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兩人一早便踏雪趕到了城東街頭,在那嘈雜熙攘的街道之上,果然見到了施粥的儀容,她身著粗布衣衫,立於市井之中,但卻頗具端莊華貴之氣,並在見到他兩人後,淡然一笑。


    看著那排隊取粥的難民,越心下一驚,趕緊過去幫她施粥,好一番忙活,直至正午時分,等那大桶之內的稀粥施完,難民方才散去。


    此刻,靜立於城東的坡頭之上,眼下的都城被大雪覆蓋,附近的遠山皆是蒼茫混沌的白,越不禁感歎道:“自改革實施國土重整以來,大燕國已日漸富足強盛,皇城豐都的百姓皆無憂衣食,為何此地的難民卻是如此之多?”


    靜立於一側的儀容聽罷,不屑一笑道:“所謂改革變法,不過是皆改表象而已,天下何其之大,哪能深入其根本?那些居於高堂之上的王公貴臣也不過是些足不出戶的見識短淺之人,他們見皇城百姓生活無憂便妄自推斷天下之人皆是如此,哪裏能想的到這普天之下永遠都有連飯都吃不上的平民?當他們自以為家國富足而高枕無憂之時,哪裏知道這荒僻之區被寒雪毀壞房屋而無家可歸者大有人在,所謂以一城而斷天下,不過是管中窺豹罷了。”


    聞她此言,越一時失語,竟不知如何作答。


    等了良久,也未見他答話,儀容轉過身,看著一臉憂容的高越,緩聲道:“我每日在此地施粥救濟,難民人數卻隻增不減,儀止施主可知,這是為何?”


    “自入冬一來極寒無比,許是被風雪摧毀房屋的人越來越多了罷·······”


    “此言差矣。”儀容打斷他的話道,“施主可知那每日來領粥飯者,皆不乏身強體壯之人,其中,真正麵黃肌瘦者,僅十幾人不到,由此可斷,那多增出來的難民,不過是城中好吃懶做之人在濫竽充數,所以,隻要我在此施粥一日,難民定不會減少,此乃人之惰性也。”


    “此況可有解決之法?”高越問道。


    “無法。”儀容緩行疾步,看著眼下被大雪覆蓋的皇城,緩聲道:“若因那濫竽充數之人而停止施粥,定會誤了真正饑寒交迫者,尚不劃算,如此一來,我依然每日施粥於此,隻是極少去觀察那領粥之人,眼不見為淨,隻單做好該做之事,不過是在熬粥之時,要多往鍋中添些米糧罷了。”


    “能把施粥救人作為分內之事,此舉已著實讓人感動。”她身著素衣,側身立於山坡之上,睥睨著眼下都城的樣子甚美,越淡看著,不禁俯身一拜,道:“儀容師傅,今後施粥一事,可否讓儀止也略施綿薄之力?”


    聞此言,儀容一笑,轉身看著他道:“施主氣宇不凡,眉宇之間流露出高貴之態,定是嬌貴矜持之人,若立於市井陋巷施粥,恐有不妥,倒不如靜觀其事,察市井民情,體民間百苦,以施主這尊貴的模樣,他日若上得了朝堂,再去從根本上解除民憂民難,豈不更好?”


    “········”


    瞧著那男子茫然困惑之態,她一改調笑戲弄之狀,神色悠然,轉話道:“那山墺陋室住的可還習慣?”


    “陋室雖陋,但總算可避風雪,如此,便是甚好。”


    “那玄虛老僧居於此屋時,未備足柴油米糧,現下,正值寒冬臘月,柴草尚可入山撿來,但油米枯竭之時,還得施主自己去想法求存了。”


    那日,高越穿行於市井之中,暗察民間百態。隻見酒肆茶館,旗幡飄搖,小二立於店外招攬這客人;那賣炊餅者,挑著擔子走街竄巷,低聲吆喝;或因除夕將至,各處皆高掛紅燈字畫,上街的人們摩肩接踵,穿行各處;偶人巷中時,見一兩行乞者出手搶食,甚為辛酸,欲施之,奈何袖無銀兩,隻得頹然離去。


    夕陽西下,古城長橋上,人流逐漸散去。越穿過街道,趕往城東,欲與儀容一道上山歸寺,奈何當他趕過去時,卻瞧見城東道上,街市空空如也,佳人已離去。


    天色漸合,借著微光踏雪行於村落阡陌,許是腳步聲沉重了些,沿途的民屋中傳來幾聲狗吠,許是屋主驚之,便開了門探出頭來察看一二。此情此景,在這寧寂的黃昏下,倒別有一番煙火氣息,讓越心間一暖。


    大老遠便瞧見了從那山墺裏冒出的炊煙,等迴到小屋時,便看見了在鍋灶前哀聲歎氣的呂尚子。


    “尚子為何事歎氣?”解下身上的鬥篷,高越問道。


    見主子歸來,尚子趕忙迎上前接過鬥篷,答道:“我們居於這山墺之中已快有兩個多月了,從寺中帶出來的米糧也將用盡,這往後可怎麽辦啊?”


