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哥哥——」


    女孩子的聲音靈動清脆,驚喜之中又帶了一種似乎是濃厚的責難情緒穿透夜色傳遞過來。殢殩獍曉


    這個聲音秦菁是認得的,隻是還不等她循聲迴頭,身後那個精靈一般歡脫的少女已經飛奔而至,甚至是毫無禮貌的一把推開她,俏生生的站在了莫如風的麵前。


    她探了手,似乎是想撲上來給莫如風一個擁抱,但又猛地反應過來,這樣與立法不合,便又在半途收了手,背在身後。


    「莫家哥哥!」她的聲音帶了笑,下一句緊接著便添了濃厚的鼻音,貪婪的盯著莫如風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孔不放,鼓著嘴嗔道:「這兩年你都到哪裏去了?也不迴去看我,讓我好找!」


    莫如風的確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女驚了一下,但他吃呀之餘也隻是眉峰稍稍向上挑了一下,眼底溫潤清明的笑意不改,情緒也沒有什麽波動。


    「顏兒,你又長高了!」他這般說道,明明是始終如一的語氣和表情,卻不知道為什麽,秦菁竟然會覺得是從他的眼底眉梢品出一種刻意疏離的味道。


    「你跟大哥一樣,總把我當小孩子!」那少女不滿道,目光仍是一瞬不瞬膠著在他臉上,兩眼發亮,臉頰上也帶了絲明顯的紅暈,便將她那張笑臉裝點的更加生動而明媚起來。


    兩世為人,秦菁自然懂得她這眼神裏藏著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同樣,她也恍然明白自己方才對莫如風產生的那一點錯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或許莫如風真的是在故意疏遠這個少女,隻奈何他本身那般天然親和的氣度使然,便讓這種所謂「拒絕」無法明顯的表現出來。


    就在兩人這一來一往的說話間,後麵那緋袍男子也款步走了過來。


    他與莫如風也像是極為相熟的模樣,微微頷首:「許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說話間,他順帶著扭頭看了眼旁邊的藥堂,心裏已經有數。


    「顏大公子!」莫如風與他互相點頭致意。


    他並沒有問那雙兄妹出現在此的原因,而在這件事上,那緋袍男子也像是與他有著天然的默契般,並不主動提及,隻是目光稍移,落到旁邊的秦菁身上,微微笑道:「真巧,我們又見麵了!」


    方才遠遠的看著他就已經認出她來了,隻是主次有別,見到莫如風在此便沒能先上來與她搭話,卻不想她與莫如風竟是認識的。


    秦菁禮貌的與他點頭便算是招唿過,並不預備深交的模樣。


    「呀,怎麽是你啊!」那少女是聽了兄長的話才注意到秦菁的存在。


    她先是好奇的眨巴了一下眼,再一想到方才遠遠見著莫如風和秦菁在這裏談笑風生的模樣,眼底神色馬上就帶了一絲防備,扭頭去看莫如風道:「莫家哥哥,她是你的病人嗎?」


    「不是!」莫如風道,眼底顏色一片坦蕩的扭頭對秦菁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道:「阿菁,我與顏大公子要敘敘舊,今天怕是沒時間招待你了。」


