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桃紅柳綠,草木極盛,卻也是一路的荒無人跡,孤淒悲涼。山青水綠間,卻獨聞蟲鳥之聲,高越行至於此,瞧著山間那破敗的村落,瞧著那橫於荒野的白骨,不禁心下愕然,沉痛不已,本想駐足停留片刻,聊表哀思之意,卻惹來隨行官兵的謾罵嗬斥,隻得就此作罷。


    “不過死了個人而已,有什麽可稀奇的,等你到了郢都,見到那滿地的屍骸及那滿城的將死之人,再行哀思倒也不遲。”瞧見他一幅悵然之色,官兵戲謔道。


    行了一路,饑渴至極,無奈這荒山野嶺中沒有人家,兩個官兵低咒,隻得加快腳步,複行了兩裏,終於山下尋得一簡陋的茶肆。


    於案前坐下,官兵大聲嗬斥,隻見茶棚中聞聲出來了一位拄拐老人,見兩位官爺麵有慍色,趕忙過來小心招唿,端上了茶飯,而後退至一旁。荒山幽靜,三人用飯之際,一位手提竹籃的農家少女走進了茶肆之中。


    “爺爺,我迴來了,今日於山中摘了好多野果子呢?”


    “野果子好,以後多摘點,咱爺倆也餓不著肚子了。”


    一老一小的對話聲傳了出來,兩個官兵聞之,皆抬眸瞧了一眼那身著素衣的農家女,見她生的乖巧,容貌可愛,皆色心暗起,相互使了個眼色。


    待茶足飯飽之後,那兩個官兵神情滿足,皆腆著肚子,坐於案前,故作悠然地打量著這山間之景,眸光流轉間,時不時地打量著那於茶肆中忙碌的少女,終是心癢難耐,遂大聲喚道:


    “老店家,你這茶不解渴,快讓你那孫女洗幾個果子來。”


    “好勒。”那賣茶老者麵露慈笑,隨身應和,而後喚來孫女,低聲道:“快去將你方才摘的果子洗些來給官爺吃。”


    盞茶功夫,農家女端著洗好的果子緩步行於茶案前,將果子放下之際,纖手猛然被身側的官兵抓住,尚未反應過來,隻聽那湊過來的官兵道:


    “小妞兒這手真是白嫩,來,給爺摸摸。”


    “官爺,不要這樣·······”


    越聞言,趕忙起身將那神情惶恐的農家之女拉於身後護住,而後,折身瞧著眼前那一幅風流調戲之狀的官兵,神色如常,沉聲道:


    “現下時疫未除,郢都百姓還於水火之中,咱們於此耽擱了甚久,該是時候上路了。”


    見有人壞了自個兒的好事,那兩個官兵橫眉倒豎,瞪圓了眼珠瞧著眼前已同行幾日之人,不悅道:“你急什麽?先於此歇上兩個時辰,待本大爺吃上幾口嫩果子再上路也不遲。”


    言罷,那五大三粗的官兵不管不顧,朝那因受到驚嚇而麵色蒼白的農家女湊去。越借勢後退,抬起長袖,擋於身前,依舊將那少女護在身後。


    “官爺若是喜吃果子,這一路上所遇的桃李果林甚多,大可摘些來於路上解渴倒也無妨,隻是郢都時疫猶盛,形勢危急,若因吃果子而耽擱個行程,恐怕會得上頭怪罪。”高越定定的盯著那輕拂的官兵,眸色平靜道。


    眼前之人雖為醫者,但卻氣宇不凡,所說之話也頗具分量。那官兵心中發虛,隻得打消調戲民女的念頭,重新坐於案前,拿起盤中的野果子啃了幾口,方才冷笑一聲,道:


    “上頭?時疫來時,城中官員早就跑了,現下的郢都與一座死城沒有區別,去了也等於送死,還不如在路上多耽擱著些,也可多活兩日。”


    “一個官員跑了,那也會有其他官員上任。”


    “其他官員?”立在一側的官兵聽罷,輕蔑一笑,遂瞧著他道:“你這山野村夫倒生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之相,當真是蠢極,那郢都時疫正盛,城內屍骨橫臥,隨處可見,對此人人都避之不及,又如何可能在此為官,再者,此乃小小都城,遠離皇城燕宮,地處大燕邊界,乃可有可無之境,不被朝廷重視,自然是用封城之法,不讓時疫蔓延,而任由城中百姓自生自滅。”


    “官爺放心,郢都一事,我相信朝廷定不會袖手旁觀,放任不管。”


    “恐怕到管之時,已是為時已晚······”


