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獵獵,號角聲聲。薄薄的霧氣,籠罩在江麵上,也飄到了渡口。這一日的漢水北岸,整片天地都像被蒙上了一層陰霾,看不穿,看不透。


    南榮的船隻近了,一落錨,在弓兵密集的箭雨掩護下,手執盾牌的南榮兵士便排成一字,率先下船,與碼頭的珒兵戰於一處。


    頭頂上,成排的滑翔機也適時從高空飛過……也在這個時候,珒兵總算看清,那成片飛翔的東西並不是什麽「老鷹」,而是可以載人的巨型「風箏」。


    然而他們看清了,也晚了。那風箏上有序地落下一顆顆「千人敵」,炸向珒兵排好的陣型裏。


    珒兵大聲驚唿著想要射殺天空中的南榮兵。可那滑翔機的起飛高度就像計算好的一般,以珒兵的弓箭射程,剛好短那麽一點距離,根本就射不中,隻能眼睜睜看他們在頭頂盤旋飛過,不停落下足以要他們性命的千人敵。


    轟隆的爆炸聲中,濃煙四起。


    「王爺,我們又中南榮人的詭計了!」阿息保大喊著,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騎馬從硝煙瀰漫的人群裏擠過來,對完顏修大聲道:「南榮兵的大部隊從背後殺過來了——」


    完顏修目光一沉,「多少人?」


    阿息保搖頭,「屬下一時難以估算。人很多,似乎不比正麵戰場少。」


    完顏修厲目裏滿是冷意。


    開局不利,他已然明白,蕭幹這次對他們的攻擊,算是包了他們的餃子了。而且,還有空中覆蓋與轟炸,背後的突然襲擊,讓珒兵原本做好的防禦工事形同虛設,原本他為蕭幹做好的口袋,也被蕭幹活生生從口袋的外圍剪開了一道口子。


    「殺!」


    「沖啊!」


    「鐺鐺!」


    兵戈四聲,殺聲如雷。


    完顏修抬頭望向天上的滑翔機,聽威力巨大的「千人敵」在陣中爆炸,一種由心而生的涼意從肌膚慢慢滲入骨頭縫兒,緊緊扼住了他的神經。


    不須證實,他也知曉,這些都出自墨九那個女人之手。


    換言之,那個女人掌握了摧毀一切的力量。


    這樣成片的轟炸,加上南榮兵的前後夾擊,便是珒國騎兵再勇猛善戰,也不得不無奈被局限於這個渡口,發揮不出他們原有的戰鬥力。


    而且,千人敵的爆炸雖然威力有限,無限的卻是它對珒兵將士的心理產生的深遠影響。


    戰鬥的勝力取決於士氣。


    兵敗如山倒的由來,也在於此。


    往往開局的受製,將決定整個戰局的勝負。


    「啊!啊……」


    慘叫聲入耳,完顏修緊攥拳頭,聽馬兒嘶叫,兵戈鏗鏗,看天上的鳥兒驚慌逃命,突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沮喪感。


    想他征戰數年,無往不利……


    為何至此,竟連敗於一個婦人之手?


    渡口上方濃煙滾滾,千人敵炸出來的碎石泥土撲麵而來,與漫天的硝煙夾在一起,損毀的戰車,倒地的旌旗,珒兵狼狽地應對著突如其來的襲擊,有些應接不暇。


    完顏修拔出腰刀,濃煙裏的身影,冷漠而孤寂。


    「眾將士聽令!」


    他目光冷冷掃向狼藉一片的珒兵陣列,黑眸裏閃過一種冷肅的微光,一張隱在鋼盔下的英俊麵孔,被寒意滲得再無半分平常的清和。


    「中軍將士,正麵迎擊南軍,確定主力位置。左右兩路將士,按原計劃深入兩翼,沿江岸防禦,防止南軍迂迴包抄,後路將士撕開口子,殺向我軍大營,與其餘各軍相照應……」


    歷經數次生死大戰,完顏修並非戰場新將,自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本事。有他臨陣的冷靜,被南榮殺得有些慌亂的珒兵慢慢鎮定下來。


