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謝夷說的也是“來玩”。


    隻是謝夷的“玩”依然包含某種責任,以及看著宋嫻逐步成長,便仿佛漸漸看到自己的終局。


    馬車外的琉璃風鈴輕響,宋嫻再次坐在了謝夷的馬車上,這豪光四射的馬車一上路,便讓周圍路人側目。


    謝夷今天實是被宋嫻難得的熱情驚著了。


    往日他們都各忙各的事,或者各自看些話本,誰知這次宋嫻竟然有心問起謝夷的喜好來。


    “雖然阿狸好像什麽都玩,什麽都精通似的,但你到底喜歡什麽呢?樂器?話本?劍?”


    謝夷怔愣了一會,便輕聲說道。


    “樂器和話本大多隻是打發時間,至於劍……”


    謝夷想了想,他倒是花了許多心力修行劍術。


    “我想是喜歡的,不過我更喜歡你的刀。勃勃生機,如春日,如烈酒,又像落在手中的新雪……十分美麗。”


    謝夷垂眸看著宋嫻,眼裏盛著點點柔光。


    這是與謝夷不同的路。


    他為了取命而揮劍,宋嫻卻隻為了開生路而出刀。


    宋嫻聽得這句話,卻也想說謝夷的劍也如驚雷殺劫,實是強橫。


    “有沒有人啊!哎?這輛馬車能不能停一停?”


    馬車外突然響起少女脆嫩的聲音。


    宋嫻有些耳熟,便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路旁站著一名俏麗少女,正是秋星落。


    秋星落見著宋嫻,忙不迭揮手。


    “宋嫻師姐!你們可願意讓這馬車載我們一程?師父忘了帶飛舟!我就說那如意袋該我背著才好!”


    蘇侍星坐在一旁的樹墩上,聽著小徒劈裏啪啦一頓抱怨,便笑了起來。


    “真巧。”


    謝夷笑道,他打開馬車門,示意北落星崖的兩師徒上車來。


    “不知二位要去何處?”


    “去鮫人海!”秋星落扶著師父歡歡喜喜地上了車。


    蘇侍星朝謝夷一拱手,便坐在門邊,讓自己的小徒坐在裏邊柔軟的墊子上。


    秋星落便伸手戳戳蘇侍星的手臂。


    “師父,您年紀大,容易累,還是坐裏邊吧!”


    “……你主要是為了攻擊我年紀大吧?”蘇侍星淡淡道。


    “嘿嘿。”秋星落捧著臉,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


    蘇侍星不再搭理秋星落,令她乖乖坐好,不能打擾仙君。


    “說來過去還是師相占出我乃仙胎投生,可我自出生以後,卻隻見過師相一麵。”謝夷單手支著下顎,臉上微笑著擺出了對外人的營業姿態。


    “仙君如今也有想要卜算之事?”蘇侍星問道。


    “這倒是真的有,隻是不知師相可否能看到我的前路?”謝夷笑問。


    “仙君乃世所罕見的堅定之人,想要做什麽都能達成,我看得到,看不到,亦無甚大用了。”蘇侍星迴道。


    秋星落好奇地看著謝夷,又看看自己的師父,她抬手揉著自己的眼睛,便突然被蘇侍星摁住脖頸,讓她低下頭去。


    “你困了,先睡吧。”


    秋星落想說她一點也不困,可察覺眼睛突然隱痛,就明白了師父之意,合上眼假寐。


    什麽呀,她隻是想真的看看這位仙君的“前路”,竟就被天道啄目了嗎?


    宋嫻望著蘇侍星,卻想著這真的是巧合嗎?


    還是說這位修真界最能卜算天機的師相,早早扔了那飛舟,等在路邊呢?


    蘇侍星黯淡無光的眼睛掠過宋嫻,手指在膝上狀似無意地敲了三下。


    此處到鮫人海,馬車大約需要三日路程,顧念秋星落人小,謝夷便早早尋了一處過路的城鎮停下,讓人休息。


    夜裏,本該早早歇息的宋嫻並沒有睡著,她在桌前翻閱著鮫人海的逸聞,等外邊三更敲響時,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小鎮不同大城,沒什麽娛樂,隻有零星幾個賣湯圓餛飩,湯麵小點的攤位。


    在榕樹下的那個賣湯麵和小點的攤位上,隻點著一盞燈,顯得有些昏暗。


    但坐在小攤前的男子顯然不嫌棄這燈光昏暗,他原就看不見。


    他手中捧著一碗湯,那是鮮香的羊肉湯,不知燉煮了多久,碗裏已經骨酥肉爛,湯麵上撒著蔥花和香菜,胡椒的香氣濃厚,任誰喝一口,都會從胃裏熱起來。


    “我也要一碗羊肉湯,不要香菜。”


    宋嫻在小攤前坐下,等羊肉湯上來,喝了一口之後,才對蘇侍星笑道。


    “師相,好巧。”


    “不巧,正是此時。”蘇侍星放下湯碗,看向宋嫻,若是宋嫻今日沒讀懂那暗號,此事也不成。


    他現在輕聲對宋嫻說了一句話,正是答今日宋嫻所問。


    宋嫻拿了筷子將碗裏的羊肉夾碎,放了一塊到嘴裏嚼。


    “啊……你是多早來到這裏的?”