    那官兵於案前啃著果子,越依舊靜立在原地,耳邊迴響著兩人方才之話,心情愈發沉重。遙想當年於宮中時,父王勤政,日日坐於燕平宮大殿批閱奏折,對燕國上下大小事宜皆猶為上心,恐有一絲紕漏,現下想來,處廟堂之高者難懂這身處江湖之遠的百姓之苦,再勤政愛民,也難堵悠悠眾人之口。


    臨近郢都時,隻見城郊之外方圓幾裏,杳無人跡,雜草叢生,一派肅殺淒清之氣。或因時疾籠罩之故,這青天白日下,行至其間,也讓人生覺脊背發涼,汗毛倒豎,那兩個官兵見此景早就心生畏懼,一路上都暗自盤算著脫身之法,終在臨近城外時借口小解而卸甲脫逃。越於城外盤踞的柳樹下等了良久,也未等到那兩人,心下漸明,念他們本就無治病救人之心,又是些貪生怕死之輩,便作罷,隻得獨身一人向城門走去。


    立於城外,見城門大開,無一人把守,想起官兵所說的封城之言,不禁心下好奇,便攜著藥箱走了進去。春風過處,塵土飛揚,長街空無一人,兩側店鋪茶肆門窗大開,桌零椅落,一片狼藉之狀,四下聽不得半點人聲,清冷異常,使人心中發怵。越緩步行至其間,四下打量著這清冷之境,心中愕然。一路行至街巷盡頭,隱約間,似乎有哭喊呻吟之聲從城西傳來,他便聞聲尋了過去。一路向西,出了長街,繞過一個荒坡,方才尋得人聲的源頭。


    那城西盡頭是一個靠山村落,村落周圍用極高的柵欄層層圍住,隻於村前留了一道用鐵鏈鎖住的小門,並有四五個掩麵的官兵提刀把守在側。知是尋對了地方,越暗鬆口氣,快步向那村落走去。


    “幹什麽的?”瞧見有人向此走來,為首的官兵神色警惕,斥聲問道。


    聽見有人發聲,高越行至於前,抬手拜道:“我是從東城過來除疫的醫者,敢問官爺,這郢都城內為何空無一人?”


    “醫者?”那官兵喃聲,不禁垂眼瞧了瞧他所負的藥箱,頓時明了,遂命人將那鐵鎖的小門打開,請他進去道:“那些患疫之人全被趕到了這村子裏,你也快進去罷。”


    越折身進了小門,心下不解,遂又停了腳步,問道:“郢都城空,可是這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在這小村中······”


    “哪那麽多廢話?”那官兵粗魯的打斷他的話,並順手一推,將他推入門中,而後用鐵鏈重新將小門捆住。


    “這門不能封鎖,我既於此行醫治人,定需進出此地入山采挖藥材以研驅疫之方,若封閉了此地,無法獲得可用之藥,百姓無法得到醫治,定會至疫情不止,民不聊生。”


    瞧見那將鎖之門,越撲於前趕忙說道,奈何官兵壓根不理會他,自顧自的將門鎖好後,遂扔了鑰匙,而後扯下掩鼻的白布,輕舒了一口氣。那士兵斜睨著眼眸,瞧著身在柵欄內的他,道:


    “郢都的頭官跑了,讓老子在這死人窩裏守了一個多月,真他媽晦氣,現下,醫者既然給找來了老子此時離去也算是盡忠職守,這城中人皆半死不活,你能醫則醫,不能醫則同他們一起死倒也不虧。”


    言罷,那幾個官兵皆卸了鎧甲,罵咧著奔入小巷離去。


    望著他們逃竄的背影,越眸色不解,於此靜立了良久,方才折身往村中走去,行至愈深,那從前方傳來的屍體異臭便愈發的刺鼻,哭喊呻吟之聲也愈發清晰,恍若在耳畔,他停步,掏出布料蒙住口鼻,複前行,待繞過村牆,映入眼簾的之景,讓他臉色煞白。


    隻見那逼窄的村落巷道上,汙穢不堪,雜草叢生,散落的茅草間腐屍橫臥,蛆蟲爬行,那垂死之人蜷縮在牆角的犄角旮旯裏閉目打盹,神情痛苦,尚有活氣者三三兩兩圍在牆角刨挖著草根。高越緩步行於其間,惶恐之心湧上心頭,頓覺頭皮發麻,暈眩不已,恍惚間,忽感有人猛地抓住了自個兒的腳踝,他猛然迴神,便見一衣衫襤褸,匍匐於地之人神情苦楚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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