    騎兵方陣湧出防禦工事,泄潮的海浪似的湧向了南榮隊伍,廝殺聲不再若先前那般,主要來自南榮兵,以勇猛著稱的珒兵,終於使出了他們慣用的騎兵衝擊。


    這一戰,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千人敵、投石機、嗆人的黑色煙霧,飛濺的土石與鮮血、炸飛的人體,倒地的旗子與獨輪車……雜亂無章的戰場,讓整個天地混沌一片,那慘烈畫麵,震撼人心。


    太陽越升越高,白霧散去。


    遠處的江邊上,靜靜停著一艘漿輪船。


    蕭幹與宋驁站在甲板上,注視著渡口的戰局。珒兵騎兵幾次沖入南榮兵陣,鐵牛似的橫衝直撞,可每次都被南榮的千人敵轟得四分五裂,不得不節節敗退。


    強悍的武器,果然是勝利的關鍵。


    宋驁目光裏跳躍著興奮的火焰,有些按捺不住,「長淵,小爺手心癢癢,我先下去找完顏修殺上幾百個迴合再說!」


    「站住!」蕭幹冷眼瞥他,按劍過去,厲聲道:「你好好站在這裏督軍,不準下船。」


    宋驁一愣,當即就惱了,「為什麽?」


    蕭幹道:「你是王爺。」


    宋驁低低「操」一聲,再一次抓狂似的爆了粗,「我好好一個大督軍,不能上戰場?難道你就讓我站在這裏遠遠的觀戰?」


    「督軍不觀戰,還親自殺人?」


    蕭幹說罷越過他的身子,便往下走。


    「喂,長淵吶。」宋驁按著腰刀就跟上去,嬉皮笑臉地道:「咱講點道理成不?金州之戰你對我『委以重任』,讓我守著一群傻大兵搬運鍋灶糧食,我也就忍了。這一戰這麽精彩,百年難得一遇,你居然也讓我躲在船上喝西北風,也太不厚道了吧?」


    「這才是厚道。」蕭幹看他跟過來,牛皮糖似的黏著他,皺了皺眉頭,對身側的薛昉低低吩咐道:「攔住小王爺,不許他下船。」


    看宋驁急得火燒火燎的樣子,薛昉有點兒想笑。


    「小王爺,請吧?」


    宋驁看薛昉橫在麵前,低低咒罵一聲,對著蕭幹的背影就大吼大叫,「蕭長淵,小爺和你沒完。」


    蕭幹頭也不迴,對薛昉道:「戰後迴金州,記得為小王爺安排兩個侍妾,消消火。」


    薛昉憋著笑,低垂著頭,又道一聲「是」,隻把宋驁氣得恨不得拔刀砍他,「好你個蕭長淵,看迴頭小爺怎麽拾掇你,兩個侍妾是吧,小爺我……」


    「小王爺!」薛昉打斷他的話,適時為主子排憂解難,笑吟吟道:「小王爺放心,兩個不夠,三個也沒有問題的。」


    「我操!好你個姓薛的,長膽兒了?」宋驁揪住他的衣領,見薛昉似笑非笑的樣子,瞪他一眼,又哼哼著上了甲板,指著要跟過來的薛昉道:「站好!不許過來,小爺要一個人靜靜!」


    私心底,宋驁又怎會不曉得蕭幹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可看人家殺得熱火朝天,他也想建功立業,手撕賊人好不好?


