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連幾日,屋外風停雪止。從山中撿柴歸來的越立於雪中,打量這覆雪的山墺,遠處群山連綿,一眼望不到邊,不禁動容:這自由自在的閑野生活不正是當初他所向往的嗎?


    翌日,尚子蘇醒,聞見這滿屋的藥香,見到於床榻扶額小憩的主子,心下一驚,趕忙坐起身來。此時,高越也漸醒。


    “可了不得了,奴才失職,居然讓太子殿下照顧在側,實屬不該,還望殿下恕罪。”呂尚子跪拜道。


    聽見他說話的聲音,越雙眸微睜,疲憊不堪的四下打量著他,迷糊道:“尚子·······你醒了?現下可好些了?”


    尚子不去答話,依然俯身跪於床榻,道:“奴才失職,還望殿下恕罪。”


    再聽此話,越清醒了些,趕忙扶起那跪拜的尚子,寬慰道:“現下是在山野之間,隻有你我兩個鄉野村夫,何來奴才殿下之說?”


    聽罷,尚子感激涕零,見主子滿臉困乏,便趕緊從床榻下來,將他扶於榻上臥下。或因近日著實疲乏,少頃,越逐漸淺眠。


    尚子幫他掖好被角,而後,四下打量著這屋內放置著的藥罐箸碗,心下愧疚不已,趕忙將那藥皿收置好,又往那正燃著的爐中添了幾把火。


    遍地雪白,深山幽墺萬籟俱寂。病愈的呂尚子閑來無事,便清掃著庭前白雪。忽有“劈啪”之聲從屋後傳來,讓他心下猛然一驚,扔了掃帚便趕去察看。隻見有軒竹倒在雪地上,頓時便明了,方才那劈啪突兀之聲是屋後竹子不堪雪壓之重折斷倒地時所發出的。


    便舒緩了神色,迴去繼續掃雪。這山墺之中的寂靜著實讓人倍感孤淒,病中飽睡的他,此時精神極好,奈何卻尋不到可用來打發辰光之事,頓覺百無聊賴,無所依托,隻得坐於案前,守著淺眠的高越。


    午飯之際,對麵河畔村落裏冒出幾縷青煙,尚子見之,立於雪中觀望良久,方才麵露喜色,折身迴屋,抱了堆積在門前的柴火,生火做飯。


    近些日子以來,於屋內虔心抄寫經文的越,覺察出尚子的無聊不安,惶恐孤寂,又見門前所推的柴火快無,便帶他去山中撿柴。


    看著這滿山的白雪,緩步行至在林中,尚子心情大好,道:“這人果真是但凡得閑便生愁緒,現下出來走走,尋些瑣碎之事來做,倒是要好的多。”


    在前方柱鋤頭探路的越聽罷,緩聲道:“我記得尚子是從來無憂無愁的,怎麽現下也道出這般愁思之語?”


    “許是這山墺之中太過清寂了些,居的久了,生了些許愁思出來,倒也無礙,公子知道,我是忙慣了的,一刻也閑不住。”尚子跟在身後道,突然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我們於這山墺之中才居了半月而已,哪裏久了?恐是你心有所思,才會徒然生愁,往後的日子還長,冬去春來,時光荏苒,要衍生的愁緒可多了去了。”


    “尚子所生的隻是閑愁,與冬春節氣無關,與時光流逝更無幹係。”


    聽罷,前方大步而行的高越,微微一笑,道:“自古相思皆生閑愁,如此看來,若要除此愁緒,可就難了。”


    尚子心下一驚,唯恐心中之思被人發覺,便不再做聲。


    行至林間,便停了腳步。越用鋤頭撥開所積的雪,露出下麵的柴火。寒冷幽寂的深山,兩人將所撿來的柴草用麻繩捆好,看著柴火上凝結的冰,尚子道:“這柴火恐是要放在爐火邊烤上一陣才可用。”


    “把雪水烤化烤幹了燃出來的火才會旺,因此等上一陣倒也無妨。”


    柴分兩捆,兩人各自背上,便踏著白雪,相跟著往山下走去。


    原先居於寺廟之中,雖說冷寂,但也好歹前後常見些許人煙;雖說無人相伴,但進出往來的姑子也可小談暢聊一番,再者生活忙碌規律,倒也充實可樂。現下,獨居在這深山野墺,眼前可見的是茫然的白雪及隔河相望的破敗村落,耳邊可聞的唯有寒風撫竹之聲,每日除去上山撿柴的時間,便是坐於案前抄經之時,抑或閑暇,作畫吹塤自娛,皆隻兩人朝夕向對,一來二去,甚是清寂無聊。


    一月之後,高越將已經抄好的佛經收入盒內,擔柴歸來的呂尚子見狀,心中大喜,趕忙撲於案前,看著那收好的佛經問道:“公子現下可是要將這佛經送往華霜寺?”


