉跟雙胞胎告別,而宋家揚卻被大飛小飛纏著玩遊戲,不過他立刻很沒人性地將兩個小鬼一腳踹開,屁顛屁顛跑出去追葉初曉。

    葉初曉其實就站在下一層的樓道處,兩人見到彼此,相視一笑。

    宋家揚也三步並作兩步跑下剩餘的樓梯,走到她麵前,嗬嗬笑道:“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葉初曉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知道你馬上會出來的。”

    宋家揚傻傻摸了摸後腦勺:“那我們走吧,我送你迴家。”

    上了公交車,兩人都有點尷尬別扭。

    他們現在算什麽?自然還算不得男女朋友,但必然也不是普通同學。總之有些曖昧,還有點蠢蠢欲動。

    兩人找到位子坐下後,不尷不尬談了幾句最近這變幻多端的天氣,和越來越糟糕的交通,最後還是宋家揚迴到了兩人身上。

    他說:“聽班主任說,你準備報考江城大學的外語係?但是江城大學的外語係排名進不了全國前十吧?以你的成績不是應該能上更好的嗎?”

    葉初曉如實迴他:“學校太好競爭也就會更大,我怕會拿不到獎學金。所以就選了江城大學。”

    宋家揚恍然大悟地點頭,又笑道:“不過還真是巧,我準備的誌願是江城大學的法學。”

    葉初曉一驚,其實她並沒有想過自己和宋家揚會有什麽結果,甚至在他那番不算表白的表白後,她所預計的也隻是這個暑假。

    對她來說,自己也隻需要在自己的少女時代,有一個特別的暑假,一段美好的記憶,一個讓她從此與新塘隔離開來的起點。

    直到宋家揚這樣說,她才意識到,他已

    經在計算了兩人的未來。

    饒是明白,她還是訥訥問道:“你怎麽也會想考江城大學?”

    “因為江城大學的法學院全國排名第三。”宋家揚頓了頓,有點羞赧地摸了摸頭發,“而且,我想和你一個學校,總不能一上大學就分開吧!”

    他說完,人家女孩子還未臉紅,他自己先紅到了耳根。

    雖然他的話,讓葉初曉有些壓力山大,但看到他發紅的臉,她又覺得這個男孩真的有些可愛,以至於她已經開始對他有了一些摻雜著感動的喜歡。

    她想了想又問:“那你父母會答應你報考江城大學嗎?他們應該希望你上更好的大學吧?”

    宋家揚換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讓我學自己並不怎麽喜歡的法律,我也沒反抗,我不過是報考自己想上的大學,他們能說什麽?再說全國第三好的法學院,他們應該知足了!”

    今天傍晚的交通,異常擁堵,以至於車子晃晃悠悠到站時,天色已經差不多黑了下來。

    大約是這樣的天色給宋家揚壯了一份膽子,當葉初曉準備與他告別過馬路時,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

    可是待到葉初曉疑惑地抬頭看向他,他卻支支吾吾不知要說什麽。

    他這念念不舍的模樣,讓葉初曉覺得好笑,也沒掙開他的手,隻有些紅著臉道:”天黑了,你也早點迴去,自己小心點。”

    她溫柔的關切,完全取悅了宋家揚,一臉激動地點頭,但就是不挪動步子,也不鬆手。

    直到一陣不懷好意的口哨響起。

    “嘖嘖嘖!這美女是誰啊?咦?好像是我們新塘之花。駿哥,大威,我沒看錯吧?”

    葉初曉本來漂浮在雲端的心情,隨著這流裏流氣的聲音,跌落穀底。

    宋家揚臉上換上厭惡和警惕。這幾個家夥的打扮,他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他們是什麽人!

    葉初曉從他手中抽迴自己的手,小聲道:“你迴去吧!”

    看著那幾個人已經走了過來,宋家揚皺眉開口:“我送你進去再迴去。”

    葉初曉搖頭:“沒事的,他們都是新塘的人,不會對我怎樣。”

    宋家揚卻不依,再次拉起她的手,準備帶她過馬路,不料這幾個走過來的人,明目張膽地擋了兩人的去路。

    馳駿站在幾人中間,嘴裏叼著一根煙,十足的痞子樣,他也不說話,隻靜靜看著

    昏暗燈光下的男女,以及那雙相交的手,旁邊周浩的起哄似乎都與他毫無關係。

    周浩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家揚,斜眼道:“小子哪裏混的?竟然有膽子泡我們新塘之花!”

    葉初曉下意識稍稍站在宋家揚身前,寒著臉道:“馳駿,周浩,你們想做什麽?”

