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此去之地路途遙遠,又極為荒僻苦寒,你尚不懂民間生存之道,隻帶一個尚子在側,這可如何是好?”班念烈擔憂道。


    “此乃越兒必經之劫,越兒會去承受所有的苦,還望夫子不要憂心。”


    “好。”班念烈改口稱讚,繼而看著眼下輪廓模糊的皇城,道:“這才是大燕太子該有的豪氣。”


    微光下,一個女子正在緩步朝這邊走來,身影略熟悉。越定睛一看,待那女子走近,方才認出此乃楚服生前貼身宮女——秋藤。


    自王後病逝後,全宮素縞叩拜皆不見她的身影,中和宮封宮後,她也不曾歸來過。沒想到,現下居然出現在此。越心中一驚,趕緊俯身一拜,喚道:


    “秋藤姐姐。”


    班念烈收迴目光,轉眼看著那個神色幽怨的女子,而後將目光又落到高越的身上,沉聲道:“越兒,人之常倫,若有暨越,是為大過,夫子隻能幫你道此,剩下的路便要靠你自己去走,宮外三載,足夠你去獨善其身,願這三載後,我大燕太子能意氣風發,豪氣歸來。”


    說罷,遂拂袖轉身,獨自下了山崗。越兒在背後對他俯身一拜。


    山崗上,秋藤緩步靠近,並將手中所捧的壇子遞與他。


    “秋藤姐姐,這是········”越看著麵前的秋藤,不解的問道。


    “這壇中所裝的,乃王後娘娘的骨灰。”


    聽罷,越神色一驚,看著那個不起眼的壇罐,怔了良久,方才趕忙將壇子接過,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壇身冰涼,那涼意從指間傳到心底。他將壇子貼緊自己的臉龐,想去溫暖她的骸骨灰沫,奈何心痛無比,眼淚在這一刻滑落。


    “殿下切莫悲慟,秋藤來此,是想求太子殿下一事。”看著此時傷情的太子越,良久,秋藤方才道。


    “何事?姐姐且說罷!”


    “王後娘娘生前愛極了大漠孤煙,小橋流水,奈何卻被這深宮鎖了一生,現下,連這骸骨灰沫也要囚困於那高山遠頂之上,想必娘娘在天之靈定不會心安,所以,娘娘有遺願,還有望太子殿下幫其完成。”


    “·········”


    “殿下此去天葬台,隻可將靈位送去便是,至於這骨灰,此去途中經過易水河之時,還望殿下將其灑入河州之中,讓娘娘的骨灰隨風自由飄散,與易水相融,從而隨著流水走遍燕國各處,切勿與人留下念想,如此,方不負娘娘生前於深宮所困之苦。”


    “·········”


    “此乃娘娘生前最後一願,秋藤拜托給太子殿下了。”


    秋藤跪地一拜,越見狀,趕忙俯身將她扶起。看著所捧著的骨灰,他壓抑住心中的疼痛,沙啞道:“既是她最後一願,越兒定會幫她完成。”


    “謝殿下。”


    天已破曉,東方灑下微光,大燕皇城在這微光下依稀可見。寒風四起,在山崗上佇立良久後,越兒方披上鬥篷側身上馬,披著晨光,動身離開。


    馬蹄輕輕,身後的皇城逐漸遠離。看著麵前一望無際的原野,高越神色如常,猛然緊拉韁繩,加快馬蹄,策馬奔騰在這廣袤的原野。


    皇城中,一個身影佇立在城牆高台之上,看著郊外那逐漸遠去的車馬,神色悵然。


    “娘娘,城樓風大,我們快迴宮罷!”蓉兒低聲勸道。


    水寒的目光一直隨著那遠去的糊影,直到消失不見,方才道:“他這一走,便是三載,於這深宮而言,這三載該是何其漫長?”


    “漫長歸漫長,但總歸還是有歸來之日,娘娘耐心等候便是。”


    “是啊!總歸,還是有個盼頭。”


    看著眼前蒼茫的大地,水寒暗歎一聲,方轉身下了樓台。


    遠離皇城之後,便是一路蕭索。寒風唿嘯,漫天的沙塵,遍地的枯樹枯草。人馬在這荒涼之地緩慢前行。顛簸的路途,越兒於馬車中小心地捧著那壇骨灰,以防被摔毀。


    一天的顛簸,終於遠離了風沙之所。此刻,馬車行跡緩慢,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冷風更甚,潮意漸濃。越兒不禁緊了緊身上的鬥篷,以抵禦這徹骨之寒,手中的壇子在這寒潮之下愈發的冰涼,他將其抱在懷中,用體溫和暖著。恍惚間,似有寒水流動之聲,不禁心中一驚,細想這驟然寒冷之氣,便一把推開車門。


    “現下可是到了易水河之畔?”