    「沒關係,我就是出來走走,順便過來!」秦菁道,「我應該會在這裏留上幾日,迴頭等你得空了我們再見吧!」


    「好!」莫如風點頭,迴頭對旁邊自己的醫童吩咐道:「天色晚了,你駕車送她們迴去吧!」


    「是。公子!」那醫童應聲,繞過去打開簾子。


    秦菁沒有拒絕,扶著靈歌的手上了車,這才迴頭對莫如風露出一個笑容。


    她這笑容原是極淡,但是映著這冰涼的夜色,眸中清冷的光影微微晃動,竟會有種波光瀲灩之感。


    但卻隻是曇花一現,便隨著重新落下的簾子遮擋在了車廂裏麵狹小的空間裏。


    因為莫如風之前也剛剛下車,此時車內還有油燈未熄。


    莫如風的這駕馬車很樸素,完全比不得她在京中的車駕那般奢華富貴,隻在車廂一側擺放了一張很小的矮桌,桌角上放著他適才看過忘了收拾的一本醫書。


    秦菁閑暇無聊,就信手拈來翻了兩頁。


    這應該是根據誰家珍藏古典抄拓寫下來的手抄本,原書的墨跡已經有些舊了,旁邊更有許多用蠅頭小楷標註上去的小字,應該是出自莫如風的手筆無疑。


    秦菁漫不經心的翻了兩頁,忽而又再想起莫如風的病,就又有了幾分好奇,沉吟問道:「如風他——到底生的什麽病?聽白奕說起上一迴他病發似是很嚴重的樣子。他與羽表兄早有交情,你們兩個跟在表兄身邊,可有聽他提起過?」


    「這個倒是沒有!」靈歌和旋舞對視一眼,俱是搖頭。


    「隻是偶然一次聽他與公子閑談的時候提起,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一直都是這樣。」靈歌道,說著取下發間銀簪將燈芯挑了挑才又繼續說道:「不過莫大夫那個人卻是極為豁達的樣子,他像是已經將這些看淡了很多了吧!」


    莫如風的身上,的確是有這麽一種氣韻——


    不華貴,不奢靡,似乎每一步都很隨心,從來不被外物影響的樣子。


    自己拖著這麽一副病體,還在懸壺濟世的替別人診病救命。


    但如果硬要說他的天性如此,這般隨和善良的話——


    反觀,在幫著她的時候,他的一味毒放倒多少人都不在話下。


    也許就是因著和蕭羽的交情,自己對他的任何要求他都從不拒絕,他雖不親手殺人,卻也從未因此而對自己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推諉。


    除了說他隨性,秦菁幾乎是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他——


    這個男子幹淨脫俗的仿若天上謫仙,容色傾城,得天獨厚,卻偏生的一副無喜無悲的模樣,一眼看去就能將他的美好盡數收入眼底。


    畢竟相交不深,秦菁倒不說自己會對他有什麽特殊的感情,隻是這樣的男子,卻總也是讓人討厭不來的。


    莫如風!如風?如風!


    看他那般超然世外的模樣,難不成真有一天一陣風吹來,他便會跟著飛離這喧囂凡塵,做他超然世外的俊美神仙去嗎?