    “在這本書開始之前。”蘇侍星說道。


    在這偏僻的小攤裏,兩個客人似乎就是極限了。


    那看攤的小販,甚至在攤子前掛了一塊小木牌,便靠著椅子唿唿大睡起來。


    【羊肉湯自取,湯麵自煮,小點自取,錢自給。】


    宋嫻起身取了一些熱騰騰的蒸糕,並一些切好的湯蘿卜、湯豆腐並一碗牛雜湯麵放在了桌上。


    宋嫻與蘇侍星沒有什麽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戲碼,他們一個活了這樣長的時間,前世都模糊不清了,另一個則做不出什麽過於激動戲碼。


    但宋嫻還是十分肯定蘇侍星基礎教育紮實:“難為您這麽多年還記得‘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蘇侍星苦笑:“誰不是那樣被灌下來的呢?”


    兩人齊齊一靜,像是記憶中那可怕的教育時光突然浮現,便連忙搖頭散去。


    “您也看過這本書?”宋嫻將油潑辣子澆到湯麵上,臉上有些疑惑,“我隻看過前邊一點,不知道後邊怎麽迴事,我覺著整個都不一樣啊?”


    不過雖然不一樣,但宋嫻並不在意。


    怎樣都行,活著就好。


    “我是全看完了,才到這的。”蘇侍星喝著羊肉湯,緩緩迴憶。


    他一看完這本書,就出了意外,來到了這一世。


    在這裏,他一出生就是個神棍,生在北落星崖。


    因為知道許多劇情的原因,他的卜算從未落空。


    可就是這樣,導致他漸漸目盲。


    他原本想隻要度過原書中的主線,便能自由人生,可誰知……


    “主線崩了是吧?唉,原女主也不知怎麽迴事,變成那個樣子……”


    宋嫻捏著筷子,一想起重花就有些心驚,簡直不堪迴首。


    “不,主線沒有崩。是你來了之後,主線才發生了變化。”


    蘇侍星緩緩開口,仿佛扔下一個響雷。


    “在原書的後半截寫著【重花乃是琥珀光掌門萬匯尊者為了給她續命,送到魔淵去養大的孩子。本就狡詐殘忍,隻是裝成一副天真的模樣。她的心髒寄於魔主之處,在外即使被殺也不會死。與謝夷有些相似。】”


    宋嫻手中筷子落到碗裏,怔愣地看著蘇侍星。


    “有何可驚訝?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之人。人皆為利生,她的利是隨心所欲,而你的利也是隨心所欲。但這兩者仍有不同,越是了解人,就越是不了解人。”


    蘇侍星隻淡淡道:“你可以不信我,隻是若這些話我與你以外的人說了,便是隻說一個字,我也會當即斃命。”


    “我與你,乃此世唯二的兩個外來之人,我默不作聲,天道也不搭理。可你……改了路之後,謝夷很可能不會走向原本的結局。”


    “自然,你為了活下去,不去琥珀光也是應當,我雖然在北落星崖觀星便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並不會覺得你會讓重花與謝夷走偏,可如今卻是偏了。”


    宋嫻卻隻想問原本的結局。


    “結局到底是什麽?”


    蘇侍星有些難言地皺起眉,喝了一口羊肉湯驅散體內寒氣說道。


    “謝夷與魔主合一,永鎮魔淵。重花因心髒在謝夷手上,不能離開魔淵,便隻能一直在魔淵中陪著謝夷。”


    宋嫻沉默一會,隨後便嗬笑起來。


    “作者……報社吧。到底有多恨自己筆下的人,才會讓他的一生都沒有終結,甚至連死都不行?”


    蘇侍星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宋嫻噤聲。


    “莫要大聲,我雖設下界陣,但還是要防天。”


    宋嫻神色淡淡:“那就劈死我好了,我也不必看這什麽糟心的前路。既然我已讓這事偏了,就不會再讓它迴去,你若是為了這事來找我麻煩,就亮兵器吧。”


    宋嫻目光灼灼地望著蘇侍星,蘇侍星十分無奈。


    “我倒不是為了讓你導正什麽劇情。而是想說,既然改了,那便改了吧。總之不能讓魔淵炸了,而無人能擋。”


    蘇侍星腦海中隱隱浮現當年見到年幼謝夷時的情景,他明知謝夷的爹娘會死,可卻一個字也無法吐露。


    ……那孩子還那樣小啊。


    “若想規避那最後的結局,總得殺了魔主。可連謝夷最後都隻能選擇與魔主合一,說明這魔主很有些問題。”


    “此世之物怕是殺不了它。”


    蘇侍星手指點在桌上,對宋嫻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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