    一肚子氣惱的他,迴到甲板上看遠處硝煙瀰漫,腦子裏預備了成千上萬個惡毒的法子要對付蕭幹……其中最毒的一招,就是把侍妾藏到他的床上,讓墨九發現。


    「這個好。」


    他正自發笑,背後突地傳來一道低喊。


    「小王爺……小王爺……」


    熟悉的聲音,嚇得宋驁心肝兒都顫了。


    難道小寡婦果然是神仙下凡歷劫?他剛想收拾蕭幹,她就出現了?宋驁急急迴頭一看,船艙門口有一顆小腦袋伸出來,片刻,又縮了迴去。


    「嘿!」果然是她。


    他三兩步迴到船艙,就看見了穿著一身南榮禁軍兵服的墨九。宋驁「做賊心虛」,微微眯了眯眼,「小寡婦,你怎會藏在這裏?」


    墨九撇了撇嘴巴,嘆口氣。


    「我與你一樣的命運,同病相憐吶。」


    「他也不要你跟來?」宋驁心裏舒坦了。


    「嗯。」墨九可憐巴巴的點頭,「他要把我留在金州」


    「可你還不是跟來了?」宋驁又問。


    「嗯。」墨九又點頭,「我是留得住的人麽?」


    「唉,長淵就是這樣的德性。」宋驁雖然自己在蕭幹那裏吃了癟,可他覺得自己這命就是賤得很,總是情不自禁地替他去解釋,尤其不想墨九誤會了他。


    「他也是為了你好,小寡婦你就偷著樂吧。就我認識的蕭長淵來講,就一冷血,他肯這樣費心護在羽翼下的人可不多。除了我,我隻曉得一個你。」


    「額?」墨九眯了眯眼,戲謔地笑,「小王爺,咱能要點臉麽?」


    宋驁一怔,怒了,「啥意思?」


    墨九抿唇,嘿嘿一樂,「你敢說他不讓你參戰,不是因為顧及你王爺的身份,怕你出事兒,而是因為感情好,護著你?」


    宋驁哼哼,「當然。他就是擔心我。」


    「好吧,你與他是真愛。」墨九點點頭,又莞爾一笑,「可你的真愛在外麵殺敵,你就甘心躲在這破船上等著結果嗎?外麵可熱鬧得緊。」


    宋驁眉梢一挑,來了興致,「不甘心又如何?」


    墨九笑得有些得意,「想不想建功立業?名垂千古。」


    宋驁眼一亮,「噫,小寡婦有什麽法子,還不說來小爺聽聽?」


    對他一聲聲的「小寡婦」,墨九打心眼裏不爽,可這貨就是怎麽威脅都改不了,她也就隻能認命了。拖著宋驁坐在椅子上,她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嚴肅臉。


    「我今兒心情好,準備幫你幹成一樁大事。保管此一戰後,讓小王爺你聲名鵲起,天下皆知……還能載入史冊,彪炳春秋。」


    有這樣的好事兒,宋驁當然不會錯過。浪蕩了這麽久,他又怎會真的安心做一個永遠不學無術的皇子,讓人瞧不上?


    對墨九的話,他其實也有幾分不信。畢竟這個小寡婦從來不會做虧本的買賣,既然有令他「聲名鵲起」的好事兒,她拉上他去,大概隻有一個原因——她需要他幫忙。


    可即便心裏曉得,宋驁也無法拒絕。


    她能利用他,也是側麵佐證了他的價值。


    細思一瞬,宋驁點頭:「一言為定。」


    墨九笑了,「一言為定。」


    要成功騙過薛昉,對宋驁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可對於墨九來說,能在金州甩掉擊西上了這艘船,要對付薛昉,那也是小菜一碟。


    她突然出現在薛昉的麵前,先把他嚇了一跳,又笑眯眯把他請入了船艙,再然後,她就把薛昉關在了船艙裏,自己與宋驁偷偷溜下了漿輪船。


    當然在這之前,她沒有忘記讓宋驁換下那一身象徵王爺身份的蟒袍,穿上普通南榮兵卒的衣服。


    這時候的渡口處,已經被南榮兵控製了。


    兩個人一路走過去,幾乎沒有受到攻擊。隻不過,不時有南榮兵狐疑地看過來,目光裏滿是審視。但墨九一個笑靨如花的「噓」,就讓那些人趕緊的轉迴了頭,不再理會他們……


    大多南榮兵卒都認識她和宋驁。他們穿成這樣,她又拉拽著小王爺,誰知道是不是接受了什麽秘密任務?誰敢出聲?


    就這般順利繞到渡口左側,墨九偷偷上了一個斜坡,翻過那坡道往前麵走了一段路,便繞到了珒兵的左側位置。


    「哎呀娘!」宋驁趴在坡上,看著半空中亂飛的箭矢,重重攬住墨九的肩膀,唿一口長氣,「還是小寡婦有法子,這樣就順利逃出來了……」


    說到此處,他頓住,「噫,不對呀,我們逃出來幹嘛?小爺是要上陣殺敵的,不是出來躲貓貓的。你說讓小爺建功立業,這裏人都沒有,怎麽建功立業?」


    墨九不理會他的瞎咧咧,大半個身子趴在坡上,把腦子縮在一篷雜草後麵,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戰場,過了好一會兒,方別過頭,認真問:「若你是完顏修,在打不過之後,會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宋驁冷哼,「這孫子已經跑過一次了,再跑一次,也不奇怪。」