    這樣想著,秦菁不禁啞然失笑,隨手將那書本丟給靈歌道:「收起來吧!」


    靈歌將那醫書上頭莫如風正在讀的一頁折了做好標記,然後工工整整的重新放迴桌子的最裏側。


    秦菁看她做完這一切便是微闔了雙眼閉目養神,因為主街道上的熱鬧未曾散去,馬車仍是繞遠走的小道,來來往往也不知穿過了多少個巷子,最後停下來的時候秦菁已經昏昏欲睡。


    秦宣和白奕都不在,秦菁則因為白日的時候睡的飽了,也一直看書到深夜,最後實在耐不住靈歌三番兩次的催促,熄燈上了床。


    白奕是過了下半夜才迴來的,外麵像是飄了細雪,秦菁聽聞動靜抱著被子爬起來,恰是迎著他進門時帶起的一陣冷風。


    「吵醒了你了?」白奕迴手將房門關上,抖落了身上散落的雪花,才將大氅隨手扔到桌子上,進得裏屋。


    因為秦菁睡著,這屋子裏隻留了一盞燈,擺放在靠牆的位置,光線十分的朦朧。


    「靈歌!」秦菁挪到床邊喊了一聲。


    平日她睡覺的時候都是打發了丫頭們不必在外侍候的,但靈歌和墨荷兩個人都很機警,即使不在屋子裏也一般守在隔壁,防著她夜間有事。


    隻是這會兒卻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避諱著白奕,秦菁連著喊了兩聲都沒人應。


    因為身上沾了外麵的寒氣,白奕是將身上外袍也一併脫了才進來,漫不經心道:「可能都睡了吧,你找她做什麽?」


    秦菁皺了皺眉,剛要翻身下地,外屋的大門就再度被人打開,卻是靈歌端了一盆尚且冒著熱氣的溫水走進來,笑道:「傍晚那會兒月七說四公子可能晚迴來,奴婢一直給備著呢。」


    秦菁見她都想的周到了,這才微微吐了口氣,沒再多言。


    靈歌從盆架上取了帕子扔到溫水裏,迴頭道:「在外頭凍了半天了,四公子先捂一捂吧,奴婢這就去給您打洗腳水。」


    「嗯!」白奕應道,把脫下來的外衫全丟到桌子上,走過去先就著那盆裏溫水淨了手,正擰幹了帕子正在擦臉,外頭靈歌已經端了新的銅盆和溫水進來。


    「你先去吧!」白奕擺擺手,既沒有用她服侍也沒叫月七,而是自己脫了靴子選了張椅子坐下來泡腳。


    秦菁坐在床沿上看著他,白奕先是仰在椅背上緩了口氣,然後才像是突然想起她來一樣,偏頭過來露出一個懶懶的笑容道:「宣王這一兩日之內可能還迴不來,大晏那邊你準備什麽時候動身?」


    百裏左右的距離雖然不算太遠,但如果是押解大批糧草而且還要走夜路避開朝廷的耳目的話就很要費些時間了。


    這會兒從時間上算下來,她與秦宣已經有半年多不曾見麵了,而且為了怕書信往來過於頻繁引起景帝警覺,平日裏如非緊急,姐弟二人連書信往來都不敢太隨意。


    「既然梁明嶽那裏你有把握,大晏那邊我倒是不太著急了。」秦菁道,「難得有機會來一趟,還是等著宣兒迴來與他見上一麵也好。」


    「我猜你也是這麽想的。」白奕仰天吐出一口氣,神色間卻是自在的緊的慢慢說道:「正好蕭羽這裏還要我幫兩天忙,再過個五六日應該就可以處理的差不多了,迴頭我讓月七先安排好,等到這邊的事情布置好了,我們馬上啟程。」


    「嗯!」秦菁點頭,借著燈影瞧見他眼底難得的一點倦意就有些過意不去,穿鞋下地取了幹淨帕子遞給他。


    白奕擦了腳,起身又去就著靈歌留下來的清水淨了手,轉身便從身後擁了她在懷裏。


    秦菁向後仰了頭去看他:「你要是累的不想動了就睡這裏吧,我去旁邊的院子。」


    「外麵下雪了,天寒地凍的,別挪了,就睡這裏吧!」白奕抱著她不肯撒手,秦菁便有些急了。


    「這像什麽樣子?」


    「這院子裏沒有外人,就你那兩個丫頭和月七,不會有閑話傳出去的。」白奕用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忽而就自唇邊勾勒出一抹壞壞的笑容,嘴唇湊近她耳邊蹭了蹭道:「而且我又不是不負責!」


    平時兩人關在房間裏做點小動作還倒是沒什麽,可如今這般名不正言不順的同宿一室,就算隻有自己的貼身婢女知情,這臉麵上也是過不去的。


    「白奕——」秦菁皺了眉頭,還要再與他爭辯的時候,白奕已經不耐煩,直接不由分手抱了她重新塞迴床上。


    秦菁試著去推他,他便半伏在她身上耍賴:「折騰一晚上了,我真的很累了,就陪我躺一會兒?」


    外麵下著雪,他又跟蕭羽一起在外麵奔波了半夜,想必是真累的狠了,秦菁還是頭次見他如此這般蔫蔫兒的表情,心下不忍,於是便抿抿唇沒再說話。


    白奕見她默許,這便迴身脫鞋翻上床,一起擠在了被子裏。


    卻不知道是不是真就累的提不起精神,還是怕秦菁再惱了他,這迴白奕倒是規矩,隻就從背後輕輕攬了她,閉上眼安靜的睡覺。


    外頭的雪勢似乎是更大了些,北風吹刮而過,從屋簷上飛下來的積雪擊打著窗紙唿唿作響,兩個人的屋子裏卻仿佛是隔絕了外界那個冰冷的世界,半點也感覺不到窗外的嚴寒。


    這一晚白奕入睡很快,秦菁靜默的躺了一陣,待到覺著身後他的唿吸聲平穩了便小心翼翼的試著側了側身迴頭去看他。


    他睡著的時候還是那樣,五官看在眼裏就顯得格外的雅致和安靜,尤其唇角那一點類似頑皮的笑容,更是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秦菁的唇角不覺微微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就這般安靜的看了他許久,後來想想便覺也覺得自己無聊,閉眼在他的臂彎裏沉沉睡去。