    “正是。”


    聽罷,尚子露出憨笑,連聲道:“白雪堆積,山路難行,公子帶上我一起去罷!”


    明白他心中之思,越欣然應允。


    兩人披著鬥篷,一路踏雪緩行。山寺門前積雪已然清掃,兩側的青鬆枝覆白雪,淩寒直立。此地空幽寂靜,他們靜候在外。良久,儀軒師傅隻身出來,衝越一拜,道:


    “住持已在大殿等候多時,儀止施主,請跟我來。”


    隨她進了寺廟,通過鋪滿白雪的大院,凝視著那青瓦古房,四下有念經之聲傳到耳畔,越心中暗思,方忖度那是各處的姑子傳來的誦經之聲,不禁欽佩不已,一路行至大殿,方摘去身上所披的鬥篷。


    殿裏,青煙繚繞,檀香四溢。住持儀修將盒內所抄錄的經書拿了出來,看著那端清秀麗的字跡,不禁讚道:“儀止施主身為男子,字跡卻秀麗雋逸,恐怕無人能略比一二。”


    “住持過獎了。”高越拜道。


    “施主不便每日上山來念經,以此來表示修佛之心再好不過。”儀修將那抄送的佛經收好,方陪著高越緩步踱於殿外迴廊,聞見四下誦經聲不斷,儀修欣然一笑,問道:“近月寒雪,寺中人不便外出,皆居於屋內以誦經為樂,由此,施主有何見解?”


    越聽罷,思忖片刻,方才道:“其一,在寒雪日居於房中誦經,可見寺中眾位師傅不畏辛勞,虔誠向佛之心;其二,因不便外出,隻能終日以誦經為樂,可見這深山古寺之中,眾位師傅生活的單調乏味之狀。”


    “施主所言甚是,奈何這深山古寺之中,除了終日念經頌佛之外,便再無他事。”儀修緩聲道,繼而,轉念一問:“那山墺之中木屋及其簡陋,不知施主可還住的習慣?”


    “背山而居,臨河而立,除卻不遠處村落燃起的炊火,鮮見人煙,終日清寂,抄經撿柴,日出之時,便可斷日落之事,雖毫無新意,但終歸可多尋些事來打發無聊的辰光。”


    說話間,一位身披淡粉鬥篷的長發女子緩步走入寺中,映襯著白雪青瓦,那女子挎著竹簍,姿態綽約。儀修見她,連聲喚道:“儀容,快來見過儀止施主。”


    本就將目光放在那女子身上的高越心中一驚,還未緩過神,隻見那女子已經朝他走來,盈步款款,落落大方。越意識到自己的失儀,趕忙垂下眼眸,暗自調整。


    “儀容見過儀止施主。”那女子語笑嫣然行禮道。


    越俯身還禮,奈何卻不知該如何稱唿。


    “這寒雪日,山下集市可還熱鬧?”立在一旁的住持問道。


    儀容莞爾一笑,道:“寒冬臘月間,巷道之中,雖不是摩肩接踵的熱鬧之況,但集市終歸是集市,出街之人還是有一些的,也不至於太冷清,外客已見,儀容先迴房去了。”


    言罷,那女子便轉身,緩步離去。越尋著那倩麗的身影,直至消失,方才轉身向住持問道:“儀容師傅為何·······”


    “她乃本寺唯一一位蓄發修行之人,並非正真的出家女尼,儀止施主不必驚奇。”見他不解,儀修緩聲解釋道。


    “原來·······如此。”


    緩步踏出迴廊,儀修抬頭看著天色,方才道:“時辰不早了,貧尼送施主下山去罷!”


    時至深夜,山墺小屋內的燭火依然未熄滅。豆大的燭燈下,越靜坐於案前,將腦海中那揮之不去的音容笑貌傾注於筆下,看著那畫上的貌美女子,伏於案前的尚子暗道不好,趕忙將一旁研磨好的墨水潑於那未成的畫卷之上。


    “尚子,你這是在做何?”


    將忙將那毀了的畫卷收起來,尚子連聲道:“公子素有癡病,可不能再動了不該有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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