    “現下,沒米糧煮飯了麽?”越吃驚問道,便隨手打開米缸,看著逐漸裸露的缸底,怔了良久,才想起今日儀容所說之話,方心若漸明。


    “就隻剩下這些了,現下又正值臘月,山中連個野果子都沒有,我們恐是連三日都撐不過。”尚子憂心說道,瞧見此時神色如常的越,心裏更是沒譜,便亂出主意道:“要不·······等此月入寺送所抄經書之時,公子再開口向住持借些米糧吧!我們雖遷出寺外,但好歹也算入寺進修之人,住持博愛心善,定會答應的。”


    “既已遷於山墺,哪有再向寺中伸手要米糧之理?何況自入冬以來,便降雪不止,深山中本就不見一物,那全寺的姑子還皆要靠僅剩的屯糧度日,若有盈餘,也是要拿到山下熬稀粥救濟難民,你我兩個男子,若此時再要寺中接濟,豈非良心要不安了。”


    “那現下可如何是好?公子總是顧慮太多,又可曾想過這無米可炊對於百姓來說可算是天大的事啊?此時,你我雖與普通百姓無異,但實際上,被驅逐出宮者,一沒田沒地,二沒生存活計,倒還不如個普通百姓。”


    聞他此言,越背手沉思良久,也未想出法子。屋外寒風唿嘯,軒竹發出陣陣聲響,越聽罷,略顯憂愁,隻得緩步踱於案前坐下。瞧著案桌上畫下的紅梅少女,不禁心生感慨。從前他的生活皆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那時,他眉宇舒淡,終日過著悠閑無比,高雅至極的貴族生活,哪裏能想得到今時今日竟要為柴米油鹽而緊蹙起的眉頭呢?可見,這久居皇宮受人跪拜的太子,一旦被驅逐出宮,倒也窮愁潦倒的不如市井平民。


    見他良久未答話,呂尚子唯恐自己一時失言之語而引得他犯癡呆傻,趕忙坐於案前細瞧著他那落寞的臉,見他兩眼犯直,便順著那直直的目光也看向案上鋪放的畫卷。那畫作精良無比,堪稱一絕,頓時心中大喜。


    “有辦法了。”


    聽見尚子的歡叫,越方才迴過神來,看著竊喜的尚子,問道:“何辦法?”


    隻見他拿起案上的畫,急聲道:“公子酷愛作畫,又天賦秉異,畫技高超,自出宮一來,也有過不少畫作,現下,何不將先前所作之畫拿去集市變賣?公子筆下的高山流水,深林古寺皆呈現的惟妙惟肖,定能賣的極好,這樣一來,我們不僅緩解了米糧之困,這親筆畫作也被更多的人賞識,豈不是兩全其美?”


    越聽罷,看著幽暗的燭光怔了良久,方才垂下眼眸,喃聲道:“現下,我們竟要靠賣畫度日了麽?”


    “公子快別優柔寡斷了,現下唯有此法。”


    “好,就賣畫吧!”在他的催促下,高越決聲道,並將目光落到他手中卷好的畫卷上,而後抬袖將那畫卷拿過,緩聲道:“其他畫作皆可賣,此畫,與我獨留。”


    見他應允賣畫一事,尚子心生喜悅,趕忙將收放的畫作都取了出來放置在案桌上,逐一挑選,見皆畫的細致逼真,倒心生不舍。


    “出宮的這一年裏,公子居於這深山之中,所作之畫皆就地取景,筆下的高山遠頂也格外傳神,畫風也極是大氣豪邁。”瞧著畫卷之上的深山古寺,尚子不禁感慨道。


    “怎麽,可有不舍?”


    被他洞察了心思,尚子隻好收起畫卷,嘟囔道:“不舍也要為了生計割舍,但願公子的精妙之畫能賣給同樣懂得賞畫之人,要不,可就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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