    許是天冷的緣故,再也許是因為離了那片喧囂宮廷精神便不是那般時時緊繃,這幾日秦菁總是睡的特別多,第二天再一睜開眼的時候又是日上三竿,身邊空空如也,白奕是何時走的她都未曾察覺。


    白日裏閑著無事可做,用膳之後她便又帶了靈歌出門去莫如風的醫館拜訪。


    這一次倒是運氣,莫如風剛好也沒有出門,兩人一起煮茶,又聽莫如風彈了兩首曲子,入暮時分才折迴了城南別院。


    秦菁隨後又在祈寧呆了四日,白奕一直早出晚歸,而蕭羽那裏她出入不便,閑暇無聊的時候就去莫如風的醫館喝茶或者幫忙,期間又遇到那姓顏的少女兩次,如秦菁可以預感到的一樣,那少女對她仿佛帶著天生的敵意,每每見了,雖不說是惡語相向,但排斥的態度卻是極為明顯的。


    第五日傍晚,天還沒黑白奕便早早迴來,進門時很是神秘的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秦菁本還詫異他怎麽這個時候迴來,再扯著脖子往他身後一看,便是一個身穿墨綠錦袍的小小少年一步跨進門來。


    「皇姐!」


    相較於半年前,秦宣又長高了不少,隻是因為常在外奔波的緣故,膚色便不如在宮裏時候那樣白皙,慢慢有了男孩子該有的那種陽剛。


    秦菁的眼圈忽而就有些濕,但是眾人麵前她卻還是露出一個淡淡笑容,放下手上茶盞點頭道:「迴來了?」


    「嗯!」秦宣本來是想往她身上撲,但被她這般疏離而矜持的一個表情震懾著,便生生的忍了下來,舉步慢慢的走了過去。


    白奕若有所思的看了秦菁一眼,對侍立在屋子裏的靈歌和旋舞招招手道:「你們兩個幫著去廚房多準備幾個菜,晚上蕭大公子過來一起吃飯。」


    「是!」靈歌也是料到這姐弟倆必定有話要說,於是也不多言,拽了旋舞出去。


    白奕也沒有在屋子裏多留,待到靈歌和旋舞走了,這便帶上門也跟著出了院子。


    房門合上,秦宣這才敢於上前抱了秦菁的一隻胳膊親昵的晃了晃:「皇姐怎麽突然來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要是知道你要來,我便在這等你了。」


    「傻孩子,你不是有正經事要做嗎?皇姐等你就是了。」秦菁緩和了語氣露出一個笑容,抓著他的一雙小手在掌心裏繁複的握了握,「怎麽樣?這一趟路上還都順利嗎?」


    「嗯,提前部署好了路線和時間,也沒出什麽意外。」秦宣道,說著眼圈便有些發紅。


    秦菁也知道自己這樣把一個十歲的孩子丟在這偏遠之地不管不問實在是有些殘忍,可是如今這樣的非常時期,將他留在身邊才更危險,更何況蕭羽這裏這麽大的一個攤子撿起來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你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忍和酸澀,秦菁仍是握著秦宣的手認真道:「宣兒,就這樣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你怪皇姐嗎?」


    「我隻是想念你和母後!」秦宣搖頭,十歲的孩子,眼底神色堅毅的讓人微微動容,「皇姐教過我,我知道我要忍!總有一天我會迴到你和母後的身邊去,我在這裏,很好,而且還有羽表哥,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皇姐你不用擔心。」


