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直到很晚才結束,子時過後,慈仁殿的院子裏燃起了煙花,雖比不得前世看到的煙花多彩豔麗,花樣也沒那麽多,但寧陽還是小小興奮了一把。對於已經漸漸習慣夜晚琉璃描金的粉色宮燈的她來說,看到煙花多少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院子裏,諸多妃嬪邊看煙火邊對剛得了封號的安陽道著喜,安陽聲若銀鈴,笑顏如花。她原本作詩隻是為了哄得母後開心,好把西瑾放出來,沒想到得了這個意外之喜。

    寧陽偶爾看過去一眼,心知明天安陽那裏肯定有不少賀禮送上,看來,她也得準備一份才是,天知道她這個人窩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做些繁瑣小事可以,搞公關送禮是她最不在行的了。不過安陽自小收的禮就不少,想必什麽價值連城的金珠寶玉她那東崇閣裏都有,也不會在乎她這一份是否貴重。既然今晚連自家皇帝老爹都誇獎她的字寫得好,那她就再寫一副送過去算了,也省的動腦筋再想。

    迴到西憙閣裏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吳英今晚是跟著寧陽的,可院子裏月桂等人還沒睡,見得寧陽迴來,忙把她請到正屋香榻上坐了,帶著院裏侍候的人進來磕頭道喜。

    “恭喜公主,奴婢們聽說皇上賞了一方賀老的香墨?”月桂率先笑著問道。

    “你們消息可真靈通。”寧陽笑著,忙讓吳英把那禦賜的鬆竹香墨拿來觀賞。那是一方不太大的硯台,一雙手掌大小,翠墨鬆枝下有一塊石墨,墨下生著細竹一叢,竹上枝節細膩清晰,甚至還能看到似胭脂般的斑點,鬆石竹旁一泉清池,做成了這方香硯。捧在手心裏,遠遠地便能聞見一股清新之氣,仿佛鬆竹山間的清氣撲麵,竟有醒神之效。

    寧陽小心地將這大師的作品交給吳英道:“父皇說此乃先皇賞賜之物,又是大家之作,父皇沒舍得用,我看著也不舍得,收好了供著吧。”

    吳英應了小心地呈了下去,月桂又帶著芳兒良兒秋蘭雲桃和四個小太監給她道新年的喜福,寧陽端正地坐著受了,心想著依慣例,明兒定有布緞珠玉等物什分賞各宮,等明天見著有什麽好的,再給封賞給院子裏的宮人吧,她隻問道:“芳兒,良兒,可有糕果點心?”

    “有剛蒸好的雲片小酥,四喜蜜糕,奴婢們這便給公主端過來。”芳兒和良兒笑著退了出去,待迴來時,寧陽讓她們都先下去休息,也讓秋蘭和雲桃不必守夜了,待屋裏隻有月桂時才大口地吃起點心來。那年宴上的東西雖是禦膳房的大廚做的,可卻吃不飽,總算讓她熬著迴來了,皇家的宴席可真

    不是一般地累人,瞧瞧今天晚上那些事兒……

    寧陽這幾年一直早睡早起,規律甚好,今晚熬了夜,待得肚子一填飽便怎麽也熬不住了,月桂早鋪好了床,服侍她上床睡下了。

    寧陽這邊已經睡下,而慈仁宮正殿之上,按照大周國的規矩,除夕守歲之夜帝後不宜同寢,元皇後依禮跪送皇帝迴明承殿,待一輪宮人道喜過後,便道一聲乏了,遣散了眾人,連趙宮正都沒留下。待得一應人等退下,屋裏鋪床的雲姑這才走了出來,她躬身立在一旁不語。

    元皇後並未卸去一身衣飾,隻坐在殿上的榻上,燈盞撤去一半,此時殿上幾分昏黃裏生著寂靜,皇後的臉沉在陰影裏看不出神色,隻淡聲道:“今晚的事你怎麽看?”

    雲姑躬了躬身,臉色不變,隻問道:“娘娘是問公主的事?”

    “依你之見,那幾首詩可真是安兒能作得的?”元皇後的聲音依舊極淡,聽不出任何心緒。

    “公主天縱奇才,或許作得。”

    “哼!”元皇後哼笑著起身,她走下坐榻,終於立於宮燈燭火閃爍處,這個一直端莊有度的女子,此刻臉上竟有些煩躁,她忽的轉身看向雲姑,聲音裏生出些悲愴,“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你要本宮如何相信這是個孩子能作得的?安兒才多大?這份心境莫說是她,便是朝中戰功赫赫的將才也未必作得此詩!”

