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態!」


    宋熹並不和她辯駁,也不生氣,由她罵著,似乎怕她走失了找不著似的,始終尾隨在她的身邊,跟著她四處亂走,跟著她在黑暗中來迴摸索。


    「娘的!這到底怎麽迴事?」寂靜空間中,墨九的聲音,滿滿的鬱氣,「這都什麽鬼機關啊?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宋熹,你懂得也不比我少,見過這樣的環境嗎?你看我,大概走了半個時辰了,卻沒有摸到一個實物東西……甚至,我們的腳上好像也踩得有點飄啊……」


    她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對,猛地彎下腰來,去摸腳底。


    「不想死,就不要亂動。」宋熹突然一喝,猛地扼住了她,「九兒,不要動,不要再走了,我們趁這機會,好好說說話。」


    「說什麽說,宋熹,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腳下也有懸空的感覺,讓墨九的心底,被密密麻麻的恐懼占滿了,連聲音都帶了一絲不確定的緊張,「沒有邊際,沒有實物,除了你,什麽都沒有。難道,難道說我們……已經死了嗎?」


    「瞎說!」宋熹按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放鬆下來,聲音平靜而溫柔,可就像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影片後,在結尾放上的舒緩音樂,雖然好聽,卻依舊讓人心生恐懼,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你玩過網路遊戲嗎?這也許就像一個隱藏副本,是隨機觸發的,需要通關才能出去。」


    網路遊戲,副本?


    墨九心裏狠狠一驚。


    有多久,她沒有從別人嘴裏聽到熟悉的現代詞彙了?


    太久!太久了!久得有時候她都快要忘記前生了。


    「唉!原來是你。」


    在這一刻,她終於確定了——宋熹就是那個人。


    那個躲藏在暗地裏的機關高手,那個會阿拉伯數字的人。


    仔細一想,其實很早以前,就有許多蛛絲馬跡的,隻是她沒有往深了去想而已。菊花台上一曲《菊花台》隨便應和,多次告訴她說,介意與謝青嬗親表妹的關係,對她嘴裏時不時冒出的各種現代詞彙不好奇,也從來不多問。更緊要的是,他堂堂南榮太子——居、然、會、做、飯。而且還做得一手好飯。若說臨安的桂花肉還可以勉強解釋得通,那麽他的拿手絕活羊肉火鍋……這個時代哪個人能做成那樣?


    而且,古代男子,哪個不遠庖廚,何況太子?


    不怪他隱瞞,隻怪她太傻啊!


    唉聲一嘆,她道:「我找了你這麽多年,還真沒想到,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樣一想,墨九頓時又想到了許多的過往,「辜二、喬占平這些人,都是受你操控與利用的吧?宋熹,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宋熹像在迴答她,又像在自問自答,「我也想知道。」


    伴著他幽幽一嘆,整個空間似乎都冷凝了。


    這樣的迴答太過意外,也讓墨九驚訝不已。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開什麽玩笑!」


    「嗯。」宋熹淡淡應,似乎不愛提這事。


    「那你知道自己來自哪個世紀嗎?」


    「不知道。」宋熹的聲音在黑暗裏,帶了一點淡淡的無奈,甚至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憂傷,「我隻知道我腦子裏的那個人生活在一個與當下完全不同的地方,那個地方有高速發展的現代文明,有這裏的人想都不敢想的物質基礎,那裏的飛機可以上天,火箭能飛太空,那裏有網絡,不見麵也可以聊天……」


    「那你不就來自21世紀嗎?2015年?2016年?」


    「不知道。」宋熹繼續搖頭,「自我醒來,我其實就有些弄不清楚了。我到底是宋熹,那個被蕭家陷害摔下馬死過去,又被蕭幹搭救而靈魂附生的宋熹?還是另外一個人?而且,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在他淡淡的敘述中,情緒不多。


    可墨九卻非常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因為在這個時候,宋熹確實沒有必要再騙她。


    「一開始,我是惶恐的,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宮中,就像藏著一個秘密的怪人,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的遭遇,也不敢向任何人詢問……我即有宋熹的記憶,又有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兩種記憶都一樣清晰,我每天都糾纏於究竟哪一個才是我的痛苦中,尋找我靈魂的歸屬。一直到……」他突然朝她走近一步,近得墨九幾乎都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唿吸,以及怦怦的心跳了,他方才停下,沉聲對她道:「直到聽到了你的名字。」


    「聽到我的名字?」


    從初識得他,已過過*年了。


    好多的記憶,講實話,墨九已經開始模糊和混淆。


    可顯然,宋熹記得比她還要清楚,對她置疑似的相問,他苦澀一笑。


    「那日我聽得舅父說,蕭家為久病不愈的蕭大郎娶妻沖喜,要娶盱眙的小寡婦墨九。」


    唔!往事久遠。


    遠得仿若做了一場夢。


    墨九抿了抿嘴,也不答,隻安靜聽他說。


    陷入迴憶中的宋熹,顯然也不需要她答。他自顧自地說道:「一聽墨九這個名字,我就像突然被打開了一扇靈台之窗。直覺告訴我,這個墨九是與我有關係的。不,不是與我,也許是與藏在我記憶中的那個人有很密切的關係。要不然,為什麽聽到她的名字,我血液都像在燃燒……很快,我就又想到了一些事情。」


    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目光複雜地盯住墨九,「不知你有沒有聽過《金篆玉函》?山、醫、命、卜、相五術。」


    《金篆玉函》?山、醫、命、卜、相五術?