    「宣兒長大了!」秦菁抬手去觸摸他劉海下麵圓潤的額頭,目光動容之下,秦宣終於鼻子一酸,一頭鑽進她懷裏就不再吭聲了。


    久別重逢,姐弟二人誰都沒有流淚,就這樣在靜謐安詳的氣氛中靜靜相依。


    這一次離別,本不是他們應當承受的,可是沒有辦法,不過很快的,很快的這一切都將過去。


    晚飯時分,蕭羽難得從軍中迴來一起用了餐飯。


    因為是頭次有機會坐在在一起,席間談論的自然就是軍中之事和他在祈寧這邊的部署。


    「齊嶽那裏真的沒有辦法讓他直接消失嗎?」秦菁道,輕轉著手裏酒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齊嶽是魯國公軍中留下來的人,在此間威信極高,有他在,蕭羽想要贏得軍心總歸阻礙是要大一些的。


    「既然是陛下有意為之,這個人的存在就舉足輕重。」蕭羽冷嗤一聲,以手指輕敲了下桌麵慢慢道:「我與四公子也合計過了,暴病而亡這樣的理由雖然最無懈可擊,可是千百年來畢竟用的人太多,已經靠不住了,就算我可以做到天衣無縫,讓人查不出破綻,可迴頭陛下要再往這邊派一名副將——這終究是個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景帝信不過蕭羽,時時刻刻想著重新奪迴放到他手裏的兵權,所以一定會安排一個信得過的人在他身邊的。


    「可是這個人,你真的有把握爭取過來嗎?」秦菁還是不能放心,「萬一拿捏不住,到時候他倒戈相向的話就不好收場了。」


    「怕什麽,有錢能使鬼推磨!」白奕仰靠在椅背上輕笑一聲,側目沖秦宣抬了抬下巴,「是不是啊,宣王殿下?」


    如今秦宣將蕭羽手下富可敵國的財富盡數在握,若說財大氣粗實不為過。


    秦菁忍俊不禁,旁邊秦宣卻半絲不被白奕的調侃所打擾,反而一本正經道:「我是覺得,錢財富貴,哪裏比得上身家性命要緊?現在他人在這裏,一旦拉開戰事,羽表兄迫不得已要去和西楚人拚命的時候,他怎麽都不能全身而退?到時候為了保命,孤注一擲的時候誰還能的顧得上算計別人?所以現在他們既然是想讓羽表兄打敗仗,隻要敗象越明顯,到時候真打起來的時候他們也就都會跟著盡力。而最後隻要我們能翻轉局勢,把這一仗贏得票漂漂亮亮的,父皇那裏必定暗恨齊嶽辦事不利,這樣一來不僅僅的齊嶽,包括所有那些一開始就對表兄存了二心的人就都沒有退路了,隻能依附於表兄。」


    畢竟是頭一次拿這樣大的主意,秦宣說著還不是很確定,小眉頭皺的緊緊的抬頭去看秦菁,認真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最大限度的將他們利用起來——皇姐你說,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不過是僅僅半年時間未見,他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的確讓秦菁始料未及。


    這個孩子,是真的長大了呢!


    思及前世種種,秦菁隻覺得心中百味陳雜,一時喉頭髮澀,竟是沒能說出話來。


    「有道理!」旁邊白奕倒是眼睛一亮,撇撇嘴角挑了下眉看向蕭羽道,「人都說無奸不商,征西大將軍,你這徒弟可沒白教!」


    人家在說的明明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偏是這個人從來就沒個正經。


    因為沒有得到秦菁肯定的答覆,秦宣心中正是忐忑,此時便忍不住迴頭狠狠的瞪了白奕一眼。


    白奕雲淡風輕的迴他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目光不經意的一瞥,看見坐在他旁邊的秦菁,腦中靈光一閃,又隱隱覺得有點不對——


