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篇文章的重心是在“謀定”。雖是紙上談兵,倒也慷慨激昂。


    張之洞主張分新疆、吉林、天津三處設防,責成李鴻章破敵,他振振有詞地說:“李鴻章高勳重寄,歲縻數百萬金錢,以製機器,而養淮軍,正為今日,若並不能一戰,安用重臣?


    西洋撓我政權,東洋思啟封疆,今俄人又故挑釁端,若更忍之讓之,從此各國相逼而來,至於忍無可忍,讓無可讓,又將奈何?


    無論我之禦俄,本有勝理,即或疆場之役,利鈍無常,臣料俄人雖戰,不能越嘉峪關,雖勝,不能薄寧古塔,終不至掣動全局。


    這時迴疆新定,士氣奮發,所以主戰的不隻張之洞,翰林、禦史紛紛上奏,意氣風發,自在意料之中。


    談這件事的奏折,一下子有十幾件之多,而且都是長篇大論,征引今古。


    慈禧太後相當辛苦,慈安太後幫不了她的忙,隻有深宵燈下,在李蓮英悄然侍立之下,一個人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底。


    盡管慈禧太後對處理政務,已學會了少動感情、出以冷靜的要訣,但看來看去是那些理直氣壯、大張撻伐的語句,內心不免也有些激動。


    洋人的鐵甲兵船,誠然是利器,但在陸路上亦未見得不能一拚,而況左宗棠鬥誌既盛,士氣亦旺,張之洞的條陳,似乎有些道理。


    她心裏不斷這樣在衝動,但跟洋人開仗,到底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所以始終不敢輕下決心。看得倦了,坐得累了,想得也煩了,放下奏折,揉揉眼站起身來,想舒散舒散筋骨和心思。


    李蓮英是一直在注視著她的動態的,這時便趕緊去絞了一把熱手巾來伺候她擦臉,接著端來了一碗燕窩粥,關切地建議:“主子早點兒安歇吧!”


    “哀家問你,”慈禧太後忽然說道,“你看,跟俄國人能不能開仗?”


    李蓮英微吃一驚,退後一步,垂手躬身:“這是國家大事。奴才不懂,更不敢瞎說。”


    “說說也不要緊。”


    “奴才真的不明白。”李蓮英答道,“主子何不問問七爺?”


    這是個好主意!慈禧太後心想,這些折子如果交到軍機處,恭親王一定不以為然,還是得交內閣會議。如果議決要跟俄國人開仗,少不得起用醇親王拱衛京畿,讓他參與內閣會議,先了解了解大家的意見也好。


    於是還有幾個折子也不看了,第二天召見軍機,當麵指示了處理辦法,而且指定醇親王參加會議。


    清議激昂,是恭親王早就聽說了的,隻是想不到群情憤慨到這樣的地步!而且所說的話,仿佛是預先約定了似的,一是不惜與俄國周旋到底,二是誅崇厚以謝天下。


    大致看完了那些觸目驚心的奏折,恭親王覺得有句話不能不說了,“輿論如此,要想硬壓是不行的了。現在得先想法子平大家的怨氣。”


    他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換了我也是,這口怨氣不出,逼得往打的路上走,後患無窮。”


    “是!六爺的話一針見血。”沈桂芬很見機地說,“崇地山罪有應得!不如先請旨吧。”


    慈禧太後立刻批準。


    處理的經過,相當機密,等折片交了下來,立刻封交刑部尚書潘祖蔭。打開來一看,他嚇了一大跳。


    “崇地山糟了!”他頓足長歎,心裏在想,隻怕性命難保!因為看樣子非打不可,一打起來則非殺崇厚,不然不足以激勵士氣。


    “既然如此,你們預備吧!”潘祖蔭看著司官說,“崇大人崇厚,奉旨‘拿問’。”


    司官同聲答應,提牢廳主事去預備“火房”,好安頓犯官,直隸司郎中點了四名皂隸,跟著潘祖蔭和文煜,直投崇厚家。


    崇厚已經得到沈桂芬的通知,青衣小帽,正在待罪,聽得門上一報,叫開中門迎接。


    潘祖蔭以刑部堂官,將要審問崇厚的身份,隻說了句:“就走吧!”


    於是在家人淚眼汪汪凝視之下,崇厚被“拿”。坐著刑部派來的騾車,往南而去。


    十二月二十六下午王公大臣在總理衙門會議,未議之前,先看“上頭”交下來的折件。言路廣開,又是這種人人可以發抒憂時愛國偉論的大題目,所以京官中凡是關心時局而又拿得出見解的,以上折“言俄事”為時髦。


    官小的照例由本衙門堂官代奏,慈禧太後也看不了那許多,一概發交軍機處,由總理衙門並議具奏。


    因此,這天三五成群,一麵並頭看折,一麵議論紛紛,亂了好一陣,才得靜下來。主持會議的恭親王便說:“今日之會,不談和戰大計,隻談改議俄約。總署擬了個稿子在這裏,請各位看看!”


    總理衙門的建議是,另派使臣,改議條約。這也是正辦,大家都無話說。隻是奉旨參與會議的張之洞是例外,他說另派使臣,有辱國體,不妨叫駐俄參讚,署理公使的邵友濂,先探一探俄國的意向,再作道理。


    “電保往來,大費周折,也怕電保中說不清楚。”


    恭親王從容說道,“事不宜緩,就是另派使臣,到俄國京城,也得兩三個月的工夫,不知開議何日。我看,就這樣辦吧!”


    張之洞雖有許多議論要發,無奈孤掌難鳴,而且也不願過於跟恭親王抗爭,終於在奏稿上署了名。無形中等於代表清流,讚成和平了結。


    總理衙門的會議一散,隨即在恭王府又有另一個會議,商量另派使臣的人選。這又是一個難題,要將崇厚已畫了押的條約推翻,改立新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清議如此憤慨激烈,誰也不肯擔此辱國的罪過。


    而況俄國在萬裏以外,苦寒之地,又值隆冬,這趟辛苦,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因而在現在夠資格持節奉使的官員中,一個一個地數。怎麽樣也找不出適當的人選。


    最後還是沈桂芬想到一個人,光緒四年出使英國的曾紀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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