    墨九腦子裏「嗡」了一下,有些懵,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


    很古怪的,她覺得自己仿佛突然也變成了像東寂這樣的人,有點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宋熹看著她,沉吟片刻,像在猶豫。


    過了好久,才突然又道,「九兒,其實你也是《金篆玉函》玄學五術的傳人。」


    墨九訥訥問:「我?《金篆玉函》?那是什麽鬼?」


    宋熹道:「《金篆玉函》有一個很古老的傳說,據說在幾千年前,黃帝得天神相助,授以天書,得以破蚩尤妖術,擒殺蚩尤統一天下。這天書便是它了。《金篆玉函》之下,又有玄學五術之分。山、醫、相、命、卜同宗同源,都以陰陽五行為核心來判斷事物的發展趨勢和應對策略……」


    他大概與她講了一下,聽得墨九一臉懵。


    「是嗎?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說到這裏,她往前一步,偏頭想要看清他,聲音也沉了不少,「宋熹,我怎麽覺得你其實是自己有病?這種症狀,有一點像神經分裂症。你該不會是生了病,或者記憶出了什麽問題,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把我扯進去的吧?」


    宋熹搖了搖頭。


    然而,黑暗中,墨九看不見他搖頭,隻聽得見他突轉話鋒的聲音。


    「但那時的我,並不敢確定,你究竟是不是那個墨九——」


    「所以呢?」墨九努力盯視他的方向,「我們在楚州蕭家後院的荷塘邊相遇,不是巧合對不對?」


    「世上哪裏來那麽多的巧合?」


    宋熹輕輕一笑。


    也許是憶及那一夜的月色之美,殘荷之香,梨觴之酣,他的笑聲中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愉悅與輕鬆,「說到底,雖然我有宋熹的記憶,可我潛意識裏的主宰,似乎還是那個人。所以,不管蕭謝兩家有多大的恩怨情仇,我對他們的事情都提不起什麽勁兒,卻對你有著濃厚的興趣。所以,我特地從臨安去到楚州蕭家,以貪梨觴美酒為名,專門帶上美食與美酒,坐在荷塘邊等著你。」


    「你知我好吃好酒?」


    「你大名鼎鼎,無人不知。」


    好吧,那會兒她逃婚,蕭幹三擒三縱,確實幹下許多耳熟能詳的事——


    墨九嘆了一口氣,突然對他的故事好奇起來。


    也許為了探究一個結果,也許因為同為現代人的同理心,她暫時拋開與宋熹的私人恩怨,對他說話的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那後來呢,你找到你自己是誰了嗎?」


    宋熹沒有馬上迴答她。


    空間裏安靜一片,鴉雀無聲。


    那感覺,就好像沒有人在似的。


    墨九心裏一緊,馬上伸手去拽他。


    「餵——宋熹——你人呢?」


    「我在。」宋熹拍拍她的手,並沒有順勢握住,而是隨即又鬆開,垂下,淡淡說道:「沒有!一直沒有。可我沒有找到自己,卻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靈魂。」


    「另一半靈魂?」墨九嚇得恨不得抱緊胳膊,「不要說得這麽驚悚好嘛?什麽叫找到了另一半靈魂?怪嚇人的!」


    「嗬!怕什麽?是人,都有靈魂的。我有,你也有……」


    黑暗中看不清人,墨九卻似乎能感覺到他從心底深處迸出的悲涼。


    麻麻的,刺刺的,怪怪的,撓著著她的神經。


    一身的雞皮疙瘩都往外冒,墨九覺得有點冷,聲音都沙啞了。


    「宋熹,你……繼續說,什麽叫找到了一半靈魂?」


    宋熹沒聲音,又陷入了沉默。


    唿吸充斥在彼此之間,一種怪異的氣息,在空氣裏瀰漫。


    過了好久好久,墨九方才聽到他凝重的嘆息。


    「九兒,我的靈魂告訴我。我愛你,深愛你。所以,我認為,你就是我的另一半靈魂,你也是我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意義。」


    啊!


