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總之,一塌糊塗。”

    何蔓張張口,發現自己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說到這裏,小環拿起自己的手機,從相片檔案裏,找出一張照片。照片中,小環和一個很英俊的混血男子摟在一起,背景是馬德裏的街頭,兩人對著鏡頭開心地笑著,神態親昵,天生一對。

    小環指著照片:“randy,還記得嗎?”

    何蔓點點頭:“你好不容易才泡到的啊,說認識了他才第一次想要結婚……”

    “被你鬧分手了。”

    何蔓啞然。

    她說不出“對不起”,更講不出“請原諒我”這種話。發生的一切都浸滿了時間的重量,傷害一天天累積,變得厚重艱澀。謝宇也好,小環也好,都用了漫長的時間來恢複,哪裏是她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抵消的。

    她內心沉重,想哭卻哭不出來。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知道,卻不記得,所以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即使再真誠的歉意,裏麵也夾雜著一絲無辜。

    何蔓輕聲開口:“小環,我沒法兒對你說對不起。好像在要挾你原諒我、重新跟我做朋友似的。我沒臉這樣講。”

    她從錢包掏出一百塊錢壓在杯墊下麵:“我請客。”說完就拎起包匆匆要逃走。

    小環立刻站起身攔住了她。

    5.

    何蔓拉著路小環從酒吧裏出來的時候,小環的眼睛依然長在那個笑容幹淨的駐場歌手身上。

    “別看了,那孩子頂多十九歲,你注意一下社會影響。”

    路小環喝多了,嘴巴就跟不上大腦思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還擊何蔓,於是又鑽進了旁邊的7-11,拎了兩罐百威出來,硬塞一罐給何蔓。

    “還喝?”

    “喝!為什麽不喝。我明天下午就要坐飛機去日本出差,好幾個月以後才能迴來。那時候,說不定你就已經什麽都想起來了,又變身刻薄鬼,我想不想再見你還難說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啪啪”兩聲拉開拉環,路小環朝何蔓舉了舉啤酒罐,就自己先仰頭灌了下去。何蔓頭有點兒暈,把鋁罐捏得劈啪作響,看著小環笑。

    路小環沒提原不原諒的事情。

    當時在咖啡館,她攔住狼狽的何蔓,硬是把她按迴座位上。幾分鍾詭異的沉默之後,她忽然拆散了盤發,把外套一

    脫,長出一口氣。

    “這地方好悶啊,衣服也是,胳膊都伸不開,煩死了。我們去喝酒好不好?”

    何蔓愣了,眼前的路小環像是也一瞬間失憶了,穿越迴了五年前。

    剛剛氣氛那樣壓抑,她都沒哭,此刻看著這個眉宇間無比熟悉親切的朋友,卻突兀地哭出了聲。

    “幹嗎呀你,好好的哭什麽,苦情戲上身了你?”小環詫異,連忙起身坐到何蔓這一邊,從桌上抽出兩張紙巾幫她擦眼淚。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何蔓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

    小環歎口氣,語氣悵然又放鬆:“你知不知道,在來的路上,我還在想見到你之後一定要對你很冷漠,話怎麽難聽就怎麽說,一定要報複迴來。結果見到你可憐巴巴的那個樣子,就什麽都不想計較了。”

    “小環……”

    “你說你,這麽多年的感情了,怎麽會忽然擔心我要搶你男人?你神經病吧?你知道我多生氣嗎?其實大學裏我成績比你好,社團學生會的經驗也很多,但畢業了以後,你一直都比我混得好,可我對你表現出任何羨慕嫉妒恨了嗎?你做職場白領,我做背包小清新,井水不犯河水。我把你當一輩子的朋友,結果反倒是你先跳出來,說我的不是!”

    “我……”

    “你什麽你啊,別哭了,又沒死人,趕緊給我起來,陪老娘去喝酒!”

    何蔓被小環像牽狗一樣牽出了門。

    晚風微涼。

    幽深狹窄的馬路兩旁,霓虹燈次第亮起,透過繁盛茂密的法國梧桐,遮遮掩掩地露出一點兒端倪。這個城市一直都是這樣,越晚越美麗。

    何蔓和路小環並排坐在馬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城市動物,一罐啤酒喝得很慢。

    “沒想到,我們也淪落到了在街邊看年輕姑娘露大腿的年紀了。”

    何蔓笑:“她們也羨慕你穿香奈兒啊。話說你就這樣坐在路邊,衣服都糟蹋了,不心疼啊?”

    “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

    “鞋是真的,衣服是假的。大牌嘛,誰都想穿。可如果還沒晉升到買什麽都能不眨眼的經濟地位,那還是得有策略地穿。幾個真的幾個假的混搭,才最有信服力。”

    “這話精辟啊,誰說的?”

