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施主氣宇不凡,可是從宮中所來之人?”為首的姑子道。


    “正是。”


    那姑子一笑,拜道:“早日便聽說宮中將派人來此地為王後誦經,住持也特地吩咐過眾姑子當萬分仔細,可沒想到施主來的如此之快,現下,時辰尚早,寺人尚未當職,未曾開門迎接貴客,還望施主切莫怪罪。”


    “無妨,敢問仙姑如何稱唿?”


    “貧尼法號儀軒,乃華霜寺負責食宿之人,兩位施主的住所早已清掃了出來,現下,請隨我來。”,


    一路穿過寺廟,但見滿庭的高大古樹,盤曲的枝幹垂落在房簷之上,那夜間掉下的枯枝落了一地,一個姑子立在下頭耐心的清掃。走到後院,恰巧碰見晨起的姑子挑著擔子,外出擔水,越不禁心中暗歎。穿過後院,進了一扇小門,但見兩間簡陋陳舊的瓦房在後頭。


    “華霜寺乃女尼修行之所,男子來之甚少,住在前院多有不便,隻好將兩位施主安置在此,房屋已清掃,施主且住便是。”儀軒將鑰匙交給高越,一拜道:“山中小寺,簡陋了些,望施主莫見諒。”


    儀軒離開後,高越打開房門。一桌一椅兩榻,燭台暗沉,被衾灰暗,折疊齊整,軒窗半掩,但可見映在其上的竹影,及窗外的淡淡墨綠。


    將背負的行李放在桌上,呂尚子抬頭打量著房梁,抱怨道:“我們並非遊客旅人,住上一日半日便走,而是要在此地長住三載,就給我們安置在這樣一個破落陳舊之所,未免也太隨意了些。”


    聽見他的抱怨,越將軒窗打開,看著映入眼簾的竹子,道:“此雖陋室,但卻不失清雅,住上三載倒也無妨。”


    “殿下可真會說笑。”尚子不滿的哼唧道,“此屋牆壁磚瓦皆有雨林風化之跡象,房梁也是多年未修,良木腐朽,恐怕住不上三載,這深山古寺,天降大雪,萬一哪天不受其重,被風雪壓榻了可如何是好?”


    “休得胡言。”越低斥道,轉眼又看著陪自己出宮受苦的尚子,心下一軟,方才到:“尚子,你我既已出宮,便要忘記原有的身份,在此處,我不是大燕太子,你也不是東寒宮的管事宮人,明白嗎?”


    將行李擱置好,尚子無奈的點了點頭。


    漫步於空庭,靜聽風拂竹葉之聲。越身著薄衫,任寒風吹起衣袂,感受著徹骨之寒,打量著現下的住所。背靠寒山,屋後成片的梧桐樹,在寒冬隻剩枝幹,垂於房頂之上,牆角枯草叢生,堆積著枯葉,衍生出一派荒涼之景,唯那院中依然翠綠的修竹,讓此地多了一分清雅之感。


    寒風唿嘯,天色陰沉,壓抑之中讓人徒生淒涼之感。牆院之中,高越仰頭看著頭頂的四角天空,手不自覺的將垂於腰間的香囊緊握。


    風聲漸緊,天色也愈發的暗沉。儀軒派人送來了午飯,兩人同案而坐,執筷共食。深山,雪花悄然飄落,落在房簷。食至一半,幾個姑子冒雪快步走了進來。


    “貧尼方才在大殿誦經,未曾迎接貴客,還望見諒。”為首的姑子單手行禮道。


    越停箸起身,還禮道:“仙姑可是華霜寺住持儀修?”


    “貧尼正是,身邊這幾位乃儀伶,儀容,儀靜。”儀修逐一點道,那幾位姑子逐一對新客虔心行禮。而後,儀修看著高越,道:“施主既來這佛寺誦經修心,那麽便要忘之前的身份,棄之前之名號,貧尼見施主通身皆含沉鬱之氣,此後,便喚法號儀止罷,止憂,止鬱,止怨,方可心無旁騖,眉宇舒淡。”


    聽罷,越俯身行禮,道:“謝住持。”


    看著案上的飯食,儀修行單手禮,道:“阿彌陀佛,打擾二位用飯並非有心,隻是,現下儀止須得立刻趕去天葬台將王後娘娘的靈位安置,實在是拖延不得。”