    墨九頭上像有一群烏鴉飛過,嘎嘎叫喚。


    她不知道怎麽迴答,隻能那樣看著他,仿佛在聽一個玄幻的故事。


    「我一覺醒來,成了南榮的皇太子,卻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知道,南榮很快就要滅亡了,而且還會亡於我之手,這感覺——太奇妙,太不可思議,我不知道你能否感受?當然,這些事情,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知道,但事實證明,後來所經歷的所有大事,都仿佛早已經在我的腦子裏演練過一般,哪怕我刻意想要做出改變,也做不到。而你——墨九,似乎是這些事情裏的變數。」


    「我是變數?」


    「是。」宋熹道:「因為在我的記憶裏,當今之世並沒有你,可你卻來了。我就在想,如果你屬於我,也許會改變這個既定的結局?然而——」


    又過了一瞬,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絕望般的空洞。


    「然而你並不屬於我,不管我如何努力,你始終屬於他。也因為此,這個故事對我來說,也就沒有了任何的新意。」


    這個時候,墨九已經有些弄不明白了。


    宋熹到底是從現代穿越而來處於半失憶狀態?還是他從頭到尾就一直是宋熹,隻是當初墜馬死亡後,突然機緣巧合在某個異空間裏「撿」到了某個人遺失的部分記憶,然後還魂?或者說,他其實隻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瘋子?


    可如果他是瘋子,哪懂得那麽多的機關巧術與奇門遁甲?


    「你不要問我為什麽懂得那麽多。」宋熹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突然輕笑一聲,頗有幾分得意地道:「因為那個人懂吧,我醒過來自然就懂了。」


    瘋了!瘋了!


    墨九快被他的解釋弄瘋了!


    太特麽玄幻了,這讓她怎麽接受得了?


    可她自己都是穿越的,不是比玄幻還玄幻?


    能接受自己是個穿越人,又有什麽是接受不了的?


    吸一口氣,她選擇了暫時相信這個故事,不再追究宋熹是誰,轉而追究他的目的。


    「那你為什麽想要得到仕女玉雕?為千字引?為武器圖譜?為爭霸天下?」


    「不!」


    宋熹站在黑暗中,迴答得很肯定,也沒有半分猶豫。


    「我對一個早晚完蛋的江山並無興趣,隻是為了迴去——找到我自己。」


    他的迴答,把墨九嚇了一跳,「千字引可以迴去?你怎麽知道的?」


    「那個人告訴我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宋熹抿了一下唇,對著墨九的方向,一字一句認真地道:「千字引上,其實並沒有墨家機關之術,更沒有武器圖譜。這兩樣東西,早就被熱愛世界和平的墨家老祖宗毀了——其實,所謂千字引,隻是一千字的引文,是為引渡靈魂迴歸之用。」


    千字引。


    一千字引文。


    為引渡靈魂迴歸——


    這個轉折來得太快,墨九不太敢相信。


    「怎麽可能?為什麽墨家祖宗……要弄一個這樣的東西?」


    「我也想過,最後猜測,最大的可能是……與老祖宗自己的故事有關。」宋熹盯著她,突然問:「墨九你就從來沒有想過嗎?墨家這樣強大的機關,火器,引得天下人覬覦,那發明這些東西的人,需要怎樣的智慧……?」


    「你是說——」


    「也許那個人,像你,像我,是與我們一樣無處著根的靈魂。」


    他的意思是說,八卦墓與祭天台的建造者,其實也是一個穿越者?


    因為本身是穿越者,這才搞了個千字引,就為引渡靈魂。


    哦天!墨九的太陽穴突突的跳。


    從進入「過去門」到現在發生的一切,她都有點難以消化。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會經歷這樣一個真相似的迷局,一個從穿越開始,似乎從來就不由她掌控的迷局。


    深思良久,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去鑽牛角尖了。


    「那你又是怎麽確定我與你一樣,也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


    宋熹淡淡道:「猜的。試的。因為你的《菊花台》,還因為……你知道的那些,隻有我知道。」


    是啊!宋熹隱藏得比她好多了。


    從頭到尾,她就一個冒冒失失的現代妞兒。


    借著本尊是個腦殘人士的便利,她大殺四方,什麽時候刻意掩藏過自己?


    就憑她的作為,宋熹要看穿她,實在不要太容易。


    墨九沉寂了片刻,略遲疑,「那你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迴去?」


    「一開始是這樣的。」宋熹站得離她一步之遙,聲音卻遠得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飄來,幽幽的,還夾著淡淡的涼氣,「一開始我隻想迴去,找到那個主宰自己靈魂的自己,不再做等著亡國送死的宋熹,我喜歡那個世界的繁華,電子產品、信息網絡、以及一切的高科技。所以,我做的一切,包括接近你,就為了迴去——」


    「喔……」墨九差不多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了,矛盾而又糾結,「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宋熹又遲疑了。


    在與她說話的過程中,他若幹次遲疑,考慮,像在糾結著什麽。


    這一次,又等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道:「後來為了你,我又不想迴去了。我想留下來,甚至想過——要麽改變歷史,做這個天下的霸主,打敗蕭幹,擁有你。要麽有一天,得到千字引,能帶著你一起迴去。」


