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到後,因有項天擇的陪伴,縱使雷聲轟隆蘇菡也竟安眠過去——她睡得很是安和,隻是與項天擇之間,到底不過一人喋喋不休、另一人默然不語。


    待翌日清晨恍轉醒過來,蘇菡終翻轉過身,她無意識側臥一夜,胳臂酸脹。放眼看去,卻臥榻之側空空如也,鳳鸞殿裏也是無某人身影。


    …莫名心間黯然,眼神朝前呆望、怔怔出神。


    “哎~。”


    良久,聽一聲極輕極幽長的歎息蕩在鳳鸞殿內,生出刹那迴響似是對那聲歎息迴應。


    而等悠長歎息終漸逝去,五日後,崇明殿中,項天擇舉行了他這一年最後一次群王宴。


    概因再一兩日,諸王陸續得返迴封邑。今日這最後一宴,其一在禮節性歡送,其二嘛——嗬,他喂了小半月的“延年益壽膏”,豈能半途而廢?且若真不了了之,怕諸王也不好受,所以項天擇又命陳望趕製了批與項天佑進貢無異的“延年益壽膏”,隻待今日分發。


    ……


    “朕敬諸位一杯,在京一月,朕或有照顧不周之處,在坐不少依輩分說是朕的長輩或同輩,希望朕若有不當之舉莫往諸位心裏去。”


    因是最後一宴,宴請時間比往日加長,過了下午日頭最烈、隻等天色稍昏,藩王和帝後嬪妃皆已至殿。


    此刻項天擇高舉一杯,起身向諸王敬去。他那客套說辭一畢,又率先站起,其下諸王哪敢還坐著?紛紛執一酒杯起身躬腰喝道:


    “臣等惶恐。”


    因聲齊而勢足,項天擇一一飛快掃過不言,隻前送酒杯,喊道聲:“喝~!”隨即先一幹而盡,坐迴位上。


    諸王緊隨他後,也微抬起頭,以寬大的衣袖遮麵,將手中杯酒喝盡。


    項天擇方才壓手笑向他們招唿:


    “好了,別站著了,都坐。”


    話落,數十個錦衣華服的皇室中人撩起後裳坐於小凳,適時他們心裏倍感輕鬆舒緩,隻待過這最後一宴返迴封邑——


    隱隱地,他們暗覺不對,這一年赴京處處怪異、不是滋味,且不說無端被剝的百分之十,就是他們自己的身體也似乎哪裏弊病。


    時不時莫名的躁動、無法形容的愉悅,道不久前皇帝送的兩女正是時候,可不過兩女子,縱有姿色又能如何,難道還指望感恩戴德嗎?


    每人心裏藏著的心思或有不同,諸王此時大多隻盼著早點迴封邑快活,做天高皇帝遠的地頭蛇。


    所以這最後的餞別酒他們喝得也極是暢快。


    而項天擇笑著說些客套話:


    “時光荏苒呐,一月功夫轉瞬即逝。憶爾等來京仿不過昨日,卻再一兩日就要迴封邑。朕心中頗為不舍呐,想多留諸位,無奈祖製不能為。”


    字句裏洋溢著悲傷之情,說時亦以失落口吻,渲染得項天擇自己都要信了,論演戲的功夫,他是越發爐火純青。但隨即話鋒陡轉,客套之後方為真意,


    但聽項天擇一頓,於悲傷中又添了幾分關切,


    “值此將別之際,朕也沒什麽好賜贈的。隻想起朕之親弟武仁王獻與朕的一味‘延年益壽膏’,於朕頗為受用,實絕妙無窮,故朕特令人按武仁王所獻製了些同樣的,分發給諸位,與諸位同享。”


    他麵上帶著善意,初時兩手分撐於兩腿,話畢斜眼瞥看小德子,小德子立即得意,去左偏殿召出早已待命、兩手端呈放置錦盒的木盤的小太監,那些小太監便分列兩隊、一個連一個有次序慢步走出,在諸王案前每兩個錦盒一放落。


    “說來朕本不欲與汝等知曉,畢竟這樣的好東西舉世不可見。”


    小太監分發東西時,項天擇改一手撐腿、一手浮展向那些錦盒,似半開玩笑續道,


    “不過終為同室宗親,朕不願太過自私。也叫爾等嚐嚐這‘延年益壽膏’的滋味,當真是延年益壽呐~。”


    這樣便正大光明的把那玩意推了出去,項天擇相信這些家夥必會使用——在他耗費人力物力連著辦了這麽多次藩王宴、喂了那麽多“鴉片”的鋪墊下,他們必不會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


    項天擇算盤打得飛響,那頭分作兩列的小太監隊在左右兩側、從後往前依s型線站位,倒也沒把一開始進獻膏的項天佑落下,他們待最後一人也站定,齊齊跪下,雙手把錦盒從盤裏移到了案上,而後起身,高舉盤向中間靠,待人都齊,貓腰緩步走離崇明。


    豈知項天佑直等呈東西的人都走了還沒迴轉過神,他怔怔盯看兩隻錦盒,機械式地打開,看那顏色,湊近嗅氣味——當下更驚,不會錯,正是他進貢的那玩意!


    道大庭廣眾之下,項天佑差點失手打翻錦盒——若真如此,可就是大不敬之過了。


    …“延年益壽膏?是什麽?”