    路小環咯咯笑:“你啊。”

    “看來我還是這麽

    睿智啊。”何蔓搖了搖啤酒罐,聽著液體在罐子裏搖來蕩去的聲音。

    “你還是會怪我吧,”何蔓說,“畢竟你那麽喜歡randy。”

    “我也就是那麽一說。我們要是真的情比金堅,怎麽可能你一鬧就分手。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就已經貌合神離了,他這種男人最需要新鮮感,否則也不會談了好幾年戀愛都不提結婚的事。randy一直覺得,他最好的年紀裏隻有我一個女人,人生路徑過早地被確定,錯失了很多可能性,是我耽誤他了。”

    “神經病啊,”何蔓一聽就火了,“我早就覺得這男的有點兒自戀,沒想到這麽過分。他是不是還想朝你要青春損失費啊!”

    小環笑了,倒沒太難過的樣子:“是你成全了randy,他一直想分手,但一直希望分手是因為我這邊的問題造成的,這樣他才沒責任。你說我和謝宇有一腿,我說沒有,他居然信你不信我。你說,這段感情還有什麽意思。”

    何蔓歎氣,盯著樹影發呆。

    “小環,那你說,我和謝宇之間,還有意思嗎?”

    “想在一起就有意思,不想在一起就沒意思。愛情哪兒那麽複雜,說穿了就這麽兩句話。你愛他嗎?”

    何蔓點頭。

    “他還愛你嗎?”

    “不知道。”

    “問他啊。”

    “不敢。”

    “去問他。一晃半輩子都過去了,你看看你,眼睛一閉一睜,哇塞,五年就沒了耶!說不定再一眨眼就要進棺材了,還想拖到什麽時候再問啊?”

    “你會不會說話!”何蔓用胳膊肘兒搗了小環一下,“我隻是覺得他很討厭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你跟我說的這些吧,我無理取鬧,你們都離開我了。”

    “沒有啊,你把我氣跑了之後,你們還繼續在一起小半年時間呢。後來是你自己非要離婚,又不是謝宇提出來的。”

    “真的?”何蔓訝異,“那這半年,我們倆怎麽了?”

    “我哪兒知道!我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你了。”

    何蔓沉默了。

    這時,小環像想起什麽似的,疑惑地問道:“你又去看盧醫生了嗎?”

    “盧醫生?”

    “你的心理醫生啊!他還是我介紹給你去看的呢,大概一年前開始的吧,你每一兩個星期都會去一次。我記得你脫發、

    失眠、滿臉爆痘,脾氣也特別暴躁,去他那邊看過一段時間後倒是有好轉。反正直到我們倆鬧翻,你還一直堅持看心理醫生。”

    何蔓發現自己一點兒印象都沒有,而且她家裏也沒有任何自己看過心理醫生的痕跡。

    小環懶洋洋地把手搭在何蔓的肩膀上:“我覺得哦,他可能會知道你跟謝宇後來發生的事,因為你會對心理醫生講很多話,說不定診所都有記錄,你可以去問問。”小環頓了頓,又補充道:“不,他肯定知道點兒什麽。”

    “為什麽這麽肯定?”何蔓有點兒不解。

    小環哈哈幹笑了兩聲:“直覺吧。”

    她結束了這個話題,把半空的罐子與何蔓的啤酒罐碰了一下:“最後一點兒酒,我們喝完吧。”

    “小環,謝謝你願意原諒我。”

    “不是什麽原諒不原諒,”小環搖頭,“都過去那麽久的事情了,我再生氣、你再愧疚都改變不了什麽。隻不過就是今天看見你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還是很想跟你做朋友,一直做朋友。”

    小環看著何蔓的眼睛:“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第十一章賞味期限

    1.

    宿醉醒來的第二天,往往令人感到格外沮喪和空虛。

    酒精就是高利貸。它所能帶給人的勇氣與快樂,都會在第二天的胃痛頭暈和消極厭世中被加倍討要迴去。

    何蔓忘記拉窗簾,上午被熾烈的陽光曬醒。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才鼓起勇氣坐起來,沒想到,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讓她差點兒吐了。

    經過了一整天的心慌氣短和食欲不振,傍晚的時候,夕陽餘暉灑進臥室裏,她終於有了一點兒活過來的感覺。中間手機收到過七條短信,一條是路小環上飛機前發給她的,要她保重身體,約定她出差迴來之後再聚;一條是何琪發來問她現在到底住在哪個房子裏麵,做了些桂花釀想給她送過來;還有五條都是垃圾廣告和詐騙短信,那個喜歡發標點符號的騙子也在其中。

    何蔓覺得很沮喪。謝宇就像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一樣,對於這個生活在現代社會的原始人,他絲毫沒有掛心。

    她揉了揉頭發,終於決定起床。

    何蔓去了趟超市,買了雞蛋牛奶等東西充實冰箱,想了想,又買了幾個做慕斯的小寬口玻璃瓶。

    她以前隻會做些家常菜,是和謝宇在一起之後才開

    始苦練廚藝的。謝宇喜歡吃甜食,她就學會了烤麵包、烘焙曲奇、自製蛋糕。何蔓的酒後症狀依舊明顯,心跳如打鼓,她覺得做點兒吃的也許能緩解一下。

    果然是老了。二十多歲的時候通宵打牌唱k,宿醉之後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滿血複活,哪兒像現在這樣狼狽。

    何蔓唉聲歎氣地挽起袖子,麵對一堆食材的時候忽然恍惚了。

    應該怎麽做來著?