    墨九拍他頭,「聰明!」


    「別拍我,我又不是旺財。」宋驁別扭地偏開腦袋,想想湊過去,趴在墨九的身邊,小聲道:「可那孫子跑不跑,關咱什麽事兒?」


    墨九不正答迴答,隻勾唇一笑。


    「等著瞧好了。」


    珒兵素來驍勇善戰,南榮兵雖占據了極大的開局優勢,但是在這樣主力對決的戰場上,想要在短時間內拿下完顏修,也非易事。


    在千人敵的攻勢結局之後,兩軍終於陷入了膠著狀態。南榮雖然依賴甬道的「暗渡」從背後兩麵夾擊得到了勝利的優勢,但一個時辰後,南榮兵的戰鬥意識都出現了懈怠,珒兵的狀況還沒有太大改變,戰鬥力也沒有減弱。


    這些珒人,他們確實有著強大的反擊力。


    「唉!」遲重揮力砍掉一顆珒兵頭顱,轉頭對蕭幹道:「珒狗果然了得,咱南榮的兵卒若有他們的戰鬥力,又何至於此?」


    蕭幹不語。


    因為遲重說的都是實話。


    南榮兵有那樣多的優勢,居然還沒有在一個時辰內拿下對方主力,足以證明珒人的武勇。


    不過這種取決了先天體力的戰鬥力,有時候確實也怪不得南榮人,這也是蕭幹這些年,致力於打造南榮兵進攻和防守陣法的原因。


    一人不足,隻能十人來補。


    而今日這一仗……


    蕭幹冷眼掃視著戰場,「勝敗隻在早晚。完顏修輸定了。」


    「是的。」遲重也看得清戰局形勢,想想又不免嘆息,道:「這完顏修,確實是一個古今罕見的將帥之才,若這一次再慘敗於此,便是連敗兩局,戰神的威名受損不說,也不曉得珒國皇帝會不會再信任於他。可惜了!可惜了!」


    是英雄,重英雄。


    在遲重看來,完顏修是個好對手。


    而珒兵此戰失利,也確實輸得很倒黴。


    若無墨九,完顏修與蕭幹決一死戰,恐勝負難說。


    蕭幹冷眼淺闔著,並沒有與遲重再搭話。


    他注意著戰局,突地低聲喝問,「怎不見完顏修?」


    遲重一呆,騎在馬上眺望一下珒兵人群。


    「這廝莫不是又跑了吧?這…不像他的為人啊?」


    若是像金州那樣的戰局情況,他從大局考慮撤退是可能的。但是像這樣的大決戰,珒兵雖露敗相,但南榮的三個優勢——千人敵、滑翔機以及甬道突襲已經過去,目前來說,是南榮在借著蕭幹的陣法來對付珒國的騎兵衝擊。雖然珒兵在前一波襲擊中可戰人數銳減,但依舊可以一戰。


    那麽,完顏修不太可能拋下將士臨陣脫逃。


    蕭幹目光微眯,突然有一種奇怪的直覺。


    「闖北,去看看墨九!」


    騎在馬匹上看敵軍,無法看得太深,南榮兵也無法深入敵陣,所以完顏修究竟在哪裏,混亂的戰場上,誰也不太知情。


    可墨九趴在製高點,卻把戰局看得很清楚。


    「真是小看這廝了!」


    她低喃著,心裏有無數的海浪在上湧。


    在此之前,她以為千人敵一炸,前後包抄,珒兵敗相一露,用不了多久珒人就會敗退。她之所以默默潛伏在這裏,就是怕完顏修再次退守,會逮不住那廝。


    可堅持了這麽久,她對那個混帳又有了新的衡量。


    完顏修的威名,確實要出來的,有些真本事。


    「看來隻能使用殺手鐧了!」


    在宋驁狐疑的目光注視中,墨九偷偷在坡地的一棵樹下刨出來一個包袱——裏麵裝著兩套珒兵甲冑,還有幾顆千人敵。


    催促宋驁再次換了衣裳,她又把兩顆「千人敵」塞入宋驁的手上,小聲道:「聽說小王爺會說珒國話,接下來的事兒,就得拜託你了。」


    宋驁有些奇怪,不時看著身上的衣服。


    「這衣服……你早就準備好了?」


    「那是,九爺做事,何事出過岔子,我說要完顏修,就必須要了他。」見宋驁依舊不解,墨九嚴肅臉,解釋道:「我昨日從甬道過來,在這裏準備好了東西,就等著你來,擒賊先擒王了。」


