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嚴府正廳,氣氛一時凝重,嚴檜、嚴嵩、林升三人相聚,其餘人通趕向外,更有心腹於門外相守,使裏間所言,外間半點不知。而林升提出相談朝廷、皇帝之事,讓三人不免鄭重,對時下處境了然於心,便有所擔憂,畢竟遇刺是小,失帝王恩寵是大。


    因而,談起項天擇,嚴檜憂心忡忡:


    “升兒,你所要說,亦正是為父憂慮之事。皇上自樊陽行宮返,如同換了一人似。不僅三日必朝,奏折也通通自己看去,有事亦不與為父商量。為父雖仍為丞相,可這權利總覺大不如前。況之前那次朝會,升兒你也看到,是如何不給我三人麵子。”


    “皇上莫不是對我嚴家失了信任,不再優寵?”嚴嵩待父話完,即刻在旁接道,目光視向林升——他這姐夫,每每總能出些好主意,


    “我看皇上近日有振興之像,亦不尋歡作樂,且竟親近耿繼忠等與父親作對的臣子,要知平素,皇上可是最討厭耿繼忠那樣死板的大臣。可現在,現在真是大不同,感覺於我嚴家是大不利啊。”


    但見嚴嵩雙眉緊皺,話完抿唇不言了。


    林升則思酌道:


    “皇上曾言他樊陽鬼門關裏走過一遭,與先祖夢中相逢,先祖告其創業之堅,嗬其任意妄為,自此醒悟。小婿以為鬼怪之事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然皇上近些時日確有變化,我們,還是早做防備的好。”


    “如何防備?”嚴嵩脾氣稍躁,聽著急了,“爹前些時候有意無意推薦的官員,皇上他一個都沒用!反是耿繼忠等人推薦的,他問也不多問,直接就給用了。叫我們該如何?”說到激動處,便見嚴嵩直擺手,語氣激烈,猶有“興師問罪”之像。


    “阿嵩莫急,莫急。”林升見他那樣,麵上卻帶笑,浮手壓低,


    “我三人最無力處便是沒得兵權,可盡量結交當朝一些將軍;且眼下,皇上對我等怕是起了戒心,嶽父大人、阿嵩,”


    說而向他們拱手,林升複道,“我三人各居要職,暫需行事低調、謹慎,與眾臣修好,少與之作對;又聽聞皇上身邊近有個小德子公公,甚得榮寵,可派人拉攏;而宮中禦林軍統率孫威本就因嶽父大人得以提拔,時下非常時期,這條線更得抓牢。”


    但聽林升有條不紊、徐徐道來,讓嚴檜嚴嵩父子聽得不住微點頭,示以讚同。其間嚴檜時常捋髯思索,麵上沉重,忽不知想到什麽,突開口道:


    “等等,嵩兒、升兒,為父想起武仁王項天佑曾有意與父聯手,裏應外合推翻今上暴政。為父以前從未思及這方麵之可能,如今想來或也不錯,你們以為如何?”但瞧嚴檜話語、神色,都顯得他此刻對此事猶為希冀。


    “不可!”然還未探討,嚴嵩剛想說什麽,林升立即便反駁,


    “嶽父大人,這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嚴檜疑惑又些許不悅。


    林升瞧出嶽丈動怒,便起身離座,鄭重作了一揖,遂才解釋:


    “嶽父,那武仁王比起今上,怕是更難相處,其心思難猜、以詩文之才自負自大,亦不如今上那般好糊弄。且小婿觀那武仁王,非有多少容人之量,隻怕更是薄情寡恩,不是明主。他說與嶽父聯手,必是許了好處,可他日能否遵約都是難說。


    且推翻暴政,嗬,皇上近些日廢了、改了不少律令,若以後不再變,則討伐師出何名?無名便不正,即為犯上作亂。以一隅作對朝廷,怕是難。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與武仁王聯手!”林升言之鑿鑿,下了死論。


    然話鋒一轉,他又忽道:“究竟皇上現在對嶽父是何樣態度,我們還未可知。小婿以為,不日便要朝會,嶽父大人不如借此次遇刺待朝會試探皇上。等試探過後,我們再做具體打算。”


    林升稟道,嚴檜卻不解女婿深意,他聽完鎖眉深凝:“試探皇上?”


    須臾才恍然大悟、反應過來,“你是說要為父早朝稱遇刺不上?”