    “此地正是。”騎著馬的呂尚子轉聲迴答,見殿下神色有異,便問道:“怎麽了,殿下?”


    “停車下馬,在此地歇息片刻。”越低聲命令道。


    冷風徐徐,寒水叮咚,葭絮飄揚。皎白的月光照耀著易水河,河麵寬廣,四麵水流潺潺,中央的河洲之上有成片的葭草,在這朦朧的月色之下,那葭絮隨冷風飄飄蕩蕩,似雪非雪,灑滿整個易水河畔。


    越孑立河畔,凝目看著這隨風飄揚的蒹葭絮,淒惶悲愴之感湧上心頭。而後,他解下鬥篷,蹇起衣衫,赤足涉江。


    河水冰涼,刺骨的寒冷,身著薄衫的他,借著月光,小心翼翼的用腳摸踩著河底的石頭,捧著灰壇,一步步的緩慢向河洲走去。


    正在牽馬飲水的呂尚子看見立在寒水中央的高越,趕忙跑了過來,隔著河水叫道:“寒水極涼,殿下這是在作何?”


    聽見身後傳來的喊聲,越沒有迴頭,毅然緩步踱到了河洲之上。冷風徐徐,拂起那輕薄的衣袂長袖,越靜立洲頭,看著眼前蒼茫的易水,葭絮飛舞在身後,朦朦朧朧之中,那佇立洲頭的身影,好似天外謫仙。


    耳邊風聲唿嘯,他小心翼翼的拿起懷中著抱著的壇罐,仔細的打量著。她愛極了自由,此處,洲頭遼闊,易水蒼茫,正可用來當做安生之所,這唿嘯的寒風會很快將她的骨灰吹散,直至融入皓水·······此地甚好,可高越卻遲遲不肯放了她。人雖逝,若留存其灰骨,日後倒也有個念想,可絕情如她,竟然連這灰骨都不願給他留下,隻想走的幹幹淨淨。


    所有的離棄竟不及這一次做的徹底。越靜聽著耳邊的風聲,痛苦的蹙起了眉頭,終於,還是掀開了骨灰壇。那風華絕代的大燕王後,那昔日孩童時曾教他喚“母後”的明媚少女,那年少恨極,愛極,怨極,念及的女子,最終化作了一堆白灰。那白灰帶著冰涼的觸感,摩挲著他的指尖。


    寒風四起,唿嘯而至,吹動身後的葭草,成片的葭絮飄揚。此時,越猛然揚起長袖,將手中的骨灰灑入風中。


    清白的灰沫隨風飄散,伴著漫天飛舞的蒹葭絮,飄飄灑灑,散滿洲頭,而後悄聲落入水麵,融入水中,消不不見。


    空壇落到地上,碎裂之聲格外響亮。越看著消融不見的骨灰,看著眼前的一汪皓水,緩慢的跪倒在地,俯身朝著那易水河拜了幾拜。良久,跪在洲頭悵然若失的他,緩慢展開自己緊握成拳的手,在那凍得泛紅的手掌中心,一小團骨灰尚在。


    他含淚將那僅剩的一團骨灰捧握在手心,小心翼翼的貼近臉龐。終究無法還她自由,更不願舍棄這僅有的念想,哪怕她生前被深宮鎖了一生,那麽,即便死後,他也要將她禁錮在身邊。


    眉頭緊促,越痛苦的閉上眼睛,緊握著手中之物,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葭絮漸消,風漸息,易水洲頭,唯聽河水叮咚,唯見皓月依舊。


    越悵然若失的涉水走來,等在一旁的尚子見狀,趕忙將鬥篷與他披上。


    “入冬的易水極冷,殿下當心著涼。”


    “不妨事,趁著月色,趕路罷!”


    “好嘞。”


    一切整頓皆完。上路之時,身披鬥篷的越迴望了一眼那蒼茫的蒹葭易水,而後,便側身上了馬車。


    路途顛簸,車身搖晃。越將僅剩的骨灰,裝入香囊,墜於身側。接連三日,走過了荒無人煙的郊外,經過了小橋流水的村落,如此風餐露宿,讓兩人皆疲憊不堪。


    翌日清晨,天色陰沉,寒風唿嘯,大雪將至。他們便加緊路程,終於在大雪到來之前趕到了隱於深山之中的華霜寺。隻是,時辰尚早,寺外還無姑子把守當職。


    深山悠遠冷寂,寒風愈發唿嘯清冽。越靜立門前,輕扣寺門,待聽見寺內傳來腳步聲之後,便停手,靜候再一旁。不一會兒,寺門打開,兩位姑子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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