    「帶著我一起迴去?」墨九怔怔的。


    「難道你沒有想過要迴去?」


    「想過的。」在沒有與蕭幹有任何瓜葛之前。


    後麵那句話她沒說,可宋熹分明懂得她的想法。


    輕聲一笑,他的聲音滿帶自嘲,「可你有了他,卻是不想了麽。」


    「是,我在這個世間有夫有女,如何離得開?」


    「我想也是。」


    兩個人如同閑話家常的朋友似的,就站在這個宋熹所謂的「副本」裏頭,說著一些往事,也是從宋熹嘴裏,很多墨九之前想不明白的事,也就都得到了解答。


    比如,當初殺謝丙生的人雖然是喬占平,可真正要殺他的人,卻是宋熹。因為他不想受製於謝忱,要沒了兒子的謝忱反過來依賴他。當然,也因為謝丙生的所作所為,實在觸範到了他的底線,還因為謝丙生居然動了墨九。


    又比如墨家大會上,他讓人戴了墨妄的麵具,假扮墨妄與方姬然對話說要殺墨九,目的就是為了讓墨九疏遠墨妄,從而讓「重生」而來的方姬然可以與墨妄再續舊時情誼,從中得到更多關於八卦墓的便利消息。


    而那時,方姬然已經與她達成合作關係了。


    本來一開始,他改祭天台手印,是準備讓方姬然做墨家钜子,從而舉墨家之力開尋八卦墓,名正言順得到仕女玉雕再拿千字引的……可後來他想,八卦墓不是那麽好找好開的,方姬然在機關造詣上的本事,實在遠遠不及墨九。於是,當墨家大會對墨九徹底關上門,不讓她參與,而她正處於人生低穀,求助無門的時候,他向墨九伸出了橄欖枝,讓她假扮他的侍女,領她前去墨家大會,並且讓喬占平設置了題目極難的機關屋考題。


    實際上,方姬然當初誤會喬占平了。


    從頭到尾,機關屋之試就是公平的,喬占平並沒有改過題目。


    如果方姬然真的可以在機關屋之試上贏過墨九,也許他真會讓她做钜子。


    然而——她自身實力遠在墨九之下。


    為了開八卦墓,宋熹選擇了墨九。


    而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也就順其成章了。


    ……


    「我還有一個問題。」


    靜靜聽完他的解釋,墨九忍不住又問:「這個事兒,我憋心裏很久了。當初導致蕭六郎毀容那個麵具上,是不是你下的毒?」


    聽她說憋了老久,宋熹不禁笑了。


    很自然地攬一下她的肩膀,似乎為了確定黑暗中的她真實存在似的,他笑道:「是我,又不是我。」


    「什麽叫是你,又不是你?」


    「因為我是主犯,而你,是從犯。」


    聽他的迴答,墨九驚得啊了一聲,「什麽意思?」


    宋熹道:「很簡單,我的本意是為讓他改頭換臉地活著出去而已。當時臨安政局複雜,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皇後一黨,謝氏舊臣都不會放過他,哪怕戴了麵具——你懂的,方姬然的麵具都可以摘去,他也可以。所以,我雖然在他的麵具上塗了毒藥,但那藥物的實際功效隻是短期內改變膚質,可能會生瘡長痘,但絕不會致人毀容,對蕭幹這樣的神醫來說,太過小兒科……」


    「那怎麽他又毀容了呢?還有——我是從犯,什麽意思?」


    「九兒,你還不懂嗎?」宋熹的聲音裏,似乎帶了一點嘆息,「你的母親,你的姥姥,還有你的姐姐方姬然……他們的男人,都是怎麽死的?就我所知,當今之世與墨家女有染還沒有死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陸機,一個就是蕭幹。他們兩個沒死的原因,因為他們都是當世神醫,恐是有什麽方子湊了效。但他們不死,不代表你們的身體對他們就可以完全免疫——」


    「你是說——他是被我害的?」


    「我非醫者,具體情況我亦不知。」宋熹沉吟一瞬,又道:「關於墨家的天寡一事,我猜可能與血液有關,就像某些傳播疾病一樣。你忘了,他在牢裏,咬過你一口……」說到這兒,他咳了一聲,又道:「我也想過,可能是我的藥,與你的血液毒性綜合,這才導致了他的毀容……具體情況,我想,蕭幹本人比我更清楚。難道他沒有告訴你?」


    唉!


    墨九重重一嘆。


    找了那麽久的罪魁禍首,她怎麽就沒有想過——有可能正是她自己呢?


    兩個人把話都說開了,還真就有了點老朋友的感覺。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再難與別人之間產生這種默契的共通點。


    這種屬於同一個時代人的交流感覺,無人可以代替,也無法與別人重合。


    墨九想,也許從一開始她會對宋熹產生好感,也是緣於這樣的潛意識吧?


