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他看著劉小姐的屍身,眉心皺得更緊,“陽壽未盡,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有人攝走了她的元靈。”


    到底是同道之人才看得懂,裴姝雖能看出這符網不是什麽好玩意兒,卻是沒想到竟會有這陰毒的後果。


    修仙之人不重來世,隻重此生。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與天地爭奪靈氣,凡是踏上仙途之人,死後,元靈也會消散,化為天地養料,若是沒有特殊法子,那是沒有來生的。


    但凡人卻不同。


    他們重今生,卻更重死後來生之事,這連人的元靈都沒了,又怎能有來生?


    聞言,裴姝的眸色也冷了下來。


    “大師既然知道這邪術,可知如何解?”她問道。


    玄悟沒有先迴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頭看向裴姝,問道:“施主緣何如此關心此事?可是施主與這位姑娘有什麽牽絆?”


    “不知大師可知青雲鎮龍王發怒索要祭品一事?”裴姝道。


    “貧僧便是為此事而來。”玄悟迴道,“真龍早已滅絕,這世間根本無龍,又何來的龍王?定是有妖孽借龍王之名,欺騙百姓,以此行惡。”


    “大師猜得不錯,在下不久前剛與那清水河龍王交過手,這東西便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裴姝邊說,邊從懷裏拿出了那片金色的鱗片。


    “這是……金鯉魚。”


    玄悟一怔,忽地麵色微沉,輕聲念了一句,“古有鯉魚躍龍門便可化龍,這條金鯉魚怕是所謀甚大。”


    但世間真龍已滅,龍門自是早已壞了,想要躍龍門化為真龍,須得先修好龍門才行。


    可龍門乃是上古神器,豈是那麽容易修複的?


    這金鯉魚又索要處子作為祭品,怕是想要走邪道!


    思及此,玄悟神色變幻不定,恨不得現在便去清水河,把那鯉魚精抓了起來。然而剛轉身,袈裟卻被人輕輕拽住。


    身後傳來含著無奈的女聲。


    “大師,不如還是先救救這位劉小姐吧。”裴姝道,“劉員外夫妻膝下隻有這個獨女,劉夫人更是哭暈在了劉小姐的棺材前。若是劉小姐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怕是這對老人也撐不住。”


    “大師道行高深,一眼看破邪術,想必也能解開這邪術?”


    青衣女子雖帶著笑,言語中也沒有責怪,但玄悟卻依然心生了自責和愧疚,慈悲為懷,降妖除魔雖重要,但他竟是忘了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多謝施主提醒,貧僧這便為這位劉姑娘找迴元靈。”玄悟朝裴姝行了一禮,以示感謝。他心道,果然是功德金光加身之人,他竟是自愧不如了。


    頭上傳來一聲淺笑,“大師不必謝我,你才是救人的那一位,我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劉小姐若是醒來,想必她的父母定會很開心吧,大師,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她言語直白,誇得玄悟白淨的臉微微有些泛紅,他正想開口,卻見眼前青影一閃,再定睛看時,麵前已經沒了那青衣女子的身影。


    他怔愣的站在原地片刻,望向屋外漆黑的天空,須臾,輕輕念了聲佛。


    而裴姝,已經徑直朝著清水河而去。


    如今有了玄悟,劉施施的性命再不用擔憂。等到劉施施醒來,先前汙蔑陶初一用邪術害人的話自然不攻自破。


    但事情卻還沒解決。


    百姓愚昧固執,若是不抓住金鯉魚,當著他們的麵徹底解釋清楚這一切,便是陶初一洗清了嫌疑,青雲觀也徹底敗了。


    她的腦海裏忽地出現了兩張熟悉的臉。


    一張是陶初一的。


    她穿著道袍,喝得醉眼朦朧,嘴上說著不在意的話,但眼底卻是對青雲觀深深的留戀。


    而另一張……


    裴姝微微有些恍惚。


    那是一個十來歲少年的臉。


    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眉目間卻帶著相同的朝氣,與對這個世間最美好的憧憬與向往。


    她已然失去了一次,這一次,她想好好的把這份朝氣留住,徹徹底底的留下來。


    **


    修仙界,天嘯門正殿。


    “掌門師伯,您是說師尊去了凡間?”裴月急切地問道,“怎麽可能呢?師尊去凡間作甚?”