    宋驁「唔」一聲,對這個婦人又驚又怕。


    「幸好你想對付的人不是我。」


    「我對你……沒興趣!騷包一個。」


    「那你對完顏修有興趣?」


    墨九眯眯眼,「好像有點。」


    「你不怕長淵吃味兒?」


    「奇怪!他吃什麽味兒?」墨九觀察著兩軍狀態,又遠遠看一眼珒兵的觀察哨,朝宋驁努了努嘴巴,兩個人就從斜坡下方繞了過去,速度極快地穿過珒兵陣營。


    「你兩個做什麽的?鬼鬼祟祟。」有珒兵低喝。


    宋驁果然說得一口流行的珒國話,「我倆剛才尿急,外頭撒了泡尿。」


    那珒兵上下打量他,「哪個營的?」


    宋驁雖是一個閑散王爺,卻也並非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墨九來時已經與他交代過了,他迴答起來,也算應對自如,「兄弟,我們是派往南岸的斥侯,有緊要軍務稟報王爺。」


    那珒兵對他們陌生的麵孔,有些生疑。


    「有什麽事就在這說,我自當稟報阿息保將軍。」


    宋驁與墨九互望一眼,笑道:「煩請告訴王爺,在北岸灘頭二裏外,有一個地下甬道,可直通南岸。這次突襲的南榮兵,便是從甬道過來的。這會子甬道被南榮兵關閉,無人看守,我們或可有所作為……」


    那珒兵大驚,「竟有這等事?你們在這等著。」


    有了這樣的消息,那人自然不敢怠慢,迅速前往稟報。


    這個時候,兩軍對壘的陣前,震耳欲聾的刀槍聲與吶喊聲還在持續,完顏修執馬韁繩騎在馬上,站在事先準備的工事後麵,看一片片箭雨往外飛,雙眉蹙得緊緊。


    濃鬱的血腥味兒,蔓延在空氣裏。


    無數的屍身,胡亂地堆在滾落在亂石與泥土上。


    戰爭的殘酷,早已燒紅了他的眼。


    一開始的戰局失利,並沒有打亂他的陣腳,他此時正憑著多年的戰爭經驗與珒國騎兵的勇猛,想要最大限度的扳迴場局。就算不能反敗為勝,至少也要讓南榮兵付出代價,咬掉蕭幹一塊肉來……


    「王爺,蕭幹這廝極為熟悉我軍的騎兵打法。今日南榮兵的陣法,分明就是專門針對咱們演練而成的。依末將看,便是沒有那大鳥與火器,今日一戰,勝負也實難預料。」


    完顏修不想長他人誌氣,可皺了皺眉,也點頭:「可惜了,他生錯了地方。南榮隻靠一個蕭幹,又能撐多久?不管此戰輸贏,我軍早晚南下臨安……」


    「王爺!」這時,阿息保再次奔過來,「王爺,找到南榮兵背後偷襲的原因了。」


    他將侍衛的稟報一一告訴了完顏修。


    微怔之後,完顏修目光微亮,陷入了沉默。


    珒兵敗跡已露,他若能藉此機會,領兵從地下甬道神不知鬼不覺地再入金州,突襲南榮大營,占領金州城,與北岸的人遙相唿應,不僅是殺出重圍,這還叫著以牙還牙。而且,這樣一來,戰局的勝負又另當別論。


    仔細思量之後,他冷冷掃一下戰場,轉頭對阿息保道:「你在這裏拖著蕭幹的進攻,我親自去看看。」


    完顏修是個喜歡親力親為的王爺。


    尤其是戰場上的事,一切親眼為實,斥侯的話他不敢全信,沒有見過甬道之前,到底能不能反渡南岸成功,他不敢肯定,得憑著自己的眼睛去判斷。


    一路騎馬過去,地上到處都是破損的獨輪車,投石機,還有將士的屍體與鮮血。完顏修領著一群人打馬踏過,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更沒有停留。


    見他過來,一個珒兵迎上去,「王爺。」


    完顏修冷著臉,「報信的斥侯人呢?」


    那珒兵迴頭一看,呆了呆,「剛才還在這裏的。」


    完顏修四處望了望,抿唇冷哼,正要訓斥,突見一抹陰影從半空中飛過來,劃出一道黑幽幽的弧線。不等他反應,「嘭」一聲,那東西就炸了開來。


    可不就是墨九的「千人敵」?