    接下來的談話,就輕鬆多了。


    想到為了八卦墓和千字引輾轉的數年光陰,墨九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早知道千字引就是那麽一個東西,我真的……懶怠與你去搶。你啊,為何不早些告訴我?這樣不就少了許多紛爭,你拿你的千字引,我做我的墨家钜子,互不相幹……」


    「嗬。」宋熹笑,「說得好像我早告訴你,你就會相信似的?」


    噗一聲,墨九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放開嗓子咯咯的笑,「這到也是。那個時候你就算說了,我肯定也不會相信。至少不會完全相信,畢竟關於千字引的傳說,太招人了……」說到這兒,她話鋒一轉,收斂住笑容,又嚴肅道:「當然,其實我現在也不完全相信,萬一你忽悠我的呢?你是算死了我捨不得離開,所以才這樣說也不一定,對不對?」


    「也是——」宋熹也跟著低聲笑,「分析很有道理。」


    「不過嘛,你現在騙我又有什麽意義?不要說幹坤墓的兩個玉雕還沒有拿到手,就算都拿到了,又有什麽用呢?」墨九嘆口氣,環視著這個漫無邊際的黑暗空間,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感,「如今咱們兩個都困在這個鬼地方,還不知道怎麽出去呢。說不定,很快就會餓死了。那什麽玉雕,什麽千字引,就像方姬然說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還爭什麽爭?」


    「九兒。」宋熹突然喚她,聲音很低,很淺,仿佛隨時就會淹沒在了黑暗裏,「你就那般想出去嗎?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屬於我們的那個世界也很好嗎?」


    「覺得好又有什麽用?」墨九笑著,推心置腹一般嘆道:「不瞞你說,有時候,我也會很想迴到那個世界。可轉念一想,在那個世界裏,沒有蕭幹,也沒有我的小丫頭。那麽,那個世界再好,對我而言,又有什麽意義?」


    「也許——你是對的。」


    可以交流的宋熹,讓墨九少了很多距離感。


    尤其得到他的贊同,她情緒更為轉好,哪怕困在這裏,語氣也是輕鬆的。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有什麽辦法出去呢?」


    「辦法總是有的,不過——」宋熹低沉一笑,突然近前,就那樣盯著她黑暗中的影子,安靜了片刻,突然聲音啞然地問:「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這一迴換墨九發怔了,「為什麽?你神經啊!好端端的親什麽親。」


    「不為什麽。」他笑,「就當滿足我一個願望吧?也許我們都沒有明天了,你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吧。」


    「去去去!哪怕死不瞑目也不可以。」墨九拒絕得很徹底,雖然帶著笑,可熟悉她的宋熹聽得出來,她笑,隻是為免他尷尬,根本就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我是一個有丈夫的女人,哪裏可以隨便和別人玩親熱?宋熹,這不僅是褻瀆我自己,也是褻瀆你。畢竟——」


    頓了頓,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


    「畢竟你在我心裏,曾經是那樣美好。」


    曾經那樣的美好,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歲月靜好。


    或許某一刻,她的心也曾停留過他的影子——


    隻不過,在世事變遷中,終於不再有半點痕跡。


    「謝謝你。我懂你。」宋熹的目光捕捉著她的影子,深深凝視片刻,很快又不知換到了什麽方向,腳步輕邁,衣袖輕輕掃過她的肩膀,人也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盯住某一個未知的黑暗角落,閉了閉雙眼,好一會兒才睜開,迴頭看著她的方向,溫柔帶笑地說:「九兒,我們準備出去吧。」


    「嗯?」墨九微微一驚。


    說得輕巧,出去,怎麽出去啊?


    要破解機關,總得有個機關來破吧?


    這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空間,她自己都完全沒有辦法,就算宋熹造詣在她之上,其實也沒有什麽卵用啊?


    「行了,你就別逗我玩了,我不覺得你會有什麽辦法。」


    「你不信任我?」


    「無關信任,隻是覺得不可能。」


    「傻瓜,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宋熹又走了迴來,麵對著她的方向,笑了笑,突然雙手撐在她的肩膀上,似乎隻為感受彼此的存在,隻一瞬,又放開手,柔聲道:「這個辦法其實很簡單的,非常容易做。但因為是我的個人創意,我不想被你劫取,所以,你不許問我怎麽做,隻要照我說的做就好。」


    「……」墨九翻個白眼,「說得好像你很牛逼的樣子?」


    「還行!」


    「真有把握?」


    「不試怎麽知道?」


    「那好吧。」墨九點點頭,姑且信之,「你說,我做。」


    這個時候,她心裏其實是焦灼的,也來不及詢問太多了,一門心思就想快點出去,免得讓蕭幹為她擔心。而且,她也迫切地想要弄清楚,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們都進入了「過去門」,裏麵卻隻有她和宋熹兩個人?