    秦菁就這麽放在心尖兒上的寶貝弟弟,他貌似是應該順著點。


    這樣一想,他便馬上坐直了身子,莊重道:「宣王殿下所言極是,大將軍可以考慮一下,今晚迴營就著手安排。」


    「先以我方供給不足掩人耳目,誘得他們出手,然後進一步把表麵上敵我實力相差懸殊的跡象表露出來,到時候齊嶽等人騎虎難下,為了保命,勢必要先將此間形勢對陛下稟報,然後迫不得已拚盡全力與我一起放手一搏!」蕭羽默默沉吟,想到最後,他那張素來不苟言笑的冷峻麵孔上也難得染了絲笑,抬頭對秦菁道:「現在城門處的防禦工事已經基本修建得當,這座祈寧縣城絕對易守難攻,隻要我提前暗中把所有的軍備糧草準備齊全,就算是被西楚人壓製,暫且退避城中一些時日,也不會出差錯。隻要等到齊嶽等人誇大戰事的摺子到了雲都陛下手裏,然後竭盡全力反戈一擊,這一仗隻要輕鬆拿下,以陛下的性格就再不會相信齊嶽了。」


    景帝雖然有意限製蕭家的力量,但說到底,作為一國之君他也是不能眼見著自己的二十萬精銳之師就此葬送。


    他要的,不過是一場可以借無將帥之才為名奪了蕭羽兵權的契機,並非真想要這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


    所以到時候,一旦我軍敗象嚴重,齊嶽等人一定不敢輕敵,這樣一來也就可以輕易做成他和蕭羽同仇敵愾的假象。


    隻要景帝捨棄了齊嶽這些魯國公留在軍中的老人,無路可走之下,那些人便隻能安心被蕭羽所用,以求一寸生機了。


    「嗯,這個辦法可行!」秦菁忖度之後,終於點頭,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西楚七皇子楚越,最是個詭辯狡詐之徒,思慮頗深,走這一步棋,你一定要做好十全的打算,千萬不要輕敵,莫要隻顧及著收服齊嶽等人,而讓他鑽了空子。」