    千人敵一炸,濃煙頓時滾滾而起。


    不偏不巧,那顆「千人敵」剛好炸在完顏修的麵前,他坐騎受驚,高高撅起前蹄,嘶喚著往後退去。


    而這個時候,另一顆「千人敵」再次炸響在坐騎的屁股後方,把完顏修身側的兩名侍衛當場炸飛,那馬兒也吃不住疼痛,把完顏修從馬背上重重甩在地上。


    「什麽人?」


    完顏修微眯冷眼,低聲厲喝。


    「我,你祖姑奶奶。」


    一道清甜的聲音,透過濃煙傳來,熟悉得他心尖怪異的一顫。


    「墨九?」他揉了揉眼睛,隻見墨九靜靜站在他前方不遠處,臉上帶著笑,像一朵盛開在露水中的花兒,我見猶憐,便是他早已抽出了腰刀,也砍不下去。


    「王爺,久違了!」


    墨九再次輕笑,手上掂著一顆千人敵,輕盈的動作,好像那根本就不是殺人的火器,而是一隻可以吹奏出優美旋律的笙笛,一舉一動,美得絢爛而艷麗。


    「你好大的膽子!」完顏修緊蹙眉頭,隱忍著對她的不舍,刀身迅速自手上彈出,想要趕在她的「千人敵」出手之前,率先製住她。


    奈何墨九站在那裏,原就隻為幹擾他的視線,不待他的腰刀製住墨九,一柄長劍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想死的,就老實點兒。」


    這人說著一口流利的珒國話,讓完顏修微微一怔。他跟著那人的劍身,慢慢挪步了兩步,原想伺候而動,逃出掌握,奈何那人半點耐性都沒有,他稍有異動,那長劍鋒利的劍身,便入肉半分。


    「不要考驗小爺的耐性!」


    那人又是輕聲一笑,這熟悉的笑聲讓完顏修眉梢一挑,情不自禁地迴頭,看見了宋驁似笑非笑的臉,「是你?」


    宋驁愣住,「你認識小爺?」


    想他常年在臨安風流快活,而完顏修身處北方大地,兩個人向來沒有交集。就算彼此聽過對方的名字,也不可能見麵就識得,還有這樣的驚疑。


    宋驁正自奇怪,便聽見墨九冷哼一聲。


    「別聽他瞎掰,他在轉移你的注意力。」


    「哦」一聲,宋驁恍然大悟,劍身又朝完顏修的脖子壓了壓,「果然還是小寡婦狡猾……哦不,小寡婦聰明。你這個狗屁的珒國王爺狡猾的很。想哄老子,沒門!」


    完顏修並不在意他損人的話,一雙銳利的視線,死死盯著宋驁的臉,那眸底流轉的情緒,就好像真的曾經認識過他一樣,俊臉上帶掛著一種古怪的笑意。


    「安王當真不識得我了?」


    宋驁穿著珒兵的甲冑,若完顏修不曾識得他,斷斷喊不出「安王」兩個字來。這一迴,不僅宋驁,連墨九都有些驚詫了。


    他們都相信,完顏修以前一定認識宋驁。


    可他們之前,能有什麽淵源?


    最關鍵的是,宋驁壓根兒就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


    他難得嚴肅了臉,「你怎麽認出我的?」


    完顏修錯愕一下,「你忘記了?」


    忘記了?墨九看他古怪的表情,也有一探究竟的八卦之心。但此時有無數的珒兵圍了上來,根本不是敘舊的時候,尤其這樣的「敘舊」,完全有可能是完顏修的詭計,他在拖時間逃跑。


    念及此,墨九臉色一沉,「完顏修,少廢話了,落到我的手上,你就認栽吧。甭說你認識小王爺,就算你認識南榮皇帝,也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你。」


