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曉龍躺在他家足有籃球場那麽大的院子裏,曬著春天溫暖的陽光,慵懶得不想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改變一下自己躺的姿勢。直到他爸開著那輛東風本田越野車嘎然在院子的中央停下,他才懶洋洋地抬起頭隔著擋風玻璃瞄了他爸一眼。

    左衛東從車裏出來,看到兒子這幅沒出息的樣子,皺起眉頭沒好氣地說:“去!沒事去看看你爺爺!”就順手把兩瓶五糧液放在了左曉龍身邊進屋去了。

    左曉龍不想理睬他爸和任何人,所以二十多分鍾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也許是曬太陽的日子確實無聊,左曉龍便想象著爺爺那片果園應該是繁花似錦的時候了,接下來就產生了去那兒散散心的衝動。當然果園的桃花如何誇張地爛漫對左曉龍也沒有足夠的吸引力,除非女朋友泥巴一起去還差不多。泥巴臉上的桃紅比過了桃花的紅。他想去的原因是從小和爺爺合得來,跟父親關係緊張到彼此都不想多看對方一眼。

    左曉龍在他爸張口說話的那一刻,就從空氣裏嗅出了酒味。他起身進了屋裏,從冰箱裏拿出一瓶飲料後走到他爸臥室的門邊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一陣如雷鼾聲震的窗簾似乎都在抖動,他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又躡手躡腳從他爸的褲子口袋裏拿出了車鑰匙,迅速以專業小偷的動作撤退。

    天天重複做相同的事情難免有厭煩的情緒。左曉龍每天都要騎那輛西風摩托車在鎮上兜圈,隻要一天沒聽到西風引擎發出的強勁有力的聲音就渾身沒勁,包括褲襠也是空蕩的難以有飽滿的感覺。眼下他最真實的想法是發動那輛停在院子中央的汽車,沒有駕照也不要緊,想得太多一定是成功太少。

    來到院子裏,左曉龍興奮地將車鑰匙拋向明媚的陽光裏,伸手接住的那一刻嘴裏響出帶拐彎哨音----像是騎著西風下坡又接著上坡的感覺。他把送給爺爺的酒放在了副駕駛的坐位上,打了兩次火才把車子開動起來。車出了院子就開始死踩油門,一百米不到就升到了五檔,和他騎摩托車的習慣很相似。左曉龍喜歡速度,隻有速速才讓他有了自由和飛翔的感覺。

    亭林鎮搞開發並沒有什麽新思路,搞工業產值上的快就搞工業。亭林鎮和很多地方一樣轟轟烈烈把山頭推平,用多餘的土再把農田掩埋填高,整出一塊平坦的土地,看好風水選個位置建一個氣派的門頭寫上某某工業區。然後3000元至5000元一畝廉價賣給那些被沿海發達地區趕走的企業。連叫法都大同小異,無非是“工業園區”“工業開發區”“科技園區”“科技開發園區”之類。

    鎮上是以一條新修的兩公裏長的馬路為界線分為老城區和開發區。老城區大部分是舊樓,隻是沿著新馬路建了一棟挨著一棟的沒有經過設計的新樓。每一棟新樓都是仿照前麵先建起來的樓而建的,樓的結構、層數、陽台、窗戶、磚瓦的顏色和門開的位置都驚人的一致,倒也整齊劃一的單調和死板。整個舊城區看起來就像穿了件破棉襖的人傻裏傻氣地在外麵又套了一件看起來不錯的新西裝。而開發區則是由建好的廠房、建了一半的廠房和正在打基礎的工地,還有就是為了擴大開發規模正在一點點被掩埋的綠油油的稻田構成。廠房也是沿著馬路一字排開好幾裏,嫋嫋的一長排黑煙壯觀地給亭林鎮帶來了工業文明欣欣向榮的假象。

    左曉龍在大帥的煙酒店前把車停了下來。

    鎮上以前沒有交警,不久前剛成立了交警大隊。現在無論產值、人口、城鎮規模全翻番了,一些縣一級才有的機構亭林鎮正在逐步增設。

    交警看見左曉龍把車停在了車道上,騎著摩托車呱呱地響著警笛來到左曉龍跟前。

    “出示你的駕照,亂停亂放罰款100元。”交警說完低頭填單。

    左曉龍覺得他如果不說出示駕照有點像保安的口氣,說道:“我在電視上看到人家北京交警每次都得向當事人敬禮,你一定是新來的,你忘了敬禮。”

    “我們小地方不講那麽多的規矩。”

    “所以我停一下車也沒關係對吧?罰款沒有,但可以扣車。”

    交警沒想到在亭林鎮第一次執法就碰到這樣難剃的頭,威風就更別談。還有,他很奇怪:所有的司機都怕扣車,唯獨這人要求扣車!他按習慣看了看車牌,本地牌照尾數是1688。常識告訴他,這樣號碼的車是不應該罰款的,更不能扣留。便說:“以後不能停在車道上,這次就算了。”

    “我算過這條路上平均26分鍾才走一輛車,我隻停五分鍾不會影響交通。”左曉龍有他的理由,看似還很成立。

    大帥是左曉龍最要好的哥們,小時候他倆經常睡在一個被窩。後來左曉龍發現大帥開始有遺精的跡象就不願意和他睡了。原因是大帥喜歡在夢裏摟著自己含糊不清地叫黃瑩的名字。有天晚上,左曉龍被大帥窒息得醒了,摸著滿臉黏糊糊的口水心裏想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同性戀?心裏感覺有些害怕便坐了起來。借著從窗戶滲進的星光,看見大帥鼾聲雷動還不停地咂著嘴巴,便在怒火中彎曲了右腳----夢囈中的大帥像一袋土豆沉悶地滾落到地麵。左曉龍心裏解恨,大聲道:“大帥啊大帥,我在夢裏說什麽你也跟著說什麽,真是一點創意也沒有!”那年他倆是讀初二,黃瑩讀初三。

    左曉龍走進大帥的店裏向四周掃了一眼發現沒有多餘的群眾,便把手上的酒放在了櫃台上,對著正在玩電腦的大帥說:“大帥,換煙。”他認為爺爺年紀大了,不該喝過多的酒,想把其中一瓶酒換成煙留著自己抽。

    大帥的心思似乎不情願從電腦裏出來,抬頭看了看左曉龍和櫃台上的酒,不解地問:“怎麽你爸才從我這裏拿走的酒就被你偷出來了?”

