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猗手足無措,不由左顧右盼,看了衛瑾、李秀一眼。


    這一眼,看的衛、李二女麵紅耳赤——他扯什麽“兒子”,你看我們幹什麽?好像,他的兒子,準定由我們來生似的?


    郭猗苦笑,“雲鶴,你……我……我一個宦者……”


    再往下,不曉得該說什麽了?


    “宦者如何?宦者還能做皇帝呢!”


    連衛瑾在內,都愕然——宦者做皇帝?


    何天微笑,“前魏的高皇帝,不就是個宦者嗎?”


    啊……把這茬給忘了。


    曹騰,漢順帝的中常侍,漢桓帝的大長秋,過繼族子曹嵩為嗣子,而曹嵩,大夥兒都很熟悉啦——生曹操。


    即是說,這位大太監,曹操正經的祖父也。


    曹丕代漢後,“追尊”,隻追到了曹嵩——追尊其為“太皇帝”。


    但兒子曹睿比較奇葩,即位後,繼續往前追,於是,出現了宦者做皇帝的奇景——追尊曹騰為“高皇帝”。


    郭猗的臉,如衛、李二女一般,也漲紅了,同時,兩手交握,搓在一起,真叫“無所措手足”了!


    “好罷!”何天終於放了他一馬,“這件事,暫時往旁邊擺一擺,反正,我的兒子,一時半會兒的,也生不出來。”


    郭、衛、李三人的心,皆“怦怦”直跳。


    何天慢吞吞的,“說迴徐令——以你之見,徐令有沒有替自己過繼一個兒子的意思呢?”


    咋還是這個話題?


    郭猗定定神,說道,“如果說沒有,那是假的;不過,這是……辦不到的事情!我師傅的阿爹、阿公,都是獨子,兩代單傳,因此,他沒有什麽正經的堂兄弟。”


    阿公,既祖父。


    “他們家,同族人的聯係,本就疏落;再加上,他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在宮裏頭當差,為避嫌疑,同族人,更加不大來往了。”


    “因此,找不到合適的、可以過繼的族子。”


    “總不成去過繼幺弟的兒子?他幺弟的第一個兒子,死於大疫,生第二個兒子的時候,夫妻倆年紀都不算小了,他那個弟婦,算是拚了命了!因此,對這個兒子,寶若性命——過繼給別人,就算他幺弟肯,他弟婦,也必不肯的!”


    何天淡淡一笑,“自己的大伯,又是多少年來一直照應自己的,怎好說是‘別人’呢?”


    頓一頓,“再者說了,就便過繼出去,也還是自己的兒子——可以兼祧嘛!”


    郭、衛、李三人,都是一怔。


    漢魏不比明清,此時代,“兼祧”還是一個很另類的存在,主流觀念,還是“小宗過繼大宗”;極端情況下,若一門二宗,隻有一個兒子在小宗,那就保大宗,由得小宗絕嗣好了。


    觀念如此,法律亦如此。


    魏明帝曹睿曾詔曰:


    “禮,王後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何得複顧私親哉!……後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幹正統,謂考為皇,稱妣為後,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


    詔書中,將給生父加皇號的漢宣帝、漢哀帝很批判了一番——這兩位,都是“小宗入繼大宗”。


    此詔雖然主要針對皇位繼承,但其“立法原意”是很清晰的:不承認甚至不許“兼祧”。


    何況,徐登家的情形,誰是大宗、誰是小宗,還不好說呢!


    照理說,徐登是宦者,不能承嗣,因此,他爹的嗣子,應該是他幺弟,如是,他幺弟才是大宗,他這個數十年來一直照應全家的長子兼大兄,反倒成了小宗了。


    誰做誰的“嗣子”,對此時代之人之意義、之重要性,遠非二十一世紀可比。


    “過繼”也好,收認養子也罷,主要的目的,不為養老,而為身後血食——對於此時代的許多人來說,身後,有沒有人祭祀,自己在下頭有沒有飯吃,同生前的榮華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


    何雲鶴的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其餘三人,都不曉得該怎樣接口?


    就在這時,門外來報,“鄧老先生迴來了。”


    不等衛瑾出聲,何天即揚聲,“快請!快請!”


    鄧簡進來,何天一看他的神色,便知有戲,不由大鬆一口氣。


    鄧簡坐下,“總算不負所托!不過——”衛、李二女之外,郭猗也在場呢。


    “末公有話,盡管說!這件事,本就是要請阿猗去辦的。”


    鄧簡點點頭,“這件物事,不是靈藥——天下亦無什麽‘靈藥’——而是毒藥,就算我當麵用藥,也隻有四、五成的把握;見不到人,最多隻有三成把握。”


    頓一頓,“一睡之後,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何天緩緩說道,“盡人事,安天命!”


    頓一頓,“再者說了,就算再也醒不過來,也比飲金屑酒舒服些!”


    “金屑酒”三字入耳,郭猗不由心頭一震。


    何天看向衛瑾,柔聲說道,“握瑜,我要向你求個情了。”


    衛瑾凝視何天,半響,點點頭,“她的親人、親信,盡數被族,舉目茫茫,天下雖大,隻餘她一人耳,我的仇,已經報了——我並非一定要她本人死的。”


    頓一頓,“何況,當初,她也沒殺我。”


    “謝謝你!”


    “另外,”衛瑾的聲音很平靜,“我相信,你救她,不僅僅因為她曾經是你的主君,而是,另有深意。”


    何天緩緩點頭,“不錯!”


    頓一頓,“畢竟,天下雖大,皇帝真正信任的——有一句話聽一句話的——隻有她一人耳。”


    聽到這裏,郭猗已經已經確定,何天要自己去辦什麽事情了。


    “還有,”何天繼續說道,“你放心,她既已是‘庶人’,就永遠是‘庶人’,再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名銜的。”


    “嗯。”


    何天看向郭猗,“阿猗,你的傷,還沒好利索,不過,沒法子,時間不等人,還是要請你辛苦一趟。”


    郭猗不語,默默點頭。


    “上一迴,為救蔣俊,你同那個姓吳的暴室令打過一次交道;這一迴,說不得,還要再打一次交道。”


    郭猗先應一聲“是!”躊躇了一下,說道,“不過,雲鶴,這一迴不同上一迴,上一迴,不過是拖延幾個時辰行刑;這一迴,我不確定……姓吳的敢不敢收這個錢。”


    何天微笑,“你說得對!所以,這一迴,末公陪你去見他——”


    “他,要麽收錢,要麽納命——二擇其一罷!”


    “而且,所納者,不是他一個人的命,是他全家一十一口的命!”


    郭猗心中微微一寒,“是!”


    “其實,他的活計,也不算難辦——隻在行刑之時,將金屑酒換成咱們給的藥酒就好了,其他的,不幹他的事情。”


    “是!”


    “還有,你跟他說,那個人,死而複生而為天下知之時,趙王倫必已經敗了!再沒有人會追究這件事的,叫他安安心心、拿錢辦事就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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