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出來,許氏的臉早就嚇得沒了半點血色,拽著周青青的手,全是冷汗,也不說話,就那樣怔怔忡忡上車,隨著馬車搖搖晃晃,臉色越搖越白。

    直到皇宮送兩人迴府的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許氏也沒開一句口。

    周青青拉著她下車,抬頭看了眼大門上的漆金大字,大約是被聶勁裝點過,那工府又變成王府。

    許氏腳下打顫,跌跌撞撞走不穩路,口中喃喃念著,似是神智不清的樣子。周青青拉著她走入門內。

    府中一眾人聞聲,齊齊迎上來,想知道皇上召兩人進宮是作何。

    周青青看著弟弟妹妹,還有聶勁和幾個丫鬟期待的眼神,忽然覺得有點茫然無措,又見自己那弱風扶柳的大妹妹上前,扶住已然有些失常的母親。

    她嘴唇翕張了張,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周冉冉看出自己母親神色不對,擔憂問:“娘,您這是怎麽了?皇上召你和大姐進宮,到底是作甚?”

    她聲音溫聲細語,一聽就是柔軟怯弱的女子。周青青轉頭看著猶不知情的她,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許氏終於像是從怔忡中迴神,一把抱住女兒,嚎啕大哭起來:“冉冉啊,你的命怎麽這麽苦?”

    她這一聲哭嚎地動天搖,嚇得周圍人退了三分,嚇得周玥撲在周青青腰間瑟瑟發抖。

    周冉冉被她親娘這一弄,頓時六神無主,抖著聲音道:“娘,到底怎麽了?”

    許氏抱著她哭得抑揚頓挫,稀裏嘩啦,隻搖頭不說話。攪得周遭人愈發惶恐擔憂。

    周青青看著痛苦的許氏,和神色惶恐的周冉冉,心中歎了一聲,淡淡開口道:“西秦這迴來大周求親,指明要娶定西郡王的女兒。皇上就有意將冉冉嫁過去和親。”

    “什麽?!”周圍一眾人,除了天真懵懂的周玥,均是異口同聲。

    聶勁皺了皺眉,道:“兩國和親,照理說應該嫁公主。怎會要求嫁一個郡王的女兒?”

    周青青頗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據說是那個西秦武王秦禎自己要求,說什麽敬仰我爹多時,所以想娶她女兒為妃。”

    聶勁道沉默。

    “冉冉——冉冉——”

    “二小姐!”

    “二姐!”

    旁邊忽然一片混亂。原來是聽聞這消息的周冉冉,被驚嚇地雙眼一翻,一口氣喘不上

    來,昏死了過去。

    管家陳伯上前去掐她的人中,但雙頰慘白的周冉冉,毫無反應。

    聶勁一把將她抱起,往房內走,吩咐道:“陳伯,趕緊去請大夫。”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定西王府再次歸為平靜。

    王府上下,除了聶勁,都未曾出過金陵。遠嫁和親西秦,這是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何況是膽小體弱的二小姐。

    西秦人對南周百姓來講,無非都是粗獷的野蠻人。

    周青青坐在大妹的床邊,看著那張慘白小臉,心裏如何都不是滋味。她並不算太喜歡這個妹妹,體弱多病,膽小懦弱,沒有主見,遇到事情,總是隻知道哭,完全隨了她那個不成器的母親。但她也知道,性格天生,她要求不來自己的妹妹變得如何自立自強。隻惟願日後她能嫁個溫厚善良的人家,不要受了欺負。

    她伸手將她額間的頭發撥開,重重歎了口氣。其實除了膽子小身子嬌,周冉冉也算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妹妹,從小不與姐弟幾個爭搶。幼時她這個姐姐也有頑劣任性的時候,見她老實,便喜歡欺負她,她頂多哭哭啼啼,卻也不會隨便告狀。這一點,連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周香香也比不上。

    昏睡多時的周冉冉,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烏沉沉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怔了少許,忽然湊過來抱住周青青的腰,失聲大哭:“大姐,我不想和親,西秦那麽遠,我以後還怎麽見你們?我聽說那個秦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我嫁給他還有活路麽?”

    周冉冉拍著她的背,聽她抖著聲音哭訴,目光失神,沉默不言。

    此時端著湯藥的許氏進了屋,見此情形,眼眶一熱,眼淚又嘩啦啦掉了下來,走到床頭,啞聲道:“我的兒啊!你的命怎麽這麽苦?打小身子骨不好也就罷了,如今還攤上這種事,都怪我這個做娘的沒用,保不了你。”

    周青青拉起哭得一抖一抖的妹妹,接過許氏手中的湯藥,道:“你再有用又如何?這是皇上聖旨,誰都違抗不了。’

    她拿起藥吹了吹,用湯勺舀起一勺,遞在周冉冉唇邊:“大夫說你氣急攻心,傷了心肺,趕緊喝了藥補補。”

    周冉冉一雙眼睛早已哭得通紅,別過頭,嗚咽道:“補什麽補?好了也是要嫁去西秦,與其苟延殘喘,還不如早死了算了。”

    周青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空出一隻手,準備在她頭上扇一巴掌,但落下時,又變成了輕撫:“冉冉

    ,別把事情想得太壞。西京不比咱金陵差,秦禎也不見得是個壞夫君。”

    周冉冉聽她這樣一說,哭得更厲害:“你別哄我了,他差點就帶兵打到我們金陵,能不是個嗜血的豺狼虎豹?”