    她如今已踏入仙途,便也知道,唯有金丹期以下的修者才能入凡間。


    但便是入了,也很受限,凡間靈氣匱乏渾濁,根本不適合修煉。


    況且,姬不夜乃是大乘期修士,要把修為壓製在金丹期以下……這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修為越高受到的痛苦便越大,如姬不夜一般,把大乘期修為生生壓製在築基期,等同於壓縮了自己的寬闊的筋脈。


    如此一來,必然日日承受鑽心刺骨之痛。


    姬不夜乃是問月劍尊,是天嘯門武力值最高的人,不僅身份尊貴,他的存在對於天嘯門來說,更是定海神針。


    因此,在進入大乘期後,他便分了一絲元靈出來。


    有了這一絲元靈,天嘯門能知道姬不夜的行蹤,而姬不夜便是相隔萬裏,隻要天嘯門有事,他也能第一時間察覺。


    因此,姬不夜一入凡間,那絲元靈便有了異動。


    “不錯,根據元靈的異動,可以判定,不夜已經下了凡間了。”說其此事,張天元也是皺眉,他輕輕一歎道,“裴姝一事,不夜定是自責愧疚不已,他入凡間,怕也是因為此事吧。”


    便是張天元不說,裴月也知道。


    畢竟姬不夜為了裴姝,甚至不顧危險,隻身下了萬魔窟,如此危險之事都做了,再為了她入凡間又有什麽奇怪?


    但裴姝已經死了啊。


    “畢竟是親手養大的徒弟,又死得這般……”張天元歎氣,“不夜無法接受也在所難免,隻是以他的修為入凡間,怕是反噬甚重,一個不好,便有殞命的危險。”


    說到此,張天元的臉色沉凝,“必須要盡快把不夜帶迴來,凡間不是久留之地。我已與長老商量過,即刻便派門下弟子去凡間……”


    “掌門師伯,讓弟子去吧。”


    不等他說完,裴月忽然開了口。


    張天元一愣,皺眉道:“你如今正是打基礎的關鍵時期,豈能……”


    “師尊有難,身為弟子豈能不理?而弟子正好是築基期,不用壓製修為也能進入人間界,況且,”裴月頓了頓,才道,“弟子本就出身凡間,相比其他師兄弟,對人間界自是更熟悉一點。”


    這話倒是張天元有點猶豫了。


    見此,裴月單膝跪在了地上道:“掌門師伯,請讓弟子去吧!一日不能見到師尊平安歸來,弟子一日無法心安,如此一來,修煉也無甚進展。”


    “這是你的真心話?”


    “……自是。”


    裴月沉聲迴道。


    一段時間過去,她看上去依然纖瘦體弱,實在不像是個築基修者,但眉宇間到底是不同了。


    姬不夜走之前,把裴月交給了他教導。


    張天元自是不想浪費了裴月如今的天資,對其比對自己的弟子還要用心,裴月聰慧,倒是一點就通,隻是……也不知為何,這修為卻進展緩慢。


    他深深地看了裴月一眼,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本君便允了你。隻是你一人去人間界到底不妥。”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你與阿靖是道侶,本君會讓他與你一起入凡,你們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聞言,裴月身子微微僵了僵。


    如今,她與聞人靖的婚約早便傳遍了整個修真界,在旁人的眼中,他們雖還完整的舉辦過道侶大典,但也是正兒八經的道侶了。


    可其實……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見過聞人靖了。


    他們說是道侶,可如今,卻恍若陌生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


    裴月輕輕握了握拳,輕聲迴道:“多謝掌門師伯憐惜,弟子定不負所望。”


    “去吧,”張天元沉聲道,“你記住,你已不是凡人了,既然踏入仙途,便應該明白,你這一生注定漫長。而你這一身根骨,也代表著這一生注定不凡。”


    “你可明白?”


    他乃天嘯門掌門,這一生見過無數人,閱曆深厚,自是早已看出裴月有心結。她如今修為進展緩慢,不是因為她不努力,也不是因為她不聰明。


    相反,論悟性,便是在天嘯門,她也是佼佼者。


    而論努力,她也不差。


    隻是,心思沉鬱,心結桎梏。


    有些話,他不能說得太直白。


    那一灘爛賬,便是他也不想提起。


    他隻是不忍裴月浪費了自己的天資,也不希望天嘯門損失一個本有望升仙的弟子,是以,才這般提點了幾句。


    張天元心中深深歎了口氣,隻願裴月能早日想通,成就大道。


    “……弟子,明白。”


    作者有話說:


    第42章 [vip]


    不要辜負了這一身天資,但誰不知道這一身天資是誰所賜?她做得好了,那是理所當然,她若是浪費了這一身天資,那便是不配。


    裴月心中又悲又滿是嘲諷。


    掌門師伯之所以如此看重她,不就是因為不想浪費她這一身被裴姝所賜的天賦嗎?他們心中是不是也對她有怨?甚至是不是認為她其實……該早點死的?如此一來,那個驚采絕豔、令無數人心折、被視為未來劍尊的萬靈仙子就不會為了還恩,死在了萬魔窟下。


    如果死得那一個是她便好了。


    無論是掌門師伯,還是師尊、聞人師兄,甚至是無愁哥哥,是不是都是這般想的?


    可這一切,實非她所想。


    有時候,裴月甚至是恨著自己這一身令無數人羨慕的絕世天賦的,可偏偏……她又離不開它。


    沒了這身天賦,現在的她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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