    「這個我心裏有數!」蕭羽道,「這些天我和四公子日夜兼工加高加固了西北兩處的城牆,就是用來防他的。」


    「好,此間形勢終究是你比我更清楚一些,我便不多言了,萬事小心。」秦菁點頭,沖蕭羽舉杯。


    蕭羽端起酒杯,也是神色凝重的點頭。


    雖然誰都沒有再多收什麽,但是在場的四個人都很明白,這一仗至關重要,隻要處理得當,蕭家才算是真正掌握了蕭羽手上的這二十萬大軍。


    晚飯過後,蕭羽便要迴營。


    秦菁親自送了他出門,白奕和秦宣為了做樣子,也跟著走到門口目送二人出了院子。


    兩人並肩立在台階上,白奕才要轉身迴屋子裏,冷不防就聽見旁邊那少年冷冰冰的聲音道:「你在打我皇姐的主意是不是?」


    雖然背地裏他是時不時就撒潑耍賴,沾點便宜,可明麵上卻循規蹈矩的很,尤其是當著這小千歲的麵兒,真就是連秦菁的衣角都不曾碰過一下的。


    白奕心裏微微抽了口氣,挑了眉毛側目斜睨他一眼:「怎麽?你想攪局?」


    秦宣冷哼一聲,不置可否,一撩袍子就舉步往台階下麵走去。


    白奕看著他故意挺直的小小脊背,嘴角不覺抽搐了一下,正想著日後是不是得重點拍一拍這小千歲的馬屁,不想秦宣下了台階之後忽又止住步子。


    白奕心神一凜,便聽見他明顯帶著疏遠和防備的聲音再度傳來:「我皇姐喜歡才是最打緊的!」


    言罷,就再度一邁腿,翩翩然走出了院子。


    這麽多年,秦菁身邊從不見有過誰這般形影不離的跟著,並且毫不避諱。


    即使年紀不大,秦宣也還是能夠感覺的到,自家皇姐對這個遊手好閑的白家四少是有那麽點不同的。


    他對白奕雖然說不上討厭,但是一想到這傢夥對自己皇姐這般形影不離的跟著——


    總也喜歡不起來也就是了。


    白奕微愣,站在台階上看著這小孩兒臭屁的跟什麽似的的背影,繼嘴抽之後額角又跟著跳了一跳。


    見過了秦宣,秦菁心裏的石頭也就落了地,又在祈寧多呆了一日,便去和莫如風道別,隨白奕一同趕往大晏邊境約見梁明嶽。


    從西北邊境到西南邊陲,兩人帶了僕從策馬而行,也足足走了二十餘日才到。


    和大晏的交界處這裏又與西楚不同,這裏一望無際全是相接的森林和草原,百裏內並無大的城池,雙方軍隊都選了有利的地勢,直接在草場上安營紮寨。


    因為附近沒有大的城池可供落腳留宿,兩人便在大軍駐地二十裏外的地方找了戶農家暫且落腳。


    安頓下來以後,白奕便讓人去給梁明嶽傳信,叫他出來見麵。


    梁明嶽在魏國公府小輩中排行第四,也是梁家除梁明翰外唯一的嫡孫。


    不同於他兄長身上的那種書卷氣,這個梁明嶽自幼習武,性格上頗有些桀驁不馴,就是為了打壓他的這種脾氣,這兩年魏國公便將他帶到軍中歷練。


    前段時間剛到祈寧時,白奕就已經給梁明嶽傳了書信,說是遠遊在外過段時間可能路過魏國公大軍駐紮地,要去拜會他。


    因為身份特殊,這個時候白奕若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軍營重地難免惹人嫌疑,是以梁明嶽倒也識趣,剛剛過午便隨著那報信的隨從趕來了。


    彼時秦菁和白奕兩人正卯足了勁在那農戶莊園後麵的草場上賽馬。


    這裏的氣候比北方要溫和很多,雖然隻有二月,也可以脫掉厚重的裘袍。


    白奕一身烈焰如火的紅色錦袍,座下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錯開半個身位在前,秦菁座下黑電的速度也不慢,湖藍色的裙裾逆風飛起,帶著她如墨的髮絲映在碧草藍天之間,那景致可以說是愜意的很。


    因為遠處兩個人正在較勁無暇主意到這邊,梁明嶽半眯著一雙狐狸樣狹長的鳳目在場外看了良久,卻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一直沒能看清楚那馬上女子的容貌,隻覺得遠遠看去,眼前一亮,風采逼人。


    白奕迴突然傳信約他見麵這事兒本來就欠著琢磨,身邊再有佳人相伴,這事兒吧——


    梁明嶽玩味著摸了摸下巴,忽而狡黠一笑,抬手對身後的一起過來的隨從道:「弓箭!」


    那隨從跟了他多年,對自家主子的心思習慣都摸的恨透,一見他抬手就知道他想幹嘛,雖然覺得這樣不妥,卻不敢違背他的命令,轉身去馬背上取了弓箭遞過來。


    「公子!」


    梁明嶽接了弓,在手裏顛了顛,又探手從箭囊裏取出一支箭,揮揮手示意那隨從先行退下。


    那隨從不敢怠慢,急忙提著箭囊退後原地。


    梁明嶽這邊手裏拿著弓箭比劃半晌,神色悠閑倒也不見得怎麽當迴事,不時的把箭頭對準遠處策馬馳騁的兩人,等著找一個時機,一直到秦菁第三次追上白奕,兩人並駕齊驅的那個瞬間,他眸中瞬時閃過一絲精光,毫無徵兆的放了箭。


    一支響箭破空而出,來的極是突然。


    白奕的反應自是比著秦菁要快,當即便是目光一冷,先是抬手一把按下秦菁的脊背讓他伏貼在馬背上,然後緊跟著自己才是彎身避讓。


    幾乎是在他錯身的同時,那支後勁很足的羽箭便是緊貼著兩人的背部射穿空氣飛了過去。


    秦菁隻覺得頸後汗毛倒豎,眼中瞬時閃過一絲狠厲殺氣,幾乎是出於下意識的反應,就著彎身趴伏在馬背上的契機她已經一手摸過掛在馬背上的弓弩。


    拉弓搭箭,也隻在一瞬,隻在那支突襲他們的冷箭錯身而過,她再直起腰板的同時,手上弓弩已經拉開,對著那冷箭射來的方向精準無誤的還了一箭。


    嗖的一聲唿嘯劃破空中遊蕩的風,梁明嶽完全無從反應,唯一可見的是陽光反射下那泛著凜冽寒氣的箭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他的麵門飛射而來。