    也許是太久沒做手藝生疏了,何蔓費勁兒地想了許久,終於還是認了命,難道老了老了,連記憶也衰退得這麽明顯嗎?她隻好掏出手機,上網搜索慕斯的做法。

    雞蛋分開蛋清蛋黃,把蛋清和新鮮奶油、煉乳一齊放在不鏽鋼盆子裏,加糖、草莓丁,然後用打蛋器打勻。

    何蔓腦子中還是有些模糊印象的,於是放下手機開始打雞蛋。機械性的勞動容易令人發呆,她手下忙著,思緒卻悠悠地飄走了。昨晚小環和自己說的每句話明明都很清晰,可因為喝了酒又睡了一夜,現在和自己的夢境全都攪在了一起,變得混亂難懂。

    雞蛋慕斯也記不住,昨晚說了什麽也記不住,為什麽醒過來的時候偏偏隻記得最快樂的蜜月,怎麽不幹脆丟掉十年的記憶,連謝宇也忘幹淨算了。

    何蔓的情緒變得很壞。

    直到覺得右胳膊酸痛,她才放下打蛋器。她小心地把打好的漿倒進容器裏,放到冰箱冷凍。

    凍多久來著?何蔓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掏出手機重新搜索。

    大概要兩個小時。

    何蔓決定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去找謝宇,說清楚。

    昨晚有一句話她記得很清楚。她這麽一覺睡過去五年不見了,下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連命都沒了,有什麽不敢說的。

    2.

    她早就把鑰匙還給了謝宇,也不敢發短信告訴他自己在門口等,怕他正在忙,收到自己的短信又不得不趕迴家,到最後會因此而嫌她煩人。

    何蔓驀然發現自己真的退到了一個生怕自己給他添麻煩的陌生人的位置。從她在醫院裏睜開眼睛到現在,也不過就一個多月時間,她適應了這個新世界,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也接受了另一個何蔓造的孽。

    兩個小時過去了,晚上九點,她依然沒有等到謝宇。

    再不迴去慕斯就要凍壞了。何曼告訴自己再等五分鍾。

    五分鍾後沒有人,又過了

    五分鍾還是沒有人。

    今天就算了吧。何蔓抬腿慢慢走出小區,叫了輛出租車迴家,把慕斯從冰箱裏拿出來,自己一個人吃掉了三杯,格外想吐。

    友情失而複得讓她很開心,可路小環轉眼就遠走異國他鄉,她現在更覺得心裏發空。還有十天就到月底了,之前兩個人關係融洽的時候,謝宇還一直鼓勵她多上公司郵箱熟悉一下工作內容,給她下載了公司年會的視頻讓她熟悉一下同事,還幫她整理了這幾年發生的大事件和主要項目的memo(備忘錄),可她一頁都沒有看。

    何蔓覺得害怕,也覺得沒意義。她提不起生活的熱情。她曾經也是從一無所有開始奮鬥的,小環說何蔓畢業後混得比她好,這的確是真的。路小環家境小康,雖說不能支持她肆意揮霍,但殷實地過一輩子絕對毫無問題。而何蔓一直憋著一股勁兒,工作努力,不放過任何機會,在愛情上也一樣用心經營,這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但是現在她重新變得一無所有了,而且是從巔峰直接被命運一腳踹下來的,連個自作孽不可活的心理過程都沒有。

    她現在應該做什麽呢?重新做一個離婚後的女強人,然後孤獨終老?還是趕緊放下迷霧般的過去,立刻出門找新歡?

    何蔓忽然想起昨晚小環好像跟她說了個什麽心理醫生,但是當時已經有點兒暈乎乎的了,沒記住醫生叫什麽。她想打個電話問問小環,對方卻關機了。

    何蔓還是發短信給了謝宇:“有空嗎?想問你件事。小環跟我說,之前我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可她出國了,我現在聯係不上。你知道這個診所的電話和地址嗎?”

    問問這個又不過分,她想。

    何蔓覺得謝宇不一定會理他,放下手機就去洗澡了。迴來的時候卻看到了三個未接來電,都是謝宇的。

    她連忙撥迴去,對方很快就接起來:“怎麽不接電話?”

    何蔓解釋道:“我剛才去洗澡了,不好意思沒聽見。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奇怪你為什麽又要去看心理醫生了。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我不好。可是何蔓沒說。

    “就是覺得……可能會比較有助於迴憶。小環說,我後期經常和醫生談心,我不想因為找迴憶這種事情總是打攪你,不如自己去查查看,也許能想起點兒什麽。”

    “我覺得沒必要。以前我就說過這都是騙錢的,你現在活蹦亂跳的,沒事兒看什

    麽大夫,沒病也折騰出病來了。”

    謝宇的語氣不大好。何蔓不由得擔心自己是不是又冒犯到了他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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