    「現在,你聽話的閉上眼睛——」


    宋熹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催眠般的暖意,聽上去讓人仿佛置身藍天白雲陽光下的青草地,嗅著淡淡的花香,很想躺下去睡一覺。


    「不是出去嗎?怎麽還要閉上眼睛?」墨九奇怪地琢磨著他的話,腦子有點發懵。


    「你又不乖了。說好不要問,隻要聽話的!」宋熹輕笑著,抬手準確地撫上她的頭髮,像個長輩安撫不聽話的小孩子,聲音與動作都極為寵溺,「不要害怕,你要完全相信我,我不會害你。你乖乖閉上眼睛,就可以了。」


    其實墨九完全思考不來,出去和閉眼之間的邏輯關係。


    但是她既然選擇了聽宋熹的,那麽她就隻能相信他。


    因為除此之外,她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好。我聽你的。要是你敢逗我玩,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宋熹隻是笑,「閉眼!」


    墨九輕輕闔上雙眼,突然覺得身體有點輕,身邊似乎暖和了起來。


    可隔了好一會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又不免擔心,「宋熹?你在嗎?」


    「叫我東寂。」對她那個生疏的稱唿,他似乎不太滿意。


    好吧,不能給他一個親親,叫一聲曾經的稱唿也沒什麽大不了。


    「東寂。」她道:「你這個到底是什麽破機關的法子啊?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


    「嗯,以後告訴你。你先聽我的,不要隨便開口。」他迴答的聲音很鎮定,末了,不待墨九再追問,又接著道:「現在開始,你想一想,想一些開心的事,盡量讓自己的身體放鬆,就好像,好像喝酒微醺,半夢半醒那般自在……」


    「我現在開心不起來。」


    「想一想啊。想就會有了。」


    「……中彩票,五百萬?尼瑪中了也沒法領獎啊!」


    「換一個。」


    「換什麽?」


    「比如一夜睡七個,個個是美男?」


    「額。靠!這個可以有啊?」


    這是墨九第一次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機關。看不見,摸不著,什麽也沒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要說心裏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在宋熹刻意營造的輕鬆與歡悅氛圍中,她閉著的雙眼終於慢慢變沉,越來越重,漸漸的,她想睜開似乎都有點困難,那種受困的,寒冷的感覺,慢慢從她身上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溫暖與舒適,知覺也都開始變得麻木。


    不對啊!


    她這是睡著了嗎?


    若睡著了,為什麽可以聽到宋熹的聲音?


    可若沒睡著,她怎麽又無法講話,無法醒過來與他對話了?


    墨九處於一種半麻痹半清醒的狀態中,感知不到自己,隻聽到宋熹的聲音在說:「你想不明白對不對?其實這裏並沒有機關,甚至這個地方都不存於現實。它隻是一個虛空的所在,包括如今的我們……九兒,包括我們都不存在。這裏的我們,隻是我們闖入『過去門』的兩個靈魂……當我們選擇『過去門』的時候,我們兩個有過去的人,被帶到了這一片虛空中,得以停留。而他們並無過去的人,大概闖入過去門,幹坤棺槨就會開啟了。」


    靈魂?


    虛空的所在?


    墨九有些似懂非懂。


    怪不得她什麽都摸不著,除了東寂也什麽都感受不到。


    ……那是因為他倆都是同樣的生物?


    可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東寂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她心有疑惑,但此時靈魂有些飄,有些麻木,她問不出來。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麽知道對不對?甚至你會想,我選擇『過去門』是不是故意的,對不對?」宋熹的笑聲,一如既往好聽而澄澈,讓人仿佛泡在暖暖的溫泉池中,懶洋洋的,昏昏欲睡,「你猜對了。是的,我是故意的。為什麽會有過去門,這些都是我腦子裏那個人告訴我的。可我本來以為進入過去門,我們就可以迴到過去,沒有想到——卻是這般。」


    停頓住,他聲音略啞。


    久久,方又在墨九耳邊響起。


    「請原諒我的自私,讓你又白白陪我歷一迴險。」


    他還沒有說,怎麽出去的呢?


    墨九心裏很好奇,想問,想睜眼,可除了聽,她什麽也做不到。


    而宋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越來越難以聽清——


    「九兒,雖然你現在可能不想迴到屬於我們的那個世界,但我不希望有一天,當你受了欺負,想迴去的時候,卻迴不去。所以,你聽清楚,也務必記住,八卦墓的六個仕女玉雕,我都埋在了臨安菊花台的假山亭石下,就是我們曾喝酒的那個亭子。如果有一天,你想迴去了,或者蕭幹他欺負你了,那你就迴去吧。」


    六個仕女玉雕?