    其實白奕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方才那一箭也就是個久別重逢之後的玩笑,他是怎麽也沒想到秦菁手下動作竟是這般迅捷,完全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就這般猝不及防的反擊了。


    「公子小心!」他身後隨從大駭,驚唿一聲。


    梁明嶽畢竟是在軍中歷練過的,臨敵經驗頗豐,隻在那千鈞一髮之際,腳下借力一個輕旋,箭鋒便擦著他的飛舞中的袖口劃過,硬是將他那錦袍的袖子上頭射穿了一個大洞。


    那邊的馬背上,秦菁見他側身閃過,眉心一擰,就要取箭再射。


    「秦菁!」白奕已經一眼認出了場邊那人,一手按下她手腕的同時大力一拉,就將她一併帶到自己的馬背上,然後調轉馬頭向著梁明嶽這邊疾馳過來。


    彼時梁明嶽還在提著袖子上的兩個洞哭笑不得的暗罵晦氣,聽聞遠處迫近的馬蹄聲,他忙是收攝心神抬頭看去,入眼便是白奕溫香軟玉在懷,容色煥發的策馬從遠處迫近。


    秦菁的眉目間尚且帶了絲薄怒的情緒,一張清麗絕倫的臉孔,因為這個微微皺眉的表情而顯得清冷幾分,帶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感。


    秦菁,梁明嶽自然是認得的,而以他和白奕之間的交情,白奕打小就有的那點心思他也知道。


    至於這個人之間的關係,什麽時候已經發展到了大庭廣眾之下可以這般親昵的同乘一騎的程度——


    這事兒吧,他覺得還得思量。


    收拾了方才一閃而過的驚慌情緒,梁明嶽擺擺手,對隨從吩咐道:「你先去前麵的農莊等著。」


    「是!」他那隨從卻是不認得秦菁的——


    白奕來此,姑且還可以說是找他敘舊,若是榮安長公主的行蹤未達天聽就這般貿貿然的出現在這裏,怕是迴頭解釋不了。


    白奕策馬走到近前,就利落的翻身躍下馬背,抬手又去扶了秦菁下馬。


    若是平時出門在外,白奕都有忌諱,這迴卻不知道為什麽,將菁扶下馬背之後卻仍是自然而然的長臂一環,就那麽旁若無人的攬了她的纖細腰肢控在掌中。


    「子筠兄,兩年未見,你這般接風的方式果真還是合你一貫的作風——別具一格啊!」白奕這般說道,冷嘲熱諷不在話下。


    雖然出自梁明嶽手裏的箭不會是真要傷他,可就那麽衝著秦菁來了,他便理所應當的記了仇。


    「嗬——」梁明嶽幹笑一聲,卻未還嘴,而是先恭謹了儀態抖平袍子對著秦菁施了一禮:「微臣梁明嶽,見過榮安長公主,不知公主鑾駕到此,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梁四公子過謙了。」秦菁不冷不熱的勾了勾唇角,語氣閑散的輕聲一笑:「本宮不請自來是本宮的不是,得虧是四公子你反應快,這般特殊的歡迎禮,本宮銘感於心,想來是會牢記終生的。」


    人都道是這榮安長公主心思頗深,冷漠高傲,卻不曾想嘴巴也是這般毒辣,一則是暗諷自己身後差點為她的弓箭所傷,二則也是為他的貿然出手記了仇了。


    「微臣一時失察,真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微梁明嶽自知理虧,臉上笑容就有些訕訕的,說著卻是話鋒一轉眸子裏閃出一絲狡黠道:「且不說殿下紆尊降貴親自奔赴此地的真實意圖是什麽,這會兒趕的巧,我祖父帳中正有貴客到訪,想來殿下對此人也會感興趣的,作為方才冒犯殿下的賠禮,微臣先引您過去見上一見,我們迴頭再行敘話不遲。」


    梁國公帳中有貴客到訪?而且還是自己認識的人嗎?那會是誰?


    看著眼前梁明嶽笑的意味深長的一張臉,秦菁的眉心不禁一點一點慢慢皺了起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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