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在縣裏當夫子的第三天。這邊緣縣郡發生了一件大事——京城侯府千金路過此地時,被綠林劫匪殺害,拋屍河中。

    這裏是邊陲之地,盜匪頗為猖獗。三五日縣郊那河中便會出現幾具浮屍,因此縣裏還專門出現了撈屍這門行當,打撈一具屍體交給官府便能得五錢銀子。

    官府做這事當然也是為了賺錢,死者家屬看了告示,領走一具屍體,便得交五兩銀子,無疑是利滾利的行當。

    無論是什麽樣的窮鄉僻壤,官府總歸是不缺撈錢門路的。

    不過這位侯府千金,並不是被家屬看到告示認領的,而是縣老爺親自發現的。

    現任縣老爺從前是個京官,因為貪汙受賄被貶到了這裏。所以說,這縣老爺昏庸歸昏庸,但是還算是見過世麵。當他見到從那兩具屍體上清點上報來的財物時,一眼便認出了其中的一塊侯府令牌,再仔細看了看從屍體身上搜下的各種首飾玉佩,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侯府人在他的管轄地出了事,這可是要命的,昏官還算沒有全昏,趕緊通知不遠處駐守露城邊關的顧將軍。

    果不其然,那位顧將軍趕來認屍後,確定兩具麵目模糊的屍體就是侯府千金和她的貼身丫頭。

    這件事雖然是坊間談說,但並非謠傳。

    冬生早上出門吃早飯時,看見路上被戒嚴,一行浩浩蕩蕩的士兵,拖著一隻棺柩從路上走過,打頭的是一名玉麵銀甲少年將軍,據說是駐守露城邊關的顧將軍,也是棺柩中侯府千金的未婚夫。

    眼下這將軍麵上一片悲戚之色,想必是傷心至極。

    冬生感歎著世事無常,搖著頭擠出人群,去了河邊晨練。

    這是他每日的習慣。冬生是鄉下人,還不太習慣城裏的喧嘩,每日便會去河邊散散步讀讀書。

    清晨河邊非常安靜,隻有河麵幾隻水鳥撲棱撲棱。

    窮酸秀才冬生詩興大發,昂頭負手站在河邊,自娛自樂:“天邊晨曦美如畫,水麵白鷺啄……啄……一人……”

    冬生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幾米開外,兩隻白鷺正圍著一個人形模樣的玩意打轉。

    冬生抓抓腦袋,想著,昨天不是才有人撈過屍麽?怎麽今天又有了。

    哎!世風日下,世風日下,他這個夫子一個月還能休三天,這些盜匪難道全年無休麽?

    冬生想了想,撈一個屍體五錢銀子,趕上他的半月工錢,便捋

    起袖子走了過去。

    是個年輕姑娘,隻穿著一身褥衣。

    冬生搖著頭感歎,伸手準備將屍體還泡在水裏的下半身拉起來。

    不料,他剛碰到屍體,就猛地彈出了半米遠。

    拍了拍胸口,冬生小心翼翼地再走上前,用手指探了探屍體的鼻息,這一探,他倒是鬆了口氣,雖然少了五錢銀子,但到底是條人命,活的總比死的好。

    “姑娘,你醒醒?”冬生拍了拍她的臉。但是沒有反應。

    冬生仔細看了下她的臉,半點血色都沒有,怕是在水裏泡了許久,心道不好,趕緊拉起她負在背上,朝醫館奔去。

    醫館就在學堂對麵,醫館的郎中叫許老頭,是個吝嗇摳門,脾氣惡劣的家夥。

    冬生氣喘籲籲地跑進醫館時,許老頭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看見冬生心急火燎的模樣,又看了看他背上的人,口氣不善地罵了句:“死秀才,一大早就給老子這裏弄個半死不活的人,診費要加倍,知不知道?”

    冬生摸了摸額頭的汗,喘著聲音道:“許郎中,您趕緊給她看看,我怕她快不行了。”

    許老頭哼了一聲,像模像樣地扒了下病人的眼皮,又把了會脈,才不緊不慢地道:“還好,死不了,我開兩副方子,你喂給她喝,兩天就好。”

    冬生看了看榻上的人,那臉色分明就是掛了的樣子,有些不信:“真的?”

    被質疑的許老頭很不爽,胡子一吹眼一瞪,吼道:“不信?不信你帶著這個東西給老子滾出去!”

    冬生咕嚕一句,什麽東西,人家明明是姑娘家!不過在許老頭的淫威之下,沒敢出聲。隻嘿嘿一笑:“信,當然信,那你趕緊給她醫治吧。”

    說完,腳底準備抹油退出門迴學堂。

    哪知,還沒動身,許老頭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怎麽?想把這個東西丟我這兒?老子這裏不是菩薩庵,管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東西,拿了藥把她給我弄出去,你管的閑事別想我給你擦屁股。還有,診費二兩,不賒賬。”

    許老頭是明眼人,自然看出這姑娘肯定是這死秀才從哪裏救來的,想丟在他這醫館了事。切!當他跟他一樣是傻子,他可是打開門做生意的!

    冬生知道自己這閑事必須得管到底,隻得嘿嘿笑著,拿了藥,扛起昏迷的姑娘,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這就迴去給你拿銀子。”

    當然,他也就是說說而

    已,許老頭方子上的藥也就值兩錢,他又不是真傻。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冬生把人姑娘扛迴家,便吭哧吭哧地熬藥,隻希望這姑娘趕緊醒來,該迴家的迴家,該找媽的找媽,他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

    等熬好了藥,冬生端著冒著熱氣的碗,盯著躺在自己床上的姑娘,一時有點犯愁。這姑娘昏得跟沒氣兒似的,嘴巴閉得死緊。

    冬生想了想,把她扶起半靠在床上,覺得姿勢差不多了,放開手去端床邊的藥碗,隻是手一鬆,這姑娘便又朝一邊偏過去,冬生隻得再次扶起來。如此幾次,都是這般。

    冬生隻得坐在床沿邊,單手攬住她的肩,但這個姿勢實對於一對男女來說,實在過於親密,雖說人姑娘身體冰冷,但是該有的柔軟還是在,讓冬生這個在室男著實有些心猿意馬,隻得自我催眠念念有詞:“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小生乃為了救人,絕非故意冒犯。”

    冬生一手抱著姑娘,一手拿著勺子,翹了半天姑娘的嘴巴,總算是喂了大半碗藥。此時已經是過了半個時辰,明明是件小事,冬生卻折騰出了一頭汗。

    不知是許老頭的藥效神奇,還是被冬生勺子翹久了,姑娘本來蒼白的嘴唇,此時有了一絲顏色,嵌在整張蒼白的臉上,突然生動不已。

    冬生定定看了半天,突然一個激靈,跳下床,拍了拍自己腦袋懊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到了晚上,冬生再如法炮製喂了一次藥,那姑娘臉色也開始好轉。喝完藥後,躺在床上,竟然低低哼唧了兩聲。

    冬生一喜,站在床邊道:“姑娘,你醒了嗎?”

    那姑娘倒真的動了動腦袋,慢慢睜開眼睛,和頭頂冬生一雙欣喜的黑眸對上,像是有些迷茫的樣子,然後眨巴了兩下,再睜開。

    “你醒了?”冬生雀躍。

    那姑娘又眨了兩下。

    冬生準備再問,不料,她又閉上眼睛,唿吸變沉,竟又是睡過去了。

    一臉笑就那樣定在莫名其妙的冬生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就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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