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衜年不過弱冠便為一縣縣尉,讓人驚奇。舉手投足間的幹脆利落卻讓贏縣郡兵吃不消。


    手持強弓,駿馬悠閑的啃著逐漸發黃的灌木,周清手一鬆,利箭破風而去,撞在野兔身上,不由抿嘴含笑。


    當然,羊衜不以為然,吐掉嘴巴裏的狗尾巴草說:“那泰山太守賣官賣爵,大開贖金,怕是跟上任太守一般,還得逼出一個臧宣高。”


    周清哈哈大笑,意味深長的說:“我倒是覺得王鐵山有幾分意思,清理郡兵和賣官賣爵衝突甚多,若是貪墨,消減郡兵,何人敢學河內郡丞?”


    羊衜翻身下馬,靴子踏在枯黃的野草上,想著王嶂的所作所為,無論是清理郡兵還是如今的一係作為,雜亂無章,與胡作非為沒差別。


    心中想著,他嘴上強道:“那又如何,這班人,同閹豎有和差別?一在雒陽,一在泰山?”


    周清笑不出來,他父親曾是泰山郡丞,從會稽遷移至泰山也有二十年。


    這二十年,羊家一直都是泰山的霸主,哪怕朝中無人為官,哪怕羊續遭遇黨錮之禍。


    這些改變不了泰山羊家的地位。


    周家比羊家順當,堂兄周慎在北軍,會稽主家有兩兄弟才能不錯,舉孝廉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一個一帆風順卻是小世族,一個諸事不順的大世家,此刻湊在一起,帶上三五隨從,就在贏縣外狩獵。


    張弓搭箭一氣嗬成,羊衜箭法並不遜色周清,每每從獵物頭頂飛過,卻不命中。


    良久之後,周清拾起剛才的話題,繼續討論王嶂。


    “奉高一見,他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做法不拘一格,按他的話,叫天馬行空,找不到規律,或許是好的,沒準是壞的也說不定,反正明天會如何,天知道。”


    “這倒也灑脫,聽說叔父大人替你拿了一個孝廉?”


    周清止住駿馬,這並非不能談論的話題,同在泰山,羊家和周家二十年利益糾葛,對外來者上,是一條戰線。


    “父親本想替哥哥買個,但他恐王鐵山不允,故把名額給我。”


    幾分可惜,幾分無奈,幾分慶幸,夾雜在一起,怪異又融洽。


    羊衜忽的想到:“太守大人多看重你,怕是有些不妥。”


    周清一笑而過,從未將這些放在心上,說道:“近幾日,萊蕪多了流民,其中不乏太平道教徒混雜,他們步伐沉穩,倒沒有流民的味道。”


    見他一反常態,在州郡縣衙外談及公事,羊衜來了興趣,故意道:“太平道名為太平,縱然教徒不是流民,步伐沉穩,子濁也不會此刻談及此事。”


    “數日前,太守調集數縣兵力,使萊蕪小城有五百人防備,看似隨意,萊蕪卻是泰山門戶,北麵便是青州,過了臨朐,三亭便是徐州。”


    他頓了頓,無比小心的提道:“來贏縣前,我本不願意提及此事,兄長囑托,卻是躲不過你我情義。”


    羊衜心情極好,先是贏縣縣尉,一個過渡的職位,緊接著會被舉孝廉,隻需要一二年,他便能成為一郡郡丞,大縣縣令。


    他無所謂,見周清吞吞吐吐,不願意說清楚,來了興趣。


    “子濁若是不方便,大可不說。”


    周清如何不知羊衜心中所想,送了助攻:“北軍有人不願安穩,嚐養寇自重,爭取反叛,出征之名,立下功勳,壓漁陽一頭。”


    羊衜收了笑意,自問自答:“羌戰剛休,段太尉屍骨未寒之際,恐怕無人敢挑起西邊。至於北麵,袁漁陽數戰數捷,萬騎踏草原,好不痛快,又聽鮮卑大王先太尉一步,鮮卑萬萬不會大舉南下。烏桓數千騎兵效忠於新任漁陽太守,加之二千騎得了令,正前往太原,烏桓無恙。至於匈奴,怕是躲都躲不及。”


    說罷,他覺得可笑,卻笑不出來。


    一旁,周清臉色也不好。


    他不是朝堂中人,談不上親近庶民,卻比他們清楚這世道。


    羊衜還在自問自答,將南蠻一一列舉,山越提及,縱然有戰事,朝廷遣一太守鎮壓,即可,用不上北軍。


    “幼時於冀州,我便聽聞太平道之名,至今十數歲,太平道的鬼神之說比以往更深入人心,去歲大旱,少有人祭天,多有人祈求黃天……”


    周清很疲憊,他知曉太平道可能叛亂,卻無處可逃,逃離這是非之地,不在做儈子手。


    下一秒,他發現自己摘下的麵具被打碎。


    “太平道向來妖言惑眾,子濁太過憂慮,那等人如何叛亂?依靠信徒?”


    無聲無息的,起風了。


    周清木然張弓搭箭,羊衜說中了他的心事,他生性敏感,鼓著腮幫子,欲語還休。羊衜鼓勵他:“五百執甲之士,憑子濁之才,便是萬餘亂民,也拿不下萊蕪。”


    日頭靠西,贏縣的輪廓一點點清晰。


    灰色的霧靄淺薄,從太陽落山處先行湧出,從山尖到城池。


    守門的郡兵比之前精神幾分,衣著幹爽,見到上官,鞍前馬後,恨不得腆著臉上前,卻因為羊衜軍法嚴苛,不得不挺直脊梁。


    “自然兄,不知贏縣郡兵還剩多少。”


    不提還好,提了羊衜便氣不打一處來,“擇其精壯,三十老卒在我任前便去了萊蕪,新募的二十精壯也去了萊蕪,這偌大的贏縣,還有多少兵卒?”


    周清也不尷尬:“贏縣兵少,所有意外,恐不能守,改日送五十精壯至萊蕪,還你五十老卒,或能守住贏縣。”


    下馬步行,他篤定太平道會許會做些非同小可的事。


    遍地教徒,以己度人,他不信太平道願意甘守貧苦。


    忽的,他看了眼身邊的人,有些陌生。


    定睛一看,那確實是羊衜,羊自然。


    小巧的院子,亭台樓閣沒有南城十一,幾株臘梅在土罐裏含苞欲放,融化的雪水讓幹黃的泥土有了神采。


    一盆炭火,一口小鍋,一壺溫酒,幾碟羊肉,狗肉,魚肉,外加葵菜、薤、嫩芸、蘆菔片、菘。


    這個季節難以見到的菜一一排列石桌上,王嶂帶來的,改於段太尉的做法,開始席卷天下。


    “那日之事?”


    “卻是羅不休所為。”


    “當真好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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