    雲姑並未被皇後今夜的異於往常而嚇到,她臉色不變,語氣也依舊平板,隻道:“那娘娘的意思是,公主所作之詩乃是他人代為?”

    元皇後的語氣卻似乎更激動:“她終日所去之處無非東崇閣和內文學館!何人代為?”許久,見雲姑並不答話,元皇後終是歎了口氣,“本宮倒希望是有人代為。若單是聰慧些便也罷了,聰慧如此……”

    聰慧如此,近於妖啊。

    隻是這句皇後卻咽在了心裏,並未說出口,那無論如何也是她親生的孩兒,想那時,她心裏還有些不甘,總想著這要是個皇子該多好,現在她卻覺得,幸虧安兒是女孩兒,否則……

    “可是,今夜公主受封,可見龍顏大悅。”雲姑又道。

    元皇後聞言,唇角隻留一抹苦笑。

    龍顏大悅?她與他大婚十四年,對於這個是夫君,亦是君王的男人,她怎能一點了解也沒有?今夜之事,他必是個明白的,隻是他便是有所懷疑,也不會當眾為難自己的女兒。他是皇帝,他的心胸定是寬廣的,有一

    位作詩找人代為之嫌的公主,不如有一位天縱奇才的公主。他龍顏大悅,她也不得不表現得滿意喜悅,滿殿的妃嬪看得出來的看不出來的,都要跟著附和。

    “皇上這是在安本宮的心哪。”元皇後歎了歎,“今日殿上,他想為端王和公主指婚,本宮看得出來,二公主不過是個陪襯,皇上真正想指給端王的是大公主。他不明著說定有他的用意,至於這用意究竟是補償端王亦或是衝著蘇氏一門,朝堂上都必定有番猜測。他給了安兒封號和殊榮,是為了告訴本宮,無論朝廷的風向如何變,元氏一族的利益都不會被觸動。”

    可是,皇帝心思深沉難測,有時連她也看不清楚。今夜之事,她總覺得皇帝或許還有更深的用意,隻是她卻再看不出來了,是而才有幾分煩躁不安。

    雲姑垂眸安分地立在一旁,不動不說話。

    元皇後深知她的性子,也不怪罪,隻重迴榻上坐了,說道:“安兒聰慧,這本宮早就知道,本宮本想著她年紀尚小,待長成些再教導不遲。如此看來是本宮錯了,自明日起,本宮便將她親自帶在身邊言傳身教,定讓她斂斂性子。”

    雲姑卻道:“依奴婢之見,娘娘大可不必操之過急。公主隨性慣了,況且此時風頭正盛,若一下子管教得緊了,怕是適得其反,倒不如循序漸進得好。”

    “你有何主意?”

    “娘娘今後可多召公主來身邊陪伴,時日久了,公主大抵會慢慢習慣。而且據奴婢觀察,公主對於西瑾之事心中對娘娘的處置有些不滿,她心裏定然是想將西瑾要迴去的。娘娘何不做個人情?將西瑾還給公主,隻當是在公主身邊安排個人。有了前車之鑒,想必西瑾再不敢事事由著公主,平日若有何不妥也好來報。”

    元皇後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臉上已斂了之前的煩躁憂慮,恢複了往日的端莊有度,隻眼神之間隱有一抹銳利之色:“待初三奶娘迴了宮,也讓奶娘來見本宮。西瑾的事交給你去辦,要好好教教她,讓她知道誰才是她的主子。”

    雲姑應了聲是,依禮退出了慈仁殿,大殿轉角之處,她停下身來,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透過那裏看向明承殿。半晌,微微挑了挑眉,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日,年時封賞給各宮的東西也都送來了,寧陽讓吳英看著賞了幾樣東西給院裏的宮人。吳英會辦事,按照各人的喜好賞了東西,自己則隻拿了支玉簪。寧陽問起時,她隻道其他的用不到,簪子平日可用。寧陽心裏暗道,這人倒是個不貪的。

    看著宮人們滿臉喜色地退了下去,寧陽道:“我記得四妹妹喜歡牡丹,那裏有個金絲打的牡丹花看著挺好的,連同我今早寫好的字,一同送過去吧。”

    吳英應了退了下去,寧陽便為自己安排起了這段時間要做的事。內文學館要過了上元節才開課,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她練習寫字才半年,基本功正是鞏固的時候,於是便給自己定下每日上午練一個時辰的字,下午再練練針法。她現在還沒學繡東西,隻是在練習下針走針的角度,雖然有些浪費那些好看的絲線,不過純陽說,基本功不可小視。反正寧陽自己也覺得現在繡個像樣的東西有些早,就這樣走走針也不錯。

    隻是,她想做的事可不止這些。她有些羨慕純陽才八歲就能做出像模像樣的點心來,想想若是能每日坐在涼亭中,吃著精致的點心,喝茶賞花,那樣的人生享受該是多麽愜意!