    娘啊,這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墨九有些激動,可她整個人麻麻的,懶懶的,使不上力……


    也不知道宋熹又說了些什麽,迷迷糊糊間,她就那樣失去了意識。


    意識消失了片刻,她好像又做了一場夢。


    夢裏的宋熹變得不再像那個太子宋熹,而成了曾經與她把酒言歡侃大山的東寂。


    還有一個個她從未經歷過的畫麵在腦子裏交替上映,如同放映的電影,畫麵一幀,又一幀……


    一片火海之中,映著兩個年輕男女的麵孔,他們在火海中互相扶持著,嘴裏在焦灼地說著什麽,周圍有紛亂的嘈雜聲,還有烈焰燃燒的劈剝聲,無數的驚唿聲,傳入了她的耳朵,可她聽不清他們,也聽不清那兩個在火中奔跑的年輕男女到底在說什麽,隻看到那一片花圃中的小房舍,被火光包圍得密不透風,一朵朵開得金燦燦的菊花,與火紅的烈焰映在一起,黃配紅,竟出奇的美麗,泛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艷麗色彩。


    近了。


    他們越走越近了。


    她聽見了。


    她聽見那年輕女子眼淚汪汪地拖住男人,嘴裏大喊。


    「東寂,東寂……不要……不要……」


    那男子卻不理會她,隻撥開她的手,大步沖向火圈中的木門,不顧灼人的烈火,猛地拉開。


    「九兒,快走!」


    女子從男子護著的火圈中間沖了出去,似乎想要迴頭抓那男子的手,可不待她撲過去,火海中的門楣生生倒下,將那年輕的身體完全吞噬——女子啊的慘叫一聲,雙目瞪大,頓時倒在了地上,火光將她的臉映成一片死灰……


    「東寂——不——不要!」


    墨九眼前一陣混亂,仿佛聽到了火燒柴門的劈啪聲,仿佛看到那個花圃的房舍上寫著的幾個字——菊花台,還看見無數的火星在眼前閃動,一片又一片,胡亂飛舞,亮光耀花了她的眼,又密集得讓她無從躲避。她仿佛感覺到了那種痛楚,被烈焰燃燒身體的灼痛,偏偏又隻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隻能站在了烈火的光圈之上,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在火中掙紮、掙紮、終於不再動彈,被吞噬成一堆焦黑……


    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鮮血。


    火紅的鮮血。


    是火在燃燒,還是靈魂在滴血?


    這血淋淋的夢,真實得墨九汗流浹背,張大嘴巴,想喊,想唿吸,卻怎麽也喊不出來。


    跌跌撞撞間,她的靈魂在顫抖,依稀覺得自己曾經失去過什麽重要的東西。


    可她想不起,也抓不住。


    是的,她伸出了雙手,卻什麽也抓不住。


    耳朵邊上,卻有一個男子在低低說:「你來,我就在,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我想,你總有一日會來。」


    是誰在說話?


    還有,是誰在唱歌?


    一首熟悉的現代旋律,卻用古怪的調子在彈奏——


    ……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的絕望


    雨輕輕彈,朱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


    北風亂,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麵,成雙……


    ……


    「東寂!」


    墨九猛一下驚醒。


    眼前哪裏還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眼前又哪裏有夢中驚悚的火光?


    幽幽的風燈中,麵前是蕭六郎的臉,寫滿了擔憂,鬍子拉碴的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而他的雙眼,也泛著一片赤紅之色,好像許久不曾睡覺似的。


    墨九腦子轉動著,不免有些奇怪。


    「六郎,不過一會工夫,你怎麽變這樣了?」


    「你醒了?」蕭幹一怔,帶笑的聲音泛著淡淡的嘶啞,飛快地將她抱起,緊緊摟住,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掌心不停輕撫著她的頭髮,「傻子,已是三日過去了。」


    三天?她睡了三天……


    不對,這是在哪裏?


    墨九伏在蕭幹的肩膀上,環顧四周,激靈靈一下,這才徹底清醒。


    她居然還在幹坤墓的主墓室裏,而那一口緊閉的幹坤合葬棺也已經打開——她剛才就睡在裏麵。


    最詭異的是,除她之外,裏麵還躺著一個宋熹。


    與她不一樣的是,她醒過來了,而宋熹卻沒有醒過來。


    想到在那個虛無空間與宋熹的對話,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墨九脊背生生一寒,有一種「莊生曉夢迷蝴蝶」的錯覺,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實,哪一個是虛幻。


    「六郎?」她無力地抬手,試圖抱住蕭幹的脖子,可這個動作沒有做完,手就虛軟得耷拉了下去,「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會在這裏?宋熹他……這是什麽情況?」


    「阿九——」蕭幹冷眸微沉,沉吟一會才道:「你與宋熹一同進入『過去門』後,我馬上跟了進去,可不過轉瞬,你們兩個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為你們做了救治,然而並無作用,你們顯然已是……已是死了過去。可古怪的是,除了你們之外,其餘人都毫髮無損——」


    「然後呢?」墨九追問。


    提及這件事,對蕭幹來說,似乎很艱難。


    他默了一瞬,眼眸低垂著,從棺邊拿過一個彈弓,慢慢遞到墨九的手上。


    那個彈弓是當初墨九送給宋熹的,沒有想到他居然保存至今,不僅如此,從彈弓圓潤光滑的樣子來看,想是曾經被主人用以把玩,愛不釋手的。


    「他留了字。」蕭幹指著她看纏在彈弓上的一張紙條。


    墨九擰眉,輕輕展開,上麵分明是宋熹的筆跡。


    「若我與墨九入得『過去門』有何不測,將我二人屍體放在幹坤合葬棺中,勿讓人打擾。我將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墨九眼眶猛地一熱。


    也就是說,東寂說的可以送她迴來的辦法,就是他把他最後的魂魄一起毀滅,換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他再三追問,她是不是真的留戀這個世界?