    周青青搖搖頭:“父親常年征戰,殺人無數,但他是豺狼虎豹麽?”

    周冉冉自是聽不進去,趴在床頭哭得昏天黑地。

    周青青將藥碗遞給許氏,淡淡道:“你勸勸她,我再想想辦法。”

    她剛剛轉身,後頭又已經響起母女兩抱頭痛哭的聲音。她被這聲音弄得腦仁發疼,也沒了力氣再迴頭去勸。

    走出房間,聶勁正等在外頭,見她出來,問道:“二小姐怎麽樣了?”

    周青青搖頭苦笑,低聲迴他:“能怎樣?你都聽到了?”

    聶勁沉默片刻,道:“其實西京雖遠,但繁華程度不比金陵差,在那邊生活,也不見得不比這邊舒適。隻是冉冉那性子,遠離故土,沒有親人在身邊,恐怕是個大問題。”

    周青青笑了一聲:“不用說那麽長遠,就是從金陵到西京的這幾個月路途,我怕她都熬不過去。”說著,她擺擺手,“再想想辦法吧。”

    聶勁猶疑片刻,道:“但這是皇上旨意,我們違抗不得。況且兩國和親,茲事體大,關係的是兩國朝堂和百姓的安穩。”

    他說的,周青青哪裏會不知。

    一通折騰下來,午膳已經是過了午時。許氏陪著周冉冉,飯桌上隻有姐弟四人和聶勁。

    桌上擺了幾盤香氣襲人的野味,除了懵懂無知的周玥,吃得滿嘴是油,其餘幾人都食不知味。

    周香香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悻悻道:“大姐,我看咱們幹脆趁著這兩日,收拾家當,連夜趕去哪個深山老林躲起來。”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胡鬧!你能在深山老林躲一輩子?”

    周香香道:“怎麽不能?阿勁打獵,我們耕種,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也不用擔心再打仗。總比二姐嫁去西秦受折磨好?”

    周青青道:“說得輕巧!我們兩個女子倒也罷了,珣兒和玥哥兒呢?堂堂大男兒苟且偷生一輩子?再說阿勁還未娶媳婦,你就讓他跟我們躲進深山老林,打一輩子光棍兒。”

    聶勁夾了一塊子菜,送入口中,淡淡答:“香香說得也不無道理,若是注定隻有一條路,我覺得躲去深山裏也沒關係。和親一事,說到底,為的是帝王江山

    。而這個帝王,對我們定西王府如何,這些年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青青微微蹙眉,乜了眼聶勁。他神色平淡,仿佛隻是隨口一說。但她知道,他說的句句在心。他是一個忠厚木訥的男子,向來隻本分做事,很少說過這樣的話,想來也是對大周朝堂多有不滿。

    周珣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自家大姐,試探道:“我也覺得香香說得沒錯。皇上對我們家這些年不聞不問,西秦一來和親,倒是想起我們的重要了。”

    周青青用力將筷子磕在紅木桌麵上:“周珣,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這些年讀的忠孝禮儀都去了哪裏?皇上縱有萬般不好,他也是一國之君。別忘了,我們也都還姓周,是皇室宗親。父親在世時,是萬人敬仰的大英雄,我們為了一場和親,就舉家逃走,對得起九泉下的父親嗎?”

    周珣吐了吐舌頭,低聲不滿道:“就你深明大義。”

    周青青暗中苦笑,她哪裏有什麽深明大義。她也想聽了這主意,最好今晚就逃走。人生在世,無非是有飯吃,有床睡,她一個女兒家,不需要任何大義。可她父親是定西郡王,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弟弟,因此前途斷送,隻能在深山老林,苟且偷生過一生。因為他是一代豪傑周灝的兒子。

    她又瞥了眼吃得意猶未盡的小弟。周玥年歲尚小,是龍是蟲還看不出。但這個年紀,就將他帶去深山,再不見世上的各種繁華,總還是太過殘忍。

    聶勁也放下筷子,麵無表情道:“大小姐說得對,王爺戎馬一生,為南周立下卓越功勳,我們不能丟了他的臉。世子是長子,更應讀書學藝,日後好將王府發揚光大。”

    周香香和周珣也意識到剛剛的想法,確有不妥,齊齊道:“那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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