    “別囉嗦,我還有事。換一條芙蓉王,餘下的差價歸你了。”

    大帥把煙扔給了他,轉身把酒放迴了貨架上的空缺處,背對著他說:“幫我催催你爸結點錢吧,帳多了資金轉不動。”

    “你自己去說,你找他幹嘛?找李大頭呀?”

    “李大頭說要等你爸的簽字。”

    “算了,這煙不要了,你把一瓶酒的帳劃掉吧。”

    大帥疑惑地問:“怎麽啦?”

    “沒什麽,不喜歡沾政府的光。”左曉龍說完就出了店門。

    左曉龍開車到亭林鎮的牌坊附近時,看見開發區的工地上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感覺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就把車停在了路邊。看到人多的場麵左曉龍就會莫名其妙地興奮,是希望發生一些熱鬧的事情可以湊湊。作為整日無所事事的閑人,有這樣的想法不難理解,畢竟看熱鬧和看電影一樣時間會過得快些。

    左曉龍觀察到不遠處堆放了一堆石頭,不高不低像個墳堆,認為站在上麵是最佳的觀看位置。登高望遠,隻見無數腦袋組合成一股黑色旋風向左曉龍站立的方向湧來,後麵騰起的黃色沙塵暴也滾滾逼近。他終於看清了在人群中領跑的是鎮政府辦公室主任兼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李大頭。李大頭臉色蒼白地在手下工作人員的協助下鑽進了路旁的車裏,汽車冒著青煙帶著李大頭溜之大吉。

    人群失望地停止了追趕,三五一群地散落在馬路的四周。突然有人大聲地說:“你們看!前麵是鎮長的車。”

    接著有人說:“我們把它砸了!”

    左曉龍感覺說話人的聲音很熟悉,目光搜尋中看清了正是大帥他爸大師。大師是鎮上著名的風水師,屬於鄉鎮級別的名人。村民建房子、選墓地、圍豬圈什麽的都要請他去看風水,因此大師在村民中有相當的號召力。

    人群中漸漸熄滅的怒火被大師的話迅速點燃。旁邊就是建築工地,大大小小的磚頭石塊隨處都是。最不可理解的是有一堆鴨梨大小的鵝卵石就在離車子五米的地方,像是有人謀好了提前放置在這裏。這樣的石頭既有分量又有穿透力還不硌手,砸車最適合。轉眼之間,無數個大小適中的鵝卵石從車子的不同部位紛紛彈落到了地下,少部分穿過車子的前後擋風玻璃落進了車裏;也是轉眼之間,那堆近兩立方用來拌混凝土的鵝卵石不見了;還是轉眼之間,那輛嶄新的車變成了蜂窩----漏洞百出,一些磚頭因外形的局限遺留在坑坑窪窪的引擎蓋上。左曉龍抱著頭蹲在那兒不知所措,感覺那一塊塊石頭不是砸車而是砸他。他在心裏痛心疾首地罵道:你們這些傻逼何必要砸車呢?車砸壞了不是可以再買麽?如果說政府的錢是納稅人的錢,這不就等於砸了你們自己的財產麽?

    左曉龍一直沒有出聲,有些慶幸站在了群眾的後麵沒有被人發現。他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想站出來大聲提醒大家應該把鎮領導的家砸了更合適!但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家應該第一個被砸,便沒敢把這樣的餿主意說出來。

    左曉龍悄悄爬下了石堆混到了人群裏,感覺自己像是個明白真相被大師這個壞蛋利用的群眾。忽然,又有人說:“車上還有一瓶酒,是五糧液。當官的喝這麽好的酒,肯定是公家的錢買的!”

    左曉龍迴過神來看到有人從破碎的車窗裏拿出了那瓶酒,想上前製止。猶豫中,聽到大師先說話了:“在沒有證實之前還屬於私人物品,我們放迴去。我們不能損害私人的財產,那是違法的。”

    左曉龍猜想,大師一定清楚這瓶酒的源頭在大帥店裏,因為全鎮隻有大帥的店裏才有這種酒。是不是大師的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認為既然是大帥的酒就不能動呢?還有,可能他自己想占有這瓶酒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又不好意思,這種情況下一般人的想法是既然自己占不到便宜其他人也不能占這個便宜。看來,人民群眾也有私心啊。

    車被砸了迴去怎麽交待?這樣的熱鬧湊得真不是滋味!左曉龍心情十分複雜。

    人群散去之後,他用一個大塑料袋把那瓶五糧液和車上他爸私人物品裝好準備迴家。在整理車上東西的時候,在後備箱裏發現兩條95至尊南京牌香煙。左曉龍從網上知道是1500元一條。他覺得他爸抽不起這麽昂貴的煙,應該不屬於他爸私人物品,猶豫中便沒有裝進袋子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寨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癩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癩子並收藏山寨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