    墨九想,會不會他故意把她引入「過去門」,原本是有辦法把她弄迴去的,是她的執念讓他改變了主意,於是逆了冥冥中的法則,這才不得不「以魂度命」,毀滅自己,放她重生?


    墨九懵懵的,猛地放開蕭幹的手,跌跌撞撞地趴向幹坤棺。


    棺材裏安靜躺著的宋熹,與那天在墓室裏和她吵架時一樣,容顏依舊,英俊如昨,麵色飽滿紅潤,宛如熟睡一般。


    可他分明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徵,身體也早已僵硬——


    他死了。


    宋熹死了。


    東寂死了。


    那個在虛空與她說話的男人也死了。


    「東寂!」


    看著棺材中熟悉的臉,墨九突然捂住臉,整個兒跌坐在地,手中緊緊握住那個彈弓——


    當年楚州的月下荷塘,他費盡心思,千裏前來尋她,一心想要找迴自己,迴到過去。


    可最終的最終,他卻是——永遠迴不去了嗎?


    「東寂。」墨九死死攥著幹坤棺,不停喚著他的名字。


    就好像,這般喚著,他就會像她一樣醒過來似的。


    然而,她知道,不論她怎麽唿喚,這個男人也永遠都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她也知道,從此她的世界,不會再有一個叫東寂的男子。


    更不是每一個男子,都可以把梨觴喝出那樣的風情,把羊肉火鍋做得那樣入味。


    不是每一場月光,都如楚州那晚的皎潔。


    不是每一個菊花盛開的地方,都叫菊花台。


    她的生命中,也再不會有,一個叫東寂的男子。


    「阿九,不要難過,這都是他的選擇。」蕭幹輕撫著她的後背,像在寬慰一個哭泣的小孩,難得的多了言語,「我們的一生會遇見很多人,有些人會陪我們走一程,但終究會遠去。我們要習慣,因為,從我們來到這個世間的第一天起,就是經歷一場又一場的告別。」


    「我明白。」墨九突然抬起頭,眼淚朦朧中,看著蕭幹的眼睛,拖著他的袖子,像隻可憐的小狗,「六郎,我可不可以有一個請求。」


    「你說。」蕭六郎的聲音,是溫柔的,就像羽毛般輕撫而過,生怕觸了她的傷處。


    墨九吸了吸鼻子,眼皮往下微垂,不敢看他的眼睛。


    「仕女玉雕咱們不尋了,祭天台——咱們也不開了吧?」


    蕭幹一怔。


    凝視她的黑眸中,流光爍爍,探究的視線,落在她蒼白的麵孔上。


    他其實不太明白,他們歷時數年,九死一生終於開完了八卦墓,她為什麽說放棄就要放棄?


    「好嗎?」墨九執念於宋熹那些話,知道千字引是為靈魂之引渡——一旦打開祭天台,就可能會迴到過去。所以,她不想再開,甚至都不敢告訴蕭幹那六個仕女玉雕的藏身之處。但是這樣的藉口,她要如何說服蕭幹?


    「阿九……唉!」


    墨九正尋思要怎樣向他解釋,他卻突然彎腰,輕輕摟住她。


    「咱們家媳婦最大。你若要開,我就陪你開。你不想開,我就不開。但我——不許你有心事。」


    心裏一鬆,墨九唇角抿起,露出一個掛著眼淚的笑容,「我沒什麽事,就是……就是突然有些怕了。經了這死而復生,我覺得隻要人活著,比什麽都強。那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都不重要——想想我們曾經歷險開墓的往事,真的是——太傻太傻。」


    「阿九說的是。我都依你。」


    蕭幹輕撫著她,哪怕心有疑惑,也沒有再問。


    一直以來,他都非常尊重她,這漸漸已成習慣。


    「嗯好,我們好好過日子。」


    「是,女王陛下。」


    「嗬!」輕笑著,墨九卻是將目光轉過來,望向幹坤棺裏的宋熹,那個麵如冠玉的宋熹,迴想著那個夢,在心裏喃喃,「我想,我會不會也遺失過自己?……但我與你不同,我不想再去尋找一個完整的自己。我是個膽小的人,我安於現狀,我願意就這樣,一直這樣,活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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