    可是,當寧陽把想學廚藝的想法告訴芳兒和良兒時,兩人卻齊齊搖頭。

    “公主可是金枝玉葉,做些點心吃食都是奴婢們的事,怎能讓您動手?”芳兒道。

    連一向樂觀開朗的良兒都跟著道:“再說了,哪有奴婢們教公主的?再者,您萬一傷著了可怎生是好?”

    寧陽一聽心道,看來想學廚藝還得費一番功夫。難不成還要拜純陽為師?她已經麻煩二姐姐教她針線了,難不成還得麻煩她教廚藝?那多不好意思啊。不過想到這裏又覺得不對,如果她學廚藝於禮不合,那麽純陽又是怎麽學會的?而且永陽也說過,騎馬射箭她都學了,可見隻不要太出格,沒什麽事是不能學的。昨日大殿之上,她老爹還誇純陽點心做得好呢,可見對於公主學這些也是認可的。

    寧陽想了想,覺得良兒最後那句話說不定才是真正的原因,她們是怕她不小心傷著了,擔不起責任。

    吳英迴來後,聽過事情的原委,終是笑道:“原來是這事兒,二公主不是會廚藝也會針線嗎?可見是學得的。隻公主確實還小,不如就在一旁看著吧,隻要不碰那些刀便好。初三奶娘不是就迴來了麽?我和奶娘一起護著公主,不會有事兒的。”

    寧陽一聽大喜,雖然不能碰,不過看看也是不錯的,隻當是給日子增加點樂趣。當天她便在兩個宮娥做點心時,有模有樣地讓吳英搬了把椅子來,坐在廚房外麵瞪著眼瞧。廚房外室裏沒有爐子鍋罩,收拾得幹淨,隻放了些碗碟,地方也敞亮。芳兒和良兒隻在外室做些和麵塞餡料的事情,切餡蒸點心的事兒都在內室,

    因而外麵割不到也燙不著,安全還是絕對的。

    良兒抬頭見寧陽眨著眼睛歪著頭看得極認真,樣子很是可愛,忍不住揪下一小塊麵團兒,笑道:“公主,要不要玩這個?”

    寧陽想起前世小時候,自己也同樣喜歡在母親做麵食的時候在一旁打轉兒,母親為了不讓她搗亂,會犧牲一小塊麵團,但是一小塊麵團會讓她很有興致地玩很久……

    她開心地接過來,把麵團放在手上,學著小時候那樣胡亂捏過來捏過去,借此迴憶著從前的時光。芳兒和良兒可不知她心裏在想這些事,隻是見她動作可愛,鼻尖上不知何時沾了些白麵,不由笑出聲來。直到吳英的輕咳聲傳來,二人才收斂了起來。

    初三,奶娘迴宮來,神色與往年有些不同。以前她迴宮來,眉目間雖有些不舍,可也看得出來是開心的,可這次卻有些疲憊,這個二十六歲的女人,一下子感覺老了許多,看著有些像三十多歲。

    問過後才知道,奶娘的兒子大寶子年前和一群小孩子去河堤上玩,有個孩子不小心滑進了河裏,他兒子才七歲,剛識得水性便下水救人,結果人沒救上來自己也一會兒就沒了力氣,險些沒淹死在河裏,好在有幾個路過的農戶見了才把兩個孩子給救了。隻是人是救上來了,命卻去了大半條,好在寧陽年前給了對白玉鐲子,奶娘用它換了棵山參迴來,這才把兒子的命救了迴來。隻是到奶娘迴宮時,他兒子還虛弱著,她把去年的俸祿都留在了家中,也不知夠不夠得兒子抓藥和一家十幾口這一年度日用。

    寧陽聽了有心也使不上力,雖拿了前幾日賞下來的玉鐲等物又塞給了奶娘王氏,卻也知道,按照宮中慣例,除非年時,奶娘是出不得宮的,這些東西給她她也送不出去。

    晚上月桂來給寧陽鋪床時,見她仍在發愁,看著四下無人,便小聲問道:“年前公主不是想著過了年去皇後娘娘那裏請個旨,去芷蘭宮祭拜下柔妃娘娘麽?奴婢聽聞端王爺每日都去那裏追憶長公主,公主何不趁著祭拜柔妃娘娘時將這些東西托端王爺送出去?”