    “此時天降大雪,那天葬台又處於高山遠頂,這如何能去的了?”在一旁的尚子擔憂的問道。


    “正因如此,此時才非去不可,天葬台處於山高遠頂,地勢險要,深山降雪沒有十天半月是不會停止,若遭大雪封山,道路不通,便要等到來年春天再去,倒不如趁這雪才降之初,還未陳積之時,上山去將靈位早些安置,也可讓娘娘早些安息。”


    出了寺廟,冒雪走過山中小道,儀軒等人送手捧靈位的高越來到天葬台山腳,此時,已有僧人雙手合十等候在此。


    “天葬台乃神聖之所,貧尼等人不能擅自上山,姑且送你到此處。”


    呂尚子將鬥篷上的帽子給他戴上,小聲的叮囑道:“風雪之日路難行,公子小心些。”


    寒風吹起身上的鬥篷,越手捧靈位,緩步前行,那早已等候在山下的僧人迎了過來,對高越行禮,一行人便隨行其後,護送著他向山上走去。


    看著那冒雪遠行的背影,眾姑子俯身一拜,合十道:“阿彌陀佛。”


    高山之上,寒風唿嘯,道路陡峭崎嶇。越小心翼翼緩慢前行,將那靈位緊護在鬥篷之中,奈何風雪遮住了雙眼,腳下一滑,整個人微微一傾,險些摔倒,卻被身後的僧人扶了一把。


    “風雪之時,山路難行,儀止施主多加小心。”


    越低聲道謝,而後隔著漫天飛雪,看著那通往山頂的道路,暗自摸了一把那腰間垂下的香囊,繼續艱難前行。行至一半的路途,便覺四肢乏力,汗水浸濕衣衫,在寒雪冷風之中,渾身冷熱交替。


    到底是活在深宮養尊處優之人,經不得半點寒徹苦,越不禁苦笑,裹緊的身上的鬥篷,強打著精神加快腳步。中途,多虧一位僧人撿來折落在地的一截梧桐木與他扶持,方得繼續前行。


    行至山頂,風雪更甚。越拄著那截梧桐木立在天葬台下,看著那至高的神聖之地。麵前逐漸升高的台階上,落了一層薄雪,待唿吸平緩,待心緒漸息,他將手中的梧桐木扔至一旁,掀開所戴之帽,正好衣冠後,方捧著她的靈位緩步邁上那恍若通天的台階。


    寒雪中,那聖地大門大開,僧人皆迎了出來,立在道路兩旁,撥弄佛珠,默念經文,越神色如常,從其間走過,上了殿階。


    “阿彌陀佛,儀止施主迎風雪而來,誠心可嘉,這王後之魂定得佛祖照拂。”一位身著袈裟拄著禪杖的老僧立在殿前,對高越說道,而後用纖竹沾著金缽裏的聖水,輕灑在他的額前,念誦一段經文後,方才道:“除去凡塵之氣後,方可進入聖殿,施主請隨老衲來。”


    金身佛像前,青煙繚繞,殿中檀香撲鼻,兩旁的僧人靜默打坐在側。越將手中的靈位供奉在佛像前,看著上麵熟悉的名字,想到日後的長絕,心中悲傷暗湧。哀默良久,方才退後,撩起長衫,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輕閉雙眼。


    此時,兩旁打坐的僧人皆單手豎起,轉動佛珠,默念經文,齊整的誦經聲響徹大殿,悠遠空曠。跪在中間的越聽著耳畔的誦經之聲,心中的雜念逐漸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內心的平靜與安然。


    那日的天葬台,風雪交加,處於雲間霧裏極為神聖壯觀,殿內的青煙,飄出殿外,檀香四溢。喪儀舉行完畢,那披著袈裟的老僧送高越走出殿外。


    “亡魂已度,施主皆可安心。”


    “謝方丈。”越行禮道。


    一路送至門外,下了那覆著薄雪的台階。行至深山小道,白雪飛舞,兩旁的梧桐樹上皆沾染了一層雪花。狹道悠長,那老僧一路給越介紹山中的草藥花木,奇石異樹。離了天葬台,道別之時,那老僧看著麵前年輕的男子,道:


    “儀止施主雖氣宇不凡,好似遠離凡塵的天外謫仙,但,這眉宇之間略有愁容,通身又籠罩著陰鬱之氣,恐是心中雜念太多,使這原本脫俗通透之軀多了些許凡塵之氣。”


    看著眼前茫茫的白雪,越兒道:“生於塵世之中,哪裏能做到不染凡塵?方丈所言甚是,儀止自慚多情,唯恐汙了梵行,奈何乃性情中人,心性如此,毫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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