    “嶽父大人英明。”林升立道。但見他又長揖,眉開眼笑,幾分奸詐。


    三人遂相視而笑。


    ……


    鏡頭再轉,皇城帝王寢宮坤極殿,幽幽燭火,昏暗晃耀,襯得人心亦然。


    項天擇看床上女子絕美麵容——她已初醒,由郭筱幫著換了身宮女裝束,原先浸了血的夜行衣和項天擇自己割了袖的便服都由項天擇交給了小德子,命其隱秘燒掉。


    卻見這不再一身黑的女子,少了莊肅,添了美豔,項天擇呐呐張嘴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心裏總覺羞怯,不禁暗諷自己真是沒出息——明明菡菡比她還要美。怎得這女子反更讓他靦腆?哦,該是菡菡已經很熟悉,深刻於心了吧?而這女子,不過初見。


    可不過初見,卻毅然決然替他擋下那劍,何以?這是第二個願意為他擋下災禍的——想到這,項天擇又複雜莫名,感觸頗深,幾次看那女子,眸子蘊著深雜意味,想問又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


    “民女柳箐晗多謝皇上救命之恩。”反倒最後女子先開了口,


    叫項天擇嚇了一跳,忙擺手,眼神飄忽閃躲,有些慌張應下:


    “啊,不客氣不客氣。朕救你,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噗嗤”道那大小子模樣,叫床上平躺的女子看著一呆、轉而一笑,笑聲清脆如鈴:


    “民間所傳皇上,荒淫好色、暴虐無道。如今親看,卻不盡然。”


    “啊,”被那一笑之媚攪得亂了幾分心神,項天擇隻得被動迴應,訕訕而道,“有那麽差嗎?”


    “可能有吧?”須臾又摸了摸後腦勺,項天擇頭稍仰向屋頂,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心道——“柳箐晗”,是個好名字。卻更叫女子咯咯輕笑。


    隻是想是那笑牽動了傷口,女子忽而不笑了,換作痛苦嚶嚀。


    項天擇眼疾手快,忙上前一步,暗運氣順手腕輸那女子體中,後者瞬時便感好了許多。


    “姑娘,姑娘內傷外傷俱重,但內傷難愈。朕看,不妨先讓朕扶姑娘起來,為姑娘運功療傷?”


    項天擇隨後又道。他說這話時,心裏全希望替他受過的這女子快點好起來,而無半點其他心思。那名為“柳箐晗”的女子看他,見他眼神真誠也就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項天擇遂一手往枕頭和脖頸縫隙插去,緩緩使力讓柳箐晗起來,二人隨後盤膝而坐,項天擇拖鞋上榻,滌去多餘心思,手掌覆上女子後背,丹田運氣,掌心而發,熱勁催生,項天擇開始為那女子運功療傷。


    ……


    盞茶片刻過後,項天擇迴氣收功。柳箐晗得九陽渾綿內力滋養,竟覺好了不少,嘴上雖不說,可心裏直歎,他(項天擇)不知得了什麽功法,上次見時還毫無武功,這次竟這麽厲害——雖驚歎,卻是為項天擇高興的,明明他們見了,才不過兩麵。


    項天擇自不知女子心思,更不知他們之前見過,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白衣公子。隻看人不便,又順手使力幫著躺下。


    而後開口,言語遲疑又微結巴:


    “姑娘傷重,不宜過多移動。如果願意,可與朕同床。不過姑娘放心,朕絕無他念,朕隻是顧及姑娘病體。但姑娘若真不放心,朕立即命人尋間屋子給姑娘住下。”


    項天擇說得信誓旦旦,就差沒舉手給人來段發誓。柳箐晗瞧他那樣,“噗嗤”又是笑了,笑得極輕極輕——這是她今天第三次笑了,平素每每便是接任務殺人,過的沉重壓抑、風險又大,她其實極少極少笑。


    笑過後,柳箐晗看項天擇漲得有點紅的臉,忍不住生了逗趣的心:


    “看你這樣,也知道你不會做什麽。我幹嘛要怕?不就是同床嗎,於我有個居身之所便行了。更何況這床還是龍榻,很多人一輩子也沒有我這般的際遇吧?如此,小女子還要感謝陛下的恩典了。”


    “不謝不謝。”項天擇立即答道。


    他相問得了應許——隻是出於對女子的尊重、憐惜,並非什麽完全的正人君子,更心裏有了她人,暫無暇他顧。所以項天擇現對這女子,隻欣賞其美,感念她為他擋箭,對她刺殺嚴檜一事亦不反感,所以猶為客氣。


    但見項天擇在殿內走,先吹滅了幾盞燭——按平時他是喜歡全滅的,隻是此刻怕女子不習慣,特意留了幾盞。


    而後翻身上床。女子在外,他便直接到裏,與女子頭一個朝向這,一個朝向那,掀了被身體進去再蓋上,雙手在外,看著深紅的房梁頂,又道:


    “姑娘畢竟是替朕擋了一劍,算是救了朕一命,朕該好好謝謝報答姑娘才是。隻是朕不解,姑娘為何願在自己重傷的情況下為朕擋劍?”


    “那也是皇上先來救民女的,”柳箐晗對為何擋劍一事避而不答——其實她也說不清,隻那時看到便義無反顧得替了。又怕再問,隨即換了個新話題道,


    “民女也好奇,皇上難道不因民女刺殺丞相而生氣?那時還對那些人說等功夫練成了也去刺殺,民女現在想來甚覺好笑,皇上與傳聞大不一樣啊。”


    少女說而,又要掩嘴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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