    完顏修迴頭看她,目光有笑,聲音卻充滿了無奈。


    「栽在钜子手裏,小王深以為幸。」


    「哦?」墨九質疑地挑了挑眉,「真幸?那好嘞,你趕緊吆喝一下,讓你的人停手,也好少死幾個。要不然,再殺下去,兩敗俱傷,死傷無數,你們還是一個敗字,又有什麽意義呢?」


    聽得她半真半假,半憐半損的話,完顏修麵不改色,隻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淡淡一笑,「身為軍人,戰死沙場是死得其所。我不怕死,我手下的將士更不怕死。」


    他這麽說的意思,是抓住了他,對戰局也沒有影響?墨九嗬嗬一笑,「那真是對不住王爺了,我墨九從來不做無用之功。」


    說罷她不再與完顏修辯駁,鬥嘴上功夫,而且直接讓宋驁押著他,從圍過來的珒兵人群裏穿過,再一次走上了先前他們埋伏過的小山坡。


    遠遠看著殺聲震天的戰場,墨九摸出一個哨子來,「咀」的吹了起來。


    哨聲很尖利刺耳。


    幾道「咀咀」的哨聲後,他們成功的引起了混亂戰場上的人注意。人群齊刷刷望過來,微微裊裊的山坡上,站著男裝的墨九。


    她洪亮的聲音刺破了硝煙,傳入陣中,「珒兵都看好了!你們的王爺已經被我擄獲,你們放下武器,立即投降,這樣或可保一命!否則,今日的北岸渡口,就是你們的墳墓。何苦來哉?」


    珒兵怒瞪著雙眼,看向她。


    她的手上,確實是他們的王爺完顏修。


    ……一個他們視為神邸的戰將。


    她怎麽會不知不覺的擄了他去的?


    眾人譁然,驚叫聲四起。


    也就在這一剎那,好幾個珒兵因為這一瞬的遲疑與緊張,死於了南榮兵的刀下。


    人在瀕臨死亡時的嚎叫聲,最是令人驚悚。


    墨九雞皮疙瘩掉一地,對著蕭幹大吼。


    「大帥,投降就不殺啊!」


    蕭幹立在馬上,看山坡上英姿颯爽的女子,一動不動地靜立好久,方才抿緊嘴巴,抬高手臂,陰沉著一張冷臉,厲聲喝道:「停!」


    南榮兵一收手,主帥被擒的珒兵也自然停戰了。


    一場血腥的戰事,似乎霎時便煙消雲散。


    「籲!」墨九覺得自己功德無量,可幹了這麽一件大事兒,她的後背上也些許汗濕。


    默默看一眼圍上來的珒兵與南榮兵,她下巴微微一抬,掃向那些人,高聲喊道:「珒國人輸了就輸了,有點氣度啊,不要給我玩陰的。還有,你們的王爺,如今是我的俘虜,你們不要妄想救迴他,否則,我就要他的小命。」


    珒兵果然停下腳步。


    墨九瞥一眼完顏修,又輕聲笑道:「不過你們放心,他既然是我的人了,我自然會好好飼養他的。」


    她出位的話,洪亮震天,引全場驚唿。


    今兒的完顏修,一身鐙亮的戰甲,身係精工巧繡的披風,腰身緊束,玉帶戰靴,鼻樑挺秀,有幾分高傲,有幾分狂妄,更有幾分俊美。


    莫非墨九看上他了?


    要曉得,他倆差一點拜堂呢?


    尼瑪這到底是打仗還是搶親?


    眾人心裏腹誹,小聲議論,完顏修卻像被雷電劈中了,怪怪地看她片刻,唇角露出一抹邪佞的笑。


    「你要怎生飼養我?」


    墨九眯眼,怪怪地冷笑,「帶你上天,包你舒服。」


    完顏修一怔,唇角抿了抿,帶出一抹浪蕩的笑,「小王恭候小娘子垂憐。」


    墨九唇角一揚,負手調頭就走。


    「小王爺,帶上他,跟我來。」


    「……」宋驁啐一口,「到底哪個是王爺?」


    遠處的戰場上,蕭幹黑眸微闔,滿是危險的光芒。


    ------題外話------


    千言萬語一句話,追我的書,你別怕。


    姒錦一定會好好寫的,麽麽噠……感謝追文的妹子,辛苦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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