    周浩無賴道:“做什麽?當然是關心我們新塘之花,也關心我們駿哥未來的妹妹!”

    說完,除了馳駿,其餘幾人都哈哈大笑。

    於是,周浩更來勁:“葉初曉,你可是我們新塘之花,馬上就是大學生了。可不能隨便找男人啊!”說著,又嫌惡地轉向宋家揚,“你看看這小子,整個就是個小白臉,你找這樣的男人,你願意,我們可不願意。”

    這幾個人平日裏可惡歸可惡,但除了上次打工一事,還真沒怎麽為難過葉初曉。甚至上初中那會,葉初曉被學校一個不良少年騷擾,不知怎麽傳到了這幾個混混耳中,幾人偷偷溜進她的學校,找到那人給胖揍了一頓,也就從那事之後,學校裏再也沒人敢騷擾她。

    所以葉初曉沒料到他們會忽然來找茬。

    周浩說完剛剛那番話,又轉頭對上馳駿,笑著問:“駿哥,你願意嗎?”

    馳駿將手中的半截煙頭丟下,慢悠悠碾了幾腳,才緩緩抬頭,似笑非笑看著葉初曉,一字一句道:“不、願、意!”

    他這樣一說,周浩愈加來勁,差點跳起來:“聽到沒?我們駿哥都說不願意。”說著,指著宋家揚吼道,“臭小子,還不快滾!我們新塘之花,不是你隨便能泡的!”

    到了這時,宋家揚再也忍不住,正要開口理論,卻被葉初曉掐著手製止,她低聲道:“你迴去吧,這些人就是這樣,你越理他們就會越來勁。他們就是嘴巴賤,都是街坊鄰居,不會對我怎樣。”

    宋家揚將信將疑地看著她,在她眼裏看到認真和堅定,隻得點點頭,轉身往車站走去。

    “我草,我就說這小子是個軟腳蝦吧!這就嚇走了!”

    葉初曉淡淡掃了幾人一眼,鄙薄地哼了一聲,越過他們朝新塘入口走去。

    周浩本來也就是好奇加無聊找個茬,看到葉初曉那傲慢鄙視的表情,不以為意地切了一聲,準備招唿大家去喝酒。不料,他身邊的馳駿卻轉身追上葉初曉。

    猝不及防間,手臂被人拉住,葉初曉先是一愣,旋即轉頭看到是馳駿,頓時一陣憤怒和厭惡毫無遮掩地湧

    上臉頰:“你幹什麽?”

    相較於她微微失控的憤怒,馳駿的聲音,卻是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他看著她的臉,挑挑眉:“喜歡那種小白臉?”

    “關你什麽事!”

    他嘴角似笑非笑動了一下嘴角:“耗子說你是我未來的妹妹,我當然要關心一下。”

    他這本色出演的無賴流氓模樣,簡直是入木三分。

    葉初曉又氣又有點懼,隻覺得簡直荒唐至極,卻也不敢如何反駁,隻鄙薄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掙開他的手:“那真是謝謝你的關心。”

    也許是被那鄙薄的眼神刺到,馳駿沒有再糾纏,隻冷著臉,看她疾步在暮色中離開。

    “駿哥!”馬路對麵的幾個家夥的唿喚,將馳駿的神思拉迴來。他轉過身,看到周浩他們對著自己大叫:“草,你還真當自己是人家的哥哥,那妞眼睛都快長在頭頂了,熱臉貼人家冷屁股這種事,駿哥你要幹,咱兄弟都不會同意。走,趕緊喝酒去。”

    葉初曉憤怒地迴到家,張蓮難得地坐在沙發看電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又怎麽了?”

    “還不是馳駿!他還真準備把你當後媽了!”

    張蓮眯了眯眼:“他做什麽了?”

    葉初曉並不打算告訴張蓮自己和宋家揚的事,於是沉默了片刻,隻惡聲惡氣道:“沒什麽!”

    張蓮似乎是思忖了片刻:“沒事,反正你快去上大學了。這段時間別惹到他就是。”

    可這話忽然就讓葉初曉怒不可遏大聲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什麽時候敢惹他了?每次見到他們那些流氓都隻差繞路走了。”

    她是真覺得委屈,她厭惡馳駿,也懼怕他,所以從來沒有招惹過他,可那些小混混天生喜歡尋釁滋事,她還是躲不過被他找麻煩。

    張蓮被她這一吼弄得麵色不悅,站起來沒好氣道:“你跟我發什麽脾氣!我能管得了馳駿嗎?”說完拿起桌上的錢包,“我去打麻將了,你自己弄吃的,睡覺別忘鎖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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