    道他人都喃喃,拿起錦盒好奇地打開觀摩,項天佑仍呆愣愣,他送的東西,他當然知道什麽用處,頓一瞬間驚慌失措,兩眼擺移不定——


    怎麽會,項天擇怎麽會製這玩意?!是真如他所說還是另有隱情?那他,他會不會知道了其中隱秘?


    論這一次進京的詭異——項天佑往昔從未遇到!


    莫不著了妖了?項天佑暗忖。然於向最高位看齊的他,好歹不至太過慌懼,所以失神不久,項天佑迴醒過來,又像個沒事人一樣,但額頭一層冷汗到底顯示幾分不同。


    ……分發過後,宴會繼續進行,歌舞助興、山珍海味不絕,至後還玩起了投壺遊戲,項天擇也參與其中。


    但他自習武,區區一投壺沒什難度,距離從近到遠,他輪輪進、輪輪贏諸王喝彩,也不過一笑了之。


    隻不知是第幾輪時,他玩後反身迴位,鑾龍椅上卻不見蘇菡身影——驀地發怔發愣。


    偏看項天佑處,也隻見隨行仆從而正主恰不知去了何方。霎時心頭一黯、臉色陰沉下來,項天擇漠然返迴,任諸王嬉戲,他沉沉喝悶酒,沒心情陪他們繼續玩那什麽勞子的投壺。


    ……卻道彼時皇城一處,幽翠林立,亭廊典秀,人工開鑿的小湖,湖水在月華下泛著光、起圈圈漣漪。


    項天佑與蘇菡恰在此碰麵。


    適才崇明之中,注意到蘇菡出殿的項天佑見人都在遊戲、項天擇亦然,沒人在意他,他便橫了心去尋蘇菡——隻因今日“延年益壽膏”一事,著實令他不安,而能麵談的機會卻剩的不多了。


    於是暗叮囑隨行女扮男裝的尹玥注意動向,向她說了去意。倒也奇怪尹玥這次未攔他,隨他心意。


    遂順著方向追去,但錯過些功夫,也費了項天佑些時候終在此處幽深之地得遇佳人。


    “菡菡。”


    與項天佑遇,蘇菡顯是未曾料到,因她眼中現出驚訝之色。她旁的婢女見是武仁王都知趣地避開、四處把風——


    畢竟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老規矩了。


    由是不多時隻剩兩人獨處,然見到“朝思暮想”的人那一刻,蘇菡竟莫名得沒有特別歡喜——感情淡了嗎?嗬,怎麽會?那是她最喜歡的天佑哥哥啊!蘇菡默自問自答。


    聽項天佑先喚她,雖喚得很有感情,她竟不多矜羞,鮮有的依規製行禮,淡道:“武仁王。”算是打了招唿了。


    可心裏卻幾分疑問——為什麽?總感覺哪裏不同了,蘇菡暗道。可是哪不同?


    她秀麗的眉蹙了幾分。


    而項天擇焉能聽不出蘇菡剛才的迴話生疏?她素來叫他“天佑哥哥”而非“武仁王”…不過他不甚在意,隻以為是久不來看她讓她生氣了——說起來這丫頭有多喜歡他他心理清楚。現下估計犯了小脾氣,但女人嘛,哄哄也就行了。


    遂笑嘻嘻上前,項天佑熟悉地兩手分執起蘇菡兩手,柔道:


    “生氣了,菡菡?對不起,是我錯了,可你知道的,我要來尋你次有多不容易。”


    項天佑打著哈哈,注視蘇菡近在咫尺、美的可令每個男子心動的傑出容貌,頓令他心猿意馬、念頭通達,某處瞬間就有了反應,好在衣服寬大能遮住,才不至在這性子清冷的女子麵前失相,但仍得努力強忍住將其就地正法的衝動——


    道他身邊女子不少,蘇菡卻可稱極品,少時不得已讓給項天擇,真叫他心痛了好些天。


    “好了,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就快要走了,菡菡笑一個給我看好嗎?”


    聽蘇菡未應,神情也很是平淡,項天佑繼續嬉笑,鬆開手便要更前抱住佳人。


    卻蘇菡竟向後退了一步,脫離範圍,項天佑愕然後臉頓時拉了下來,當場就想拂袖而去,可顧慮到事還沒問,強忍著不發,但卻再沒好臉色了。


    心想:給點顏色就開染房,女人果然不能太寵。


    “武仁王有事?”


    退開後,蘇菡行禮再問。


    卻她心裏大為不解——她怎麽會退開,那不是她期許的事嗎?為什麽不激動,為什麽會下意識遠離?


    一遍遍質問。


    而那廂項天佑緩和幾分語氣,盡量使自己耐心道:


    “我有點疑惑,皇上今天分發了延年益壽膏…雖那膏、確實是好東西,可皇上怎麽會突然想起發呢?是有什麽事嗎?”


    …延年益壽膏?道蘇菡聽過項天佑話,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項天擇手腳被分捆、無比癲狂的痛苦模樣。


    更想起那時他懇求她不要告訴別人,今天佑突然問,是與那事有關嗎?而天佑,又是為何要獻那樣的東西?隱隱地,蘇菡感知到了什麽,她撇下眉頭,搖了搖頭迴項天佑道:


    “不知道。若不是他說是你進獻,我都不知道有那種東西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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