    寧陽一聽便覺得不妥,一來諸葛端雲看她不順眼,二來自己麵對他的毒舌總感覺有些失了往日的鎮定和平常心。而且這幾日年宴上皇帝有意將永陽和純陽其中一人指給諸葛端雲的事在宮裏已經人盡皆知,諸葛端雲現在是風雲人物,她盡量躲著走比較好。

    不過,月桂的話倒是給她提了個醒,皇後向來以仁德為先,此事倒不如直接去求皇後。

    第二日

    ,寧陽去慈仁殿上給皇後請安時,安陽也在。因為安陽現在有了封號,地位已是不同,寧陽給皇後行禮後,便也給安陽行了禮。安陽顯然不適應,臉上不知是累還是怎的,有些不耐也有些疲倦,隻道:“三姐姐,你也太見外了!”

    元皇後看了她一眼道:“怎是見外?這是禮節,禮製如此,自然要遵循。你以為這承平公主是這麽好做的?母後是怎麽教導你的?快些坐好了,日後要給你行禮的人比以前還要多,莫失了公主的尊儀才是。”

    安陽皺了皺眉,苦著臉坐好,卻不太敢迴嘴。天知道這幾日怎麽了?母後在她來請安時,總是要留她好長一段時間,說是有了封號,規矩就要比以前嚴格,不但每日都嘮叨著禮節規矩,還時不時挑她毛病,她一旦迴嘴,母後就會教導個沒完。早知道當日連作了幾首詩的結果是這樣,她就不作了,想些別的辦法把父皇母後哄開心了,西瑾也是一樣能求迴來的。唉!真是得不償失。

    寧陽坐下說了奶娘的事,又順道把自己想在上元節後去芷蘭宮祭拜母妃的事說了。果然不出所料,元皇後並沒有阻止,隻笑道:“你一向是個孝順的孩子,是年宴時見到了端王對長公主的孝道才想去祭拜母妃的吧?如此也好,所謂忠孝仁義,自古便是如此,你想去看看母妃也是人之常情。隻是端王每日午時過後才會從芷蘭宮會到宮外的莊子上,他性子好靜,你且錯開時辰,別擾了他才好。”

    寧陽應下,元皇後又對趙宮正道:“傳本宮懿旨,命內侍府派個人把東西給奶娘家裏送去,另讓王太醫也跟去看看,情況如何迴來報與本宮。”

    “皇後娘娘仁慈德善,奴婢這就去辦。”趙宮正拍了會兒馬屁,這才退下了。

    元皇後擺了擺手道:“都散了吧,本宮乏了。”

    安陽一聽臉上露出大赦之色,燦爛的笑容重迴臉上,拉著寧陽就往外走,邊走邊道:“三姐姐,我帶你去我院兒裏看看,這幾日收了不少好東西呢!”

    寧陽見元皇後歎了口氣,眉目間很累的樣子,不由在心裏歎了口氣,當皇後可真不容易。她被安陽拉著一隻腳剛邁出殿門,忽聽身後撲通一聲。

    迴身之時,正見雲姑以奇快地速度將皇後倒下的身子接住,而元皇後則臉色蒼白地昏了過去。寧陽與安陽大驚,忙跑到跟前,一殿的宮人都驚嚇地喊著皇後娘娘,隻雲姑道:“快傳太醫!”說罷,便抱起皇後往偏殿走去。

    寧陽見雲姑不過二十出頭,身子有些瘦弱,抱著絕不比

    她輕的皇後卻顯得很輕鬆,不由暗暗稱奇,想起有些朝代皇後宮妃身邊會有習武的宮人服侍護衛的說法,不由猜測,這雲姑說不定就是屬於這種人。

    太醫不久便到了,滿頭的大汗一看就知是跑著來的,寧陽和安陽圍過去緊張兮兮地看著太醫給皇後把脈,片刻